04惡人就要惡人磨

劃拳聲在安靜的寢室里如炸彈一樣響起，將所有同學驚醒。由于包強不是善類，大家都希望其他人站出來阻止，一時沒有人發(fā)聲阻止。

王橋也沒有出言阻止，只是靜靜地聽著。

“喂，不要劃拳，大家都睡覺了?！苯K于有人開始招呼。

包強的三個同學停了下來，只有包強一人還比畫著手指，嚷道：“再來一拳，我是百變好拳，怎么會輸?！彼焐鷽]有酒量，半瓶啤酒進肚后，腦袋徹底昏掉，全然失去理智。

包強的同學也覺得此時在寢室劃拳不妥，勸道：“包強，我們悄悄喝酒吃肉，別劃拳了?！卑鼜姳犞t的眼睛，大聲嚷道：“怕個屌，繼續(xù)劃?！比齻€同學看到包強醉得不成樣子，都后悔了，其中一人埋怨道：“我就說不買酒，你們偏不聽，包強喝上狀態(tài)了，誰都勸不住，現(xiàn)在怎么辦？”

在酒精作用下，包強將挨打之事完全拋在了腦后，跳將起來，站在寢室中間，舉著酒杯，道：“他媽的，老子要喝酒，誰敢說三道四，找人砍死他?！?/p>

世安機械廠的許瑞終于忍不住了，從床上爬起來，道：“包強，別鬧了，要鬧到外面鬧?！?/p>

包強喝了酒不認人，也不顧及同廠的面子，罵道：“許大馬棒，你他媽少管閑事，這兒沒你的事情，滾開?！?/p>

許瑞氣得渾身發(fā)抖，回罵道：“喝不得馬尿少整幾口，一喝就出事。”他氣沖沖地走出寢室，到衛(wèi)生間方便。

寢室里出現(xiàn)短暫平靜，只有包強的吼聲在寢室里回蕩。包強搶過一杯啤酒，又自顧自喝掉，將酒杯砸碎在地上。他控制不住酒意，在寢室里竄來竄去，走到蔡鉗工床前，一把將蚊帳扯開。蚊帳發(fā)出“嗤”的一聲，裂開了。

蔡鉗工早就醒來，正在床上生悶氣，蚊帳被揭開后，他將吳重斌的叮囑拋在腦后，從床上跳起來，對準包強就是重重一拳。

“媽的，你這個學派敢打我?！卑鼜娪X得在老同學面前丟了丑，朝蔡鉗工撲了過去。

包強是圓滾滾的身材，力氣不弱，挨打以后就和壯實的蔡鉗工扯成一團。許瑞從衛(wèi)生間出來，聽到打斗聲，趕緊進屋，試圖拉開兩人，無奈兩人都是胖漢子，累得許瑞直喘粗氣，仍然沒有分開。

吳重斌將床上的木棍抽了出來，一旦打起群架，就準備敲黑棍。

王橋再也無法裝縮頭烏龜，下床后，心平氣和地對包強帶來的三個五中同學道：“同學，你們來耍，我們沒有意見。現(xiàn)在這樣鬧起來不好，我建議你們把包強拉出去，否則絕對要打起來?！?/p>

三個同學相互看一眼，點頭同意，一起上前，用力將包強朝屋外拉。包強雙腿輪番亂蹬，嘴里不干不凈罵著。許瑞上前幫忙，抱起包強的雙腿，道：“只能把他抱出去了，一、二、三，起?！?/p>

包強被眾人抬起，掙不脫，不停地破口大罵，先是胡亂罵，后來就開始罵讓其大丟面子的仇人王橋。罵聲漸漸遠去，隨后又響起砰砰的踢鐵門聲音，然后是值班老師的厲喝聲。

包強走了，寢室清靜了。

早上起床，大家發(fā)現(xiàn)寢室一片狼藉，放在地上的飯碗損壞了好幾副，惹得寢室里的同學一陣痛罵。

王橋神情嚴肅地看著破桌上的酒瓶以及食物殘渣，沉思了一會兒，主動找到了吳重斌。

兩人很有默契地下樓，在圍墻邊小壩子站定。吳重斌道：“昨天晚上包強喝酒以后，揚言說要找你的麻煩，說什么此仇不報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等狠話?！?/p>

王橋道：“包強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必須給他來一次深刻教訓，最好的結果讓他感到在寢室無法立足，自己滾蛋，最壞的結果讓他不敢放肆，學會尊重他人?！?/p>

吳重斌道：“要趕走他，有什么好辦法？”

“暫時還沒有，讓我再想想。”王橋隨后下定了決心，道：“我心情也矛盾，覺得應該給包強教訓?？墒堑綇妥x班的終極目的是高考，我們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最后再給包強一次機會，如果他再來挑釁，就一定給他刻骨銘心的教訓?！?/p>

吳重斌道：“那就一言為定，再給包強一次機會。”

議定之后，兩人回寢室，洗漱，吃早餐，各自到教室早自習。

一天未見包強，無事。

包強在第三天早上出現(xiàn)在復讀班，胖滾滾的身上裹著一件風衣，戴了一條長及腰間的褐色圍巾，儼然是肥胖版上海灘許文強。走進東側門時，他自語道：“媽的，我簡直成了拉皮條的?！?/p>

前天醉酒離開教室后，包強被許瑞帶到世安機械廠劉建廠的宿舍，睡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清醒過來，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身邊睡著一個同樣醉酒的妖艷女子。他順手摸了兩把，見妖艷女子張開懷抱朝自己靠過來，嚇得趕緊起床。隨即想到自己是黑社會，不應該怕女人，便又主動撲了過去。兩人在床上翻滾一會兒，妖艷女子推開包強，出去方便。

包強跟著走出屋外，在走道上見到劉建廠。

劉建廠將一封信遞到了包強手里，又伸出三根手指，道：“劉備都要三顧茅廬才請出諸葛亮，我得拿出點兒誠意來，至少寫三封信給晏琳。如果包皮能將晏琳約出來，我給你找三個小妹打炮?！?/p>

想著送信，包強就是一陣牙疼，他朝妖艷女子努了努嘴巴，道：“那個美女不比紅裙子差，何必找那種不懂風情的學生妹。”

劉建廠鄙視地道：“你不懂，找床上那種是性交，發(fā)泄性欲，打個炮而已。紅裙子學生妹清純，這才是拿來談戀愛的，把學生妹變成情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彼粗鼜娮笥覟殡y的神情，用激將法道：“包皮，平時凈聽你吹牛，是不是在學校混不開??？”

包強最不愿折了面子，道：“沒有那回事，在學校我是橫著走的，除了被王橋那個屁眼蟲偷襲?！?/p>

劉建廠惡狠狠地道：“我還沒有找王橋算賬，再讓他猖狂兩天，絕對讓他連本帶利一起還。”

拿著劉建廠的情書，包強離開了世安機械廠家屬院。他不愿意回學校，去舞廳跳了一個下午場。又到另一個高中同學家里混了一晚上。早上起來同學要去上班，他無處可去，穿著同學的風衣回到復讀班。

來到文科班教室門口，包強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敢進去。他在小操場轉了一會兒，靈機一動，拿出手機給小賣部打了一個電話，“我是文科班晏琳家里人，她媽得急病，幫我叫叫她，求求你了。”

小賣部老板是個熱心人，道：“你莫掛，我去叫她下來接電話。”

聽小賣部老板把包強的話復述一遍，晏琳嚇了一跳，急匆匆跟著小賣部老板下樓。她拿起話筒，里面?zhèn)鱽硪魂嚸σ?。與父親通電話后，晏琳氣憤地道：“誰在造謠，我媽好好的，根本沒有病，老板沒有聽錯吧？”

小賣部老板委屈地道：“我聽得很清楚，找的是文科班晏琳?！?/p>

罵過騷擾者，謝過小賣部老板，晏琳返身往教室走，在樓梯處被包強攔住。

包強只是想著將任務完成，沒有像上次那樣張揚，很誠懇地道：“這是給你的情書，愿不愿意交朋友隨便你，我就是一個送信的?！?/p>

晏琳沒有接信，怒氣沖沖看著包強，道：“是不是你打的電話？為什么用這種惡劣的謊話來詛咒我的家人，你媽才生了??！”

包強尷尬地否定道：“什么電話，我不知道?！?/p>

晏琳不再多說，轉身朝樓上走去。包強急忙追上去，一把抓住晏琳的手，將情書朝她手心塞過去，道：“給個面子，與建哥見一面?！?/p>

晏琳伸手往回拽，斥道：“放開，你這人怎么這樣！”

兩人拉扯時，被一個理科班同學看見，急忙去告訴了吳重斌等人。

吳重斌、蔡鉗工、田峰等人來到一樓樓梯口時，晏琳仍然被包強用力拉著，掙不脫。

吳重斌喊道：“包強，放手，你做什么？”

包強只是想送一封信，沒有料到搞成如此狀況，尷尬地松了手。晏琳臉漲得通紅，氣憤得胸口不停起伏，趁著包強松手瞬間，揚手向包強打去。

“啪”的一聲，包強臉上被結結實實地扇了一巴掌。在眾人面前被女人打，加上完不成任務要被劉建廠嘲笑，這令包強惱羞成怒，回手還了晏琳重重的兩耳光。

一樁好事變成互毆，讓包強懊惱得緊，他看著吳重斌等人敵視的眼光，手摸著腰間的砍刀，道：“都是他媽的假正經(jīng)?！?/p>

蔡鉗工要沖上去，被吳重斌緊緊拉住。眼見著包強揚長而去，蔡鉗工火冒三丈地道：“被人騎在頭上拉屎，我們還要忍？”吳重斌道：“打一架能解決問題嗎？包強一個人好辦，他身后是一群雜皮。我要好好想想，找出一個妥善辦法?！?/p>

晏琳回到寢室，擦掉嘴角的血跡，又對著鏡子仔細觀察，臉上有若隱若現(xiàn)的手指印，嘴皮有點兒破，雖然無大礙，可是很難看?；瘖y以后，還不能完全遮住臉上痕跡。

磨磨蹭蹭來到教室，她的目光下意識朝最后一排看去，意外地沒有見到王橋。

在小樹林里，吳重斌正在向王橋講述剛才發(fā)生的事。

王橋果斷地道：“干他?！彼静幌牒桶鼜娺@伙人發(fā)生沖突，可是越忍讓，事情越要找到頭上，“我們已經(jīng)給了包強一次機會，既然包強要找死，那我們再不出手就人神共憤了?！?/p>

吳重斌道：“那我們是在校外打還是校內(nèi)打？”

王橋道：“我們的目的是將包強趕出寢室，就來一次關門打狗，在寢室打他。你去準備一個麻布口袋，到晚上等包強出現(xiàn)在寢室，我們約定一個手勢，幾個人同時行動，安排一人關燈，找一人用麻袋套住包強，然后黑打他?！?/p>

吳重斌有些猶豫，道：“我們不能正大光明打他？這樣似乎勝之不武。”

王橋道：“惡人就要惡人磨，對待他這種人不必心慈手軟。我們要讓他從此不敢回寢室，永遠滾開。否則寢室里有一匹害群之馬，大家都不能安心學習。教訓包強以后，你注意和洪平聯(lián)系，他還是有點膽識，身邊也有幾個兄弟伙，大家齊心協(xié)力，要讓劉建廠那伙人不敢進學校?！闭f到這，他想起看守所里用到的細水長流和迎頭痛擊兩種用地下水折磨人的方法，又道：“我們再準備一桶冷水，黑打以后，將冷水澆到包強身上，讓他變成落湯雞……”

商量完細節(jié)，王橋回寢室，吳重斌將田峰、蔡鉗工找來密謀。

整整一天，包強畏懼母親謝安芬，不敢回世安機械廠，又不愿意留在學校，只能在外面游蕩。晚上十點，他從舞廳出來，回到復讀班寢室。

晚自習后，最先回到寢室的田峰發(fā)現(xiàn)包強躺在床上抽煙，趕緊溜出去找到吳重斌，又到文科班將王橋叫了出來。四人按照商定的具體行動步驟，開始實施“關門打狗”計劃。

田峰悄悄將一桶冷水放在寢室不起眼的角落，然后退在寢室門口，手里握著一把割掉電燈拉線的小刀子。蔡鉗工坐在自己床上，毯子下面是一個用來裝米的空麻袋，只等王橋做出動手的手勢，他就要拿著空麻袋撲向包強。

幾人準備妥當時，恰好包強開始打電話。

包強壓根沒有意識已經(jīng)身處陷阱邊緣，他拿著手機，站在寢室中間不停地說話。眼光不時瞟向王橋，心道：“還是建哥說得對，王橋和吳重斌都是學派，膽子小，我打了晏琳，他們屁都不敢放一個。”

王橋盯著手中傳呼機，還有半分鐘就要熄燈時，他單手上舉，摸了摸頭頂。

這是動手的信號。

屋里燈光熄滅。

蔡鉗工抓起空麻袋朝包強撲了過去，在整個計劃中，四人最擔心突然熄燈后摸不準目標，包強手機發(fā)出點點亮光，恰好成為最好的攻擊目標。

與此同時，早有準備的吳重斌上前幾步，抓起包強床上鋪蓋，朝著手機亮點罩過去。這個動作是為了防備麻袋沒有及時套在頭上的后備動作，同時也是給包強增加了一個防護層，免得傷筋動骨。

當麻袋和鋪蓋先后罩在包強頭上時，王橋沖到包強面前，雙手扭住鋪蓋，猛地用力，將包強摔倒在地。王橋?qū)鼜妷涸诘厣?，將其掛在腰間的匕首摸了出來，隨手朝地上扔去。然后再將其腰間皮帶抽了出來。

吳重斌和蔡鉗工對著地下鋪蓋一陣猛踢。在黑暗中，王橋被誤踢了好幾腳。

一陣亂拳亂腳之后，王橋、吳重斌、蔡鉗工閃到一邊，田峰提著水桶，朝著屋中央澆了過去。

一聲口哨響起，四人迅速退到各自鋪位。王橋退到床邊時，將皮帶扔出窗外。

寢室里，所有人都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只聽到一陣“噼啪、咚咚”聲，隨后又是“嘩”的一聲和口哨聲。

過了半晌，傳來包強的罵聲：“誰他媽打我，把燈打開。”屋里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沒有人搭腔。包強渾身疼痛，又被冷水澆濕，氣焰降了不少，道：“把燈打開，幫個忙?！弊詈笠痪湓捯呀?jīng)帶著哭音了。

屋里一團漆黑，眾人摸不著頭腦。許瑞走到門前去開燈，在墻上摸了半天卻找不到燈繩。原計劃，田峰要割斷燈繩，可是實際操作中，他用力很猛，一下就將燈繩拉斷了。

一支電筒照了進來，傳來了值班老師劉忠的聲音：“包強搞什么鬼？”寢室熄燈前，他總要習慣巡視，聽到包強罵聲，便過來查看。

包強將罩著自己的鋪蓋扔到地上，再說話時已經(jīng)帶出哭腔，道：“老師，有人打我?！?/p>

劉忠用電筒照著包強，道：“你怎么坐在地上，誰打你？”

包強被打得暈頭轉向，確實沒有看清是誰出手，他下意識指著王橋，道：“王橋打我?！?/p>

王橋已經(jīng)用最快速度脫衣上床，并放下了蚊帳。劉忠拿著電筒走了過來，撩開蚊帳，道：“王橋，你為什么打包強？”

王橋打了個哈欠，道：“我在睡覺，誰打人啊?！?/p>

劉忠扭頭問包強：“到底是誰打你？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被人打了怎么會沒有看清楚？”他走到包強身邊，見其鼻子、嘴巴都在出血，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完全沒有以前的猖狂勁，皺著眉頭問道：“你媽送你來復讀班是為了好好讀書，你偏偏逗貓惹狗，挨揍的滋味不好受吧。你傷到哪里，嚴不嚴重？先到床上坐一會兒，覺得不舒服說一聲?！?/p>

由于隔著鋪蓋，包強身上傷痕并不明顯。他爬起來時，只覺得渾身每塊肌肉都在疼痛。剛邁步，褲子便垮掉了，狼狽得很。他腦里亂成一片，強行集中精力回憶當時情景，無論如何努力，只記得起屋里燈光突然熄掉，然后就是一頓拳腳。

劉忠用嚴厲的聲音道：“誰打了人，主動站出來，如果被學校查出來，沒有好果子吃，絕對會給予最嚴厲的處罰，如果包強傷得重，還要負刑事責任?！?/p>

屋里安靜得很，沒有人說話，包括許瑞和其他世安機械廠子弟。

“許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許瑞搖著頭道：“剛熄燈就聽到打架聲，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劉忠拿著手電筒走到燈繩處，道：“誰搞破壞，把燈繩拉斷了。”走出寢室，他只覺得頭大無比，罵道：“這幫兔崽子，成績狗屎臭，惹事本領一套套，明年無論如何都不管復讀班，再管復讀班我劉字倒著寫?！?/p>

保衛(wèi)科值班人員接到電話，也發(fā)牢騷：“這一屆復讀班全是屌人，讀書不行，鬧事是專家?！?/p>

巴州一中以前都不辦復讀班，后來校領導終于在金錢面前心動了。利用現(xiàn)有的教師資源多收六七百學生，學校就能得一大筆錢。在賺錢的同時順應了潮流，為眾多渴望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年輕人提供了一條道路。前幾屆復讀班雖然偶爾有同學打架，也都是小打小鬧，今年這一屆復讀班邪門，短短兩個月，居然有兩次動刀記錄，雖然都沒有傷著人，可這絕對不是好兆頭。

保衛(wèi)科值班干部來到復讀班宿舍，見到劉忠就抱怨，道：“劉主任，又是啥事？再搞下去，今年復讀班準得出大事?！?/p>

劉忠道：“包強被人打了?！?/p>

值班干部驚奇地道：“誰打包強，有種啊?！弊罱椭菀恢懈浇H不寧靜，屢有學生被搶被打，保衛(wèi)科通過自己的途徑也掌握了一些情況，包強被保衛(wèi)科列入了黑名單。

劉忠道：“包強不清楚被誰打了，據(jù)我看他是惹了眾怒，被一群人蒙了頭，按在屋子打了一頓?，F(xiàn)在這些娃娃腦袋不簡單，還曉得玩陰的，我們像他們這個年齡，屁事都不懂?！?/p>

值班干部興趣大增，提著強光手電筒走進寢室。

包強坐在床上，失去往日的張狂勁，鼻孔用餐巾紙堵上，頭發(fā)濕漉漉地趴在頭頂上，一只手還提著褲子。他聽到保衛(wèi)科干部問話，道：“我沒有惹事，正在打電話，不曉得哪個屁眼蟲拿鋪蓋蓋在我頭上，然后一群人黑打我。”

看到包強的狼狽樣子，值班干部強忍著笑，道：“你跟我到保衛(wèi)科走一趟，做筆錄?！?/p>

包強依言站起來，雙手提著褲子。

“你衣服怎么是濕的，皮帶到哪里去了？”

包強羞愧地道：“不曉得哪個屁眼蟲將我的皮帶抽走了，還潑了我一身水。”

劉忠皺著眉頭道：“包強，你是學生，不要每句話都帶臟字?！?/p>

保衛(wèi)科干部以前在派出所工作過，因為工作中出了事故才來到巴州一中，他驚訝地問：“你的皮帶被抽走了？”

包強低著頭，道：“嗯。”

抽皮帶是派出所約束人的標準動作之一，年輕人打架很少有人會想到抽走對方皮帶，保衛(wèi)科干部琢磨道：“復讀班人員復雜，莫非里面的學生還有前科？要不然不會出現(xiàn)抽皮帶的動作?！?/p>

他拿著手電來到現(xiàn)場，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地上還有一個麻袋，道：“這是誰帶來的麻袋，誰帶來的麻袋？打人的最好站出來，你們別以為高明，麻袋上有指紋，一查就能查出來?！?/p>

蔡鉗工頓時被震住了。在商量細節(jié)時，王橋再三強調(diào)要買三雙勞動布手套，他當初完全不以為然，聽到保衛(wèi)科值班干部一席話，嚇了一身冷汗，暗道：“王橋到底是個什么人，算無遺策，幸好我戴了手套?！?/p>

包強走到門口時，回頭道：“我知道是誰打我，等著瞧，老子血債血還?！?/p>

保衛(wèi)科干部厲聲道：“包強，你還沒有吸取教訓嗎？跟我走，少說廢話?！?/p>

包強被帶離寢室后，寢室如被火燒的蜂窩一般，發(fā)出嗡嗡的聲音。剛才發(fā)生在寢室的一幕如電影場景一般，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誰干的？”十幾個相同的聲音響起。

打人者隱藏在寢室里面，大家基本上能猜到是誰，又不能說破，氣氛顯得頗為怪異。

王橋頭靠在枕頭上，暗自琢磨道：“包強算不上什么人物，但是他身后有流氓團伙，如被他們牛皮糖一樣黏住，肯定會影響學習。不知這一次關門打狗會不會有效果，他若不怕打，死皮賴臉地留到寢室，還很麻煩?！彼慌氯鞘?，可是時間太過于寶貴，若是浪費在與人打斗這種無聊事情上，則實在可惜。

吳重斌以前也打過架，多是因小事而引發(fā)的突發(fā)事件，沖突中以拳頭為武器，以鼻青臉腫為結局。這一次關門打狗性質(zhì)與以前完全不同，是一場人為導演的陰謀事件。他暗自興奮，剛開始總想著痛打包強的快感，后來又想到可能出現(xiàn)的局面，翻來覆去睡不著，罕見地失眠。

早上，太陽照常升起，秋風如往常一般吹來。

王橋聽到小操場傳來的籃球聲，心里如有一條條小蟲在爬在跳，強忍著下場痛快打一場球的欲望，在小操場外圍跑步。

晏琳拿著英語書，來到香樟樹林，呼吸著略冷的新鮮空氣，讀著課文，偷偷打量王橋。這個沉默寡言的九分身上藏著許多秘密，引發(fā)了她濃烈的探索興趣。

吳重斌換上運動衣褲，到燈光球場參加?；@球隊訓練。

球隊正在進行戰(zhàn)術訓練時，保衛(wèi)科爆發(fā)出一陣叫罵聲，包強沖出保衛(wèi)科大門，飛一般逃竄，謝安芬舉著一張?zhí)僖巫妨顺鰜?。保衛(wèi)科值班干部在后面喊道：“上次那條板凳沒有還回來，這次又拿椅子，多搞幾次，保衛(wèi)科都要垮臺?！?/p>

謝安芬身體胖大，卻能健步如飛，將藤椅往地上一扔，回頭啐了一口，道：“誰稀罕你這些破爛玩意兒，老娘還瞧不上。”

保衛(wèi)科干部跑過去將藤椅撿起來，原本破損不堪的椅子斷掉了一只腳。他唉聲嘆氣地提著椅子回到辦公室，圍著椅子看了一會兒，到里屋東翻西找，找出一根木棍，綁在藤椅上，破藤椅勉強還能站立。

籃球教練老段見隊員分神，吼道：“有啥好看的，集中精力，完不成任務加練半小時。”

隊員們這才停住嬉笑，繼續(xù)訓練。

包強喘著粗氣跑到大街上，回頭見母親緊追不舍，扭頭鉆進南橋頭邊上的小巷子。謝安芬追到小巷時，失去了兒子蹤影，氣得暴跳如雷，罵道：“這個天打雷劈的，硬是不學好，以后不管在哪里討口，老娘都不管你。”

話雖然如此說，畢竟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謝安芬抹掉眼淚，在橋頭徘徊一陣，還是回到學校。

復讀班辦公室，劉忠看到滿臉橫肉類似孫二娘的勞動婦女，心生憐憫，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謝安芬，道：“你別著急，喝口水，慢慢說話?！?/p>

謝安芬喝了口熱水，讓自己情緒稍稍平息，道：“劉主任，昨天包強在寢室里被人欺負了，幾個人關了燈，把包強按在地上毒打一頓，還用冷水將包強的鋪蓋淋濕了，把褲子脫了?，F(xiàn)在是秋天，濕鋪蓋你說咋睡，都是一個寢室的同學，抬頭不見低頭見，這些同學太歹毒了?！?/p>

“他平時和同學們關系搞得不好，特別是喝了幾口酒以后，就要在寢室里耍酒瘋，打人罵人砸東西，引起了同學們的反感，犯了眾怒。我們詢問了很多同學，沒有人知道是誰打了包強?！?/p>

謝安芬道：“這就和他爸一個性子，喝不了幾口馬尿，偏偏成天都喝。但是他爸和廠里同事關系很好。劉老師，像包強這種情況，你說咋辦？我是沒得什么法子了?！?/p>

所謂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包強就是那粒老鼠屎。劉忠恨不得包強馬上滾蛋，作為教育工作者又不能直白地說出這種話，于是語重心長地道：“我們當老師有一個因材施教的重要原則，具體來說，就是每個學生有不同的特長，有的擅長學習，有的體育好?！?/p>

謝安芬道：“劉主任，有話就直說，我是個大老粗，聽不懂那些彎彎繞?！?/p>

劉忠咳嗽兩聲，道：“我覺得包強是個有責任心、勇敢、樂于助人的同學，這是他的優(yōu)點。缺點是他不太喜歡學習，長期曠課，成績排在倒數(shù)幾名。任課老師都覺得考上大學的希望不大。我個人也覺得繼續(xù)讀下去沒有什么意思，冬季征兵很快就要開始，他是非農(nóng)戶口，當兵是一條好出路，回來以后還可以安排工作?！?/p>

謝安芬想了想，道：“這個挨千刀的，腦子和他爸一樣，都是榆木疙瘩，看來讀書是不成了。劉主任說得對，讓他去當兵，在部隊管幾年，回來就應該收心了?！?/p>

劉忠強忍著內(nèi)心喜悅，道：“部隊是個大熔爐，就算是塊廢鐵也能煉成好鋼，更何況包強同學基本素質(zhì)還是很好的?！?/p>

謝安芬道：“那我就讓包強退學，我費了不少勁找了關系才讓他進一中復讀班，早曉得根本不管他。劉主任，退學手續(xù)咋辦？”

劉忠一心想送走瘟神，熱情地道：“退學手續(xù)不麻煩，我們自會給他辦?！?/p>

謝安芬道了聲謝，走出辦公室。透過玻璃窗能看到謝安芬身影，這個壯實的女人微微佝僂，走路時用一只手撐著腰。劉忠感嘆一句：“當父母的人都是天下最傻的人，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p>

謝安芬是個霹靂火性格，決定讓兒子退學去當兵，立即開始行動，并不跟包強爸爸商量。包強爸爸就喜歡喝幾口酒，從來不管家里事，連個主意都說不出來，她早已習慣了一切自己做主。

來到男生寢室，謝安芬將包強鋪蓋等生活物品卷成一捆，扛在肩上便走。包強的衣服、盆子捆在一起著實不少，她毫不費力地將雜物扔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走出寢室。

寢室里的人一陣喧嘩，紛紛嘲笑包強母親粗魯。

許瑞在旁邊打抱不平，道：“你們別笑話包強媽媽，她是廠里有名的勞動模范，為了保護廠里的財產(chǎn)，與三名小偷搏斗，被捅了好幾刀?！?/p>

同學們想起痞子包強，對比其勤勞樸實的母親，不禁唏噓。

吳重斌溜進文科班教室，將正在伏案看書的王橋拉到門外，壓抑著激動的心情，道：“包強搬出寢室了，不是他搬的，是他媽。好剽悍的娘們兒，扛著一大堆東西就走了?！?/p>

王橋道：“他搬寢室嗎？”

吳重斌道：“不是搬寢室，是退學了，不讀書了。走了一根攪屎棒子，我們寢室終于安生了?！?/p>

王橋頭腦相當清醒，道：“包強離開學校就要徹底變成雜皮。我們最近少出校門，免得和他們發(fā)生沖突。晚上有時間沒有？問你幾道數(shù)學題。”

想起王橋考9分的數(shù)學成績，吳重斌輕松地笑道：“你的數(shù)學真菜，有什么問題就盡管找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其實有什么問題可以請教晏琳，她的數(shù)學成績在文科班數(shù)一數(shù)二?！?/p>

上午，謝安芬將包強的雜物全部拿走，回家以后到青工樓找到劉建廠，讓其帶話給包強：“書不讀了，下午如果不回家，老娘掐死這個小雜種?！?/p>

包強迫不得已回到家。他將行李打開，沒有找到丟失的手機。下午，鼻青臉腫的包強回到學校，找到許瑞，道：“昨天晚上打架，我的手機不知掉在哪里，你看到有人在用手機嗎？”作為一心想混社會的年輕人，他極力否定那天晚上挨揍的事實，而冠之以打架。在他們的話語體系中，打架不可恥，是勇敢的象征，挨揍則是丟面子的事，能不提起就不提。

許瑞在寢室里人緣挺不錯，三教九流都能談得上話，道：“你確定是在寢室掉的？我沒有聽說誰撿到手機。如果不放心，我陪你找一找?！?/p>

此時正是上課時間，寢室無人。包強從王橋枕頭底下摸出手電筒，細細地搜了所有床底，一無所獲。包強的手機是從麻臉那里借來充面子的，丟了就無法向麻臉交差，他氣急敗壞地去摸每個枕頭底下，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許瑞知道包強的手機十有八九來源不正，他沒有幫忙，只是坐在床前抽煙，吐了一個個煙圈。

“、、”，包強朝著木床踢了幾腳，發(fā)泄心中不滿，道：“許瑞，我找手機的事情不要說出去，肯定是有人撿到了手機。那天晚上熄燈前我正在打手機，被帶到保衛(wèi)科時，手機就沒有在身邊，以后就再也沒有看見手機了?！?/p>

晚上被黑揍以后，包強被打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有想到手機。在世安機械廠青工樓見到劉建廠放在桌上的手機，這才想起手機似乎丟失了。他回家翻遍了被母親拿回家的行李，不見手機蹤影，這才發(fā)覺事情不妙。他不顧母親手里搟面杖的威脅，從二樓跳下，逃之夭夭。

丟了手機，包強無法向麻臉交差，臉皮開始發(fā)黑，聲音發(fā)抖，道：“許瑞，到底有沒有人撿到我的手機？”

許瑞道：“我們來分析，如果寢室里沒有人撿到手機，說明手機肯定是在其他地方丟的。如果寢室里有人撿到手機，一點都不聲張，說明撿到手機的人動了貪心。兩種情況都意味著你找不回手機。昨天到今天去過什么地方，趕緊去找一找，想在寢室里找到基本不會有希望?！?/p>

包強暴跳如雷，道：“你是個烏鴉嘴。”

許瑞冷靜地道：“聽人勸，得一半，趕緊出去找?！?/p>

包強最終還是聽從了許瑞勸告，循著昨天的行動路線尋找丟失的手機。在外流浪了一天，包強仍然沒有找到手機，失望和擔心之余，他答應去當兵。

包強等到臉上的青腫消去大半，來到劉建廠所在的青工樓。

劉建廠看著包強眼角隱隱約約的青黑印痕，道：“包皮，你被揍得真慘，臉現(xiàn)在還是黑的?！?/p>

“建哥，根本不是被揍。他們?nèi)硕啵乙粋€人被偷襲。”雖然在學校不受待見的老底早就被揭穿，包強仍然顧著面子，不肯松嘴。

劉建廠將腿放在滿是煙頭的桌子上，調(diào)侃道：“昨天和許哥喝酒，你的同學許大馬棒講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操社會的人能過五關斬六將，也要走麥城，輸了就輸了?！?/p>

包強猶在強辯道：“我發(fā)誓，他們是趁著關燈，寢室黑了，這才偷襲。如果正大光明打，我一人打他們幾個?！?/p>

“這只能說明打你的人很有頭腦。算了，不扯這件事情了。以后我們幾兄弟就要戰(zhàn)斗在一起，打出一片江湖。”劉建廠拿出錢包，夾了幾張票子遞給包強，道：“混江湖不能光憑拳頭，現(xiàn)在時代變了，混江湖得有錢。從今天起你也得跟著大家伙做業(yè)務?！?/p>

包強接過票子，道：“我聽建哥的。”

劉建廠拍著包強的肩膀道：“晚上我們再到復讀班去，哥哥親自出馬，紅裙子以后必須做你的嫂子。對了，那個紅裙子叫什么名字？”

包強道：“晏琳，是紅旗廠的?！?/p>

被黑打以后，包強怕了復讀班一伙人。聽到要回復讀班，他的頭皮就有點發(fā)麻。只是他不能讓劉建廠認為自己是膽小鬼，故意裝作滿不在乎。晚餐時間，一群人聚在美食街里喝酒，唯獨包強面前沒有酒杯，只能喝健力寶。

喝至八點鐘，一群人來到東側門，劉建廠道：“包皮，操社會最關鍵不是能打，而是腦子要好使，你看我的辦法?！?/p>

劉建廠走進東側門，到小賣部買了一個最便宜的作業(yè)本，在上面寫了一行字，然后拿著作業(yè)本朝教室走去。在文科班教室前站了一會兒，遇到一個戴眼鏡女生，他面帶微笑地道：“這位同學，能不能幫個忙，將本子帶給晏琳，謝謝你?！?/p>

對方彬彬有禮，女生不疑有其他目的，說了聲“不用謝”，拿著本子走進文科班。

劉建廠慢悠悠地走出東側門，道：“交到晏琳手里了。我們到圍墻邊去，一會兒來個劉三姐對歌?！?/p>

文科班教室里，眼鏡女生將作業(yè)本帶到晏琳面前，道：“有人帶個本子給你?！?/p>

這是最常用的普通作業(yè)本，封面上沒有名字。晏琳奇怪地問道：“誰給你的？”女生道：“不知道，我正要上樓，一個男生托我?guī)Ыo你的?！?/p>

晏琳隨手打開作業(yè)本，只見本子第一頁上面有一行如螃蟹一般飛揚跋扈、橫七豎八的字：“晏琳，我愛你。劉建廠。”

晏琳氣惱地罵道：“神經(jīng)病?！比缓笥昧懼值哪且豁撍旱孟€。這一行字完全破壞了她平靜的心情。正在氣惱時，教室外響起雄赳赳一聲大喊：“晏琳，我愛你?！边@一聲喊叫格外清晰，從窗外鉆進教室，迅速擴散進每個同學的耳朵里。

復讀班教室緊靠學校圍墻，站在二樓窗邊，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小道。窗邊同學好奇地伸出頭，見到了六人站在小道上，正是經(jīng)常在校園周邊活動的地痞流氓，已經(jīng)離校的包強也赫然在列。這幾聲喊也傳到其他教室，吳重斌跑到窗前，看清楚來人以后，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小道外又響起清脆整齊的集體喊聲：“晏琳，我愛你，晏琳，我愛你?！焙傲撕脦茁曇院?，終于有隔壁班的值班老師出來招呼：“你們喊啥子，這里是學校，不要在這里鬧，再鬧要通知派出所了?！?/p>

劉建廠諸人根本不理睬老師，制止其他人喊話，把手卷成喇叭狀，道：“晏琳，我愛你，晏琳，我愛你。”

教室里所有人都看著晏琳，晏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惱羞成怒地走到窗前，脆聲聲地一字一頓道：“你們喊個錘子?！?/p>

錘子，原本是工廠的勞動工具，在巴州話里成為罵人的重要詞語，暗指男性生殖器。男生之間說“錘子”很普遍，可是女生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個詞，還真有點驚世駭俗。教室內(nèi)和教室外一片沉寂，這一聲清脆的罵聲大大出乎王橋的意料，他撲哧笑了出來。

在小道外，沉寂片刻之后響起了笑聲。劉建廠摸著新剃的短頭發(fā)，道：“這女孩好辣，不辣不提勁，越辣越喜歡?！?/p>

上晚自習幾個老師聞訊都走了出來，站在東側門，他們幾人都是守自習的普通教師，沒有人敢于出面招呼在小道上大呼小叫的地痞流氓。

王橋忍不住站了起來，道：“大家手里有沒有爛鋼筆、墨水瓶子，凡是可以扔的東西，朝窗邊扔出去。”又道：“把門關上，如果他們沖上來鬧事，所有男生都不要下軟蛋，提起板凳聚在一起，要保護班上女同學?！?/p>

沒有領頭人時，年輕人就如一群綿羊，有了領頭人，正在青春期的男同學就變成尖牙利齒能傷人的小老虎。在王橋的帶動下，爛鋼筆、空墨水瓶子、廢舊書如雨點一般朝窗外飛去，女生積極響應，將能夠扔的東西提供給男生。

窗外，劉建廠等人見勢不對，趕緊朝東側門外面的公路退去。麻臉頭上不知被什么東西砸中，火辣辣疼痛，叫嚷著要沖進去打人。劉建廠道：“沖到學校打架，死的多活的少，我們別干蠢事。今天晚上差不多了，走吧，哥幾個跳舞去?！?/p>

劉建廠又對著窗口喊了一句，“晏琳，好好復習，哥哥走了?！?/p>

不一會兒，窗外響起粗豪的歌聲：“……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氣不咳嗽；喝了咱的酒，滋陰壯陽嘴不臭；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紗口；喝了咱的酒，見了皇帝不磕頭……”

歌聲漸行漸遠，最終沒入黑夜之中。

晏琳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一直沒有流出來。

王橋想了想，終于還是放下手中的書，走到講臺上，拍了拍手，道：“同學們，耽誤大家兩分鐘，我來講幾句。”

同學們都還沉浸在躲在教室里扔東西砸流氓的歡樂中，一時無心學習。聽到王橋講話，大家興趣一下就提了起來，有人開始鼓掌。

王橋道：“我們是復讀生，學習是我們的主要目的。但是，我們不是菜板上的肉，任由地痞流氓宰割。我們不去惹事，可是他們?nèi)绻麤_到教室或者寢室來欺負我們，怎么辦？”

他揮舞著拳頭，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果地痞流氓進了教室，或者進了寢室，男同學就不能下軟蛋，要拿起屁股下面的椅子一起抵抗，椅子可以擋刀，也可以砸人。只要我們齊心，絕對會將雜皮砸得屁滾尿流。而且我們是在教室或者寢室，是正當防衛(wèi)，就算打出了事，也沒有大事。”

在九十年代中期，仿佛一場春風一場春雨之后，地痞流氓從城市、鄉(xiāng)村各個角落冒了出來。大流氓操社會，目光轉向了金錢。小流氓往往才從學校走出來，則把目光盯住了學校，經(jīng)常欺負中學生。

復讀班的同學或是被流氓欺負過，或是其朋友被流氓欺負過，或是看到、聽說流氓欺負不認識的同學，因此，他們都特別痛恨這些欺負學生的流氓。痛恨歸痛恨，一盤散沙的他們并不敢去反抗這些成群結隊且身懷利器的流氓。

當王橋站在講臺上講出了“團結一致”對抗地痞流氓的話以后，得到了所有男同學的響應，掌聲雷動。

晏琳沒有想到王橋會主動站出來講這一番話，看著高大帥氣的王橋，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她趕緊用手背擦掉眼淚，以免顯得軟弱。

王橋講完之后，就回到自己的位置，準備繼續(xù)讀書。

劉忠和保衛(wèi)科金科長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劉忠道：“剛才你們班上在鬧什么鬧？”

所有同學們都低頭看書，沒有人回答劉忠的問題。

劉忠道：“剛才是哪些人朝外面扔東西？”

這個問題仍然沒有人回答。

劉忠苦口婆心道：“你們要記住到復讀班的目的，一句話，就是為了考大學。復讀班有五嚴禁的規(guī)矩，誰要跟社會青年來往，發(fā)現(xiàn)后一律開除，包強就是最好的例子。社會青年到學校來惹事，學校有保衛(wèi)科，他們有能力保證學生們的安全，你們一定不要自作主張與社會青年打架，打出了后果，一樣要負法律責任?！?/p>

金科長道：“哪個同學是晏琳？出來一下。”

當晏琳來到走道時，金科長嚴肅地道：“你怎么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我們有紀律，嚴禁與社會青年來往。”

晏琳沒有想到金科長會這樣說，氣憤地道：“我沒有和地痞流氓來往，是他們騷擾我?！?/p>

金科長道：“為什么他們不騷擾別人，只是騷擾你？”

這種反問是金科長最喜歡用的句式，他自認為抓到了問題的本質(zhì)，因此問得理直氣壯，眼神格外犀利。

晏琳在金科長逼問下，脫口而出：“為什么英國要在我們國家打鴉片戰(zhàn)爭，而不在其他國家？難道我們被欺負的學生，還要為地痞流氓找出打人的理由？”

金科長原本以為晏琳會在自己強大氣場壓迫下變成小綿羊，沒有料到她還會頂嘴，而且頂嘴的內(nèi)容還不好反駁，道：“你強詞奪理。國家是一回事，你和社會青年是另一回事，不要東扯西扯。你這人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到時吃了虧，哭都哭不出來?！?/p>

站在一旁的劉忠知道晏琳是紅旗廠子弟，又是從一中剛剛畢業(yè)，應該與社會青年沒有瓜葛，態(tài)度盡量和藹地問道：“你認識外面的那幾個人嗎？”

晏琳道：“不認識?！?/p>

金科長道：“不可能不認識，他們?yōu)槭裁床徽覄e人？”

晏琳最反感這種說法，不再理睬金科長，對劉忠道：“劉老師，前幾天我和劉滬到外面吃飯，就被幾個社會青年糾纏過一次，這幾天包強都在送一個社會青年寫的騷擾信件?！?/p>

“我說嘛，怎么可能不認識?！苯鹂崎L一副釋然的模樣。

晏琳如小斗牛一般望著金科長，道：“侵略者進入我們國家，還需要我們這種被侵略者找出做得不好的理由，你這就是強盜邏輯。”

劉忠雖然經(jīng)常也采用金科長相同的句式，也不得不認為晏琳的反駁是很精彩的，他看了一眼氣鼓鼓的金科長，道：“我們調(diào)查這事就是出于保護學生的目的，你到辦公室來，講一講事情的前因后果?！?/p>

這種說法還能夠被晏琳所接受，跟著劉忠和金科長前往辦公室。一個小時以后，她從辦公室出來，在宿舍前遇到劉滬。

小樹林里，吳重斌、田峰、蔡鉗工以及王橋聚在一起抽煙，等著晏琳。當晏琳和劉滬來到時，吳重斌急切地問：“怎么樣？”

晏琳道：“不怎么樣。劉老師和那個保衛(wèi)科的人提出三個要求，一是不要輕易出校門；二是不要與社會青年發(fā)生沖突；三是有什么事情第一時間報告?！?/p>

吳重斌道：“保衛(wèi)科有什么措施沒有？”

晏琳搖了搖頭，道：“沒有。還是有一點，他們將向派出所報告?！?/p>

王橋道：“保衛(wèi)科只能起到擦屁股的作用，要自衛(wèi)，還得靠我們自己。剛才老師提出的三個要求倒是不錯，我們就當刺猬，縮在學校里面?！?/p>

在王橋沒有出現(xiàn)之前，晏琳一直認為吳重斌等紅旗廠子弟是最勇敢的，而事實是王橋這個神秘獨行客更加勇敢。在宿舍前面的樹林小道分手時，她認真地道：“王橋，謝謝你?！边@句話說得很小聲，沒有讓紅旗廠三個同學聽到。

王橋與吳重斌邊走邊聊，吳重斌道：“我聽許瑞說，包強要去當兵？”王橋驚訝地道：“他這種人也能當兵？不過，能當兵是好事，被部隊管兩年，說不定出來就懂事了?！眳侵乇蟮溃骸肮吩趺锤牡昧顺允?，包強就算當了兵，也是一個壞兵。”

王橋道：“部隊有一套管人的辦法，包強進去了，說不定就變成一個好兵。我始終認為包強并不是太壞，只是染了些毛病?！彼X中浮現(xiàn)出山南第一看守所遇到的形形色色壞人，道：“真正的壞人，不是這個樣子?！?/p>

包強倒是把自己當成了與劉建廠一樣的社會青年，或者說正在努力地向劉建廠等人看齊。

從復讀班出來以后，不再讀書，自由自在地玩樂，這是包強最喜歡的“混社會”生活。

他跟著劉建廠走上北橋頭，正在嬉笑時，不提防脖子被一雙帶著豬肉腥味的大手握住，他心涼了半截，道：“輕點兒，出不了氣?！?/p>

謝安芬提著掃帚就是一陣亂打，道：“小狗日的，幾天沒有回家，成天跟著劉建廠鬼混，早晚要進監(jiān)獄?！贝蛄艘魂?，她又指著劉建廠道：“建娃，你自己不學好，別把包強帶壞了，以后不許和包強在一起玩，否則我要找你爹扯皮?！?/p>

謝安芬在世安機械廠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劉建廠等人從小就看著謝安芬挺著雄厚的身體在廠區(qū)走來走去，聽到其怒斥，都站在一旁不說話。

包強懼母，這是長年形成的心理慣性，被痛揍一頓后，灰溜溜跟在母親身后。

整整過了一天，包強沒有露面。劉建廠等人知道包強肯定要被謝安芬修理，出去活動時就將其拋到一邊。

黑社會小團體表面上挺風光，在館子吃飯可以不給錢，看人不順眼拳打腳踢甚至提刀就砍。這種水平的黑社會其實從本質(zhì)上還不能稱為黑社會，只能算作黑惡勢力，將觸角深入到經(jīng)濟領域的有組織體系的黑惡勢力，才能升格為黑社會。

劉建廠是小團伙頭頭，經(jīng)過數(shù)年磨煉，深切地體會到經(jīng)濟的力量。黑惡勢力都是由一個個具體的人構成，每天要吃要喝，還要結伙打架，最終還要成家，這一切都需要金錢支撐。沒有經(jīng)濟來源，喝過血酒的結拜兄弟都靠不住。這就應了一句俗話，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則萬萬不能，勤勞持家如此，黑社會同樣如此。

晚飯過后，一群精力過盛的年輕人來到夜香港歌廳，在大廳里占據(jù)最大的那張桌子，啤酒、花生、牛肉干等小吃擺在桌面上。一個穿著妖艷的中年婦女過來招呼：“今天生意好，妹兒不夠，我打電話叫了，一會兒就過來，你們先點歌，喝酒。”

妹兒還沒有來，包強倒尋了過來。他一臉沮喪地坐在劉建廠身前，終于給劉建廠吐露了實話，道：“建哥，我媽讓我當兵，已經(jīng)給我報了名。今年巴州招高原兵，比其他地方的要先走，隔幾天參加初檢?！?/p>

劉建廠一口酒差點兒噴了出來，道：“你這個龜兒子吃喝嫖賭啥子都干，去當兵簡直是給部隊抹黑。當真要去，你愿意去？”

包強額頭上又增加了一個大青包，就是被母親用掃帚打的，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他無奈道：“你曉得我媽的脾氣，她決定的事情，誰勸都沒用，我爸就是典型的耙耳朵，屁話都不說?！?/p>

破產(chǎn)后的世安機械廠的子弟有四條出路：一是考大學，畢業(yè)后有正式工作；二是當兵，因為有城市戶口，回來后也可以找到正式工作；三是做生意，辛辛苦苦地當小老板；四是混社會，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刀砍人或是被人砍。

劉建廠同意了包強的觀點，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到部隊好好混，混成軍官給我們長臉。”

包強苦著臉道：“我算哪門子吃喝嫖賭，喝半瓶啤酒就要發(fā)瘋。我還真沒有嫖過，上次是耍了一次，我沒敢射?！?/p>

劉建廠、麻臉、光頭、大劉、二劉等人笑得前仰后翻，劉建廠道：“今天最漂亮的妹兒歸包皮，讓他開葷。到了部隊里，只能用手解決問題，太可憐?！?/p>

包強喝完一小杯啤酒，腦子開始充血，大聲道：“妹妹怎么還不來？”劉建廠一把奪下啤酒杯，道：“晚上最漂亮的妹兒歸你，少喝點兒酒，小心等會兒老二硬不起來。”

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輕女人被帶到桌前，站成一排，等待客人挑選。老鴇道：“大哥，我們妹兒漂亮得很?！?/p>

劉建廠道：“包皮特殊，今天先選?！?/p>

包強如在菜市場挑選鮮貨一樣左顧右看，就差用手去捏和摸，他挑了一個胖胖的小妞，胸和腰格外豐滿，倒和謝安芬有幾分神似。

劉建廠嗤笑道：“包皮的眼光實在不怎么樣，這個妞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有臉蛋?！?/p>

包強道：“我就喜歡胖妞，摸著舒服。”

那個胖妞臉上化著濃妝，露了半截圓滾滾的腰。她仿佛沒有聽到兩人的議論，只是看著大屏幕上唱歌的三點式女子。在歌廳當三陪不是一個光彩職業(yè)，否則她也不會離鄉(xiāng)背井，至于在歌廳里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她早有思想準備。

上一次她陪一個渾身散發(fā)著魚腥味的漢子跳舞，那個漢子如三百年沒有見過女人，從舞曲一響就開始動手動腳。動手動腳無所謂，反正就是吃這碗飯，最讓人受不了的是漢子渾身魚腥味。她感覺眼前漢子是一條魚，魚還長著五指，伸進自己衣服里摸來搞去。一曲跳罷，差點兒惡心得吐了出來。隔了數(shù)日，胖妞難得地來到菜市場，居然看到那個漢子正在剖魚。從此，她再不吃魚。

眼前這些小伙子雖然語言粗俗，模樣還算周正，身體正常，比起大肚子中年猥瑣男和賣魚漢強得多。

包強伸過手時，胖妞便站起來，一起來到舞池。

坐著喝酒的劉建廠指著胖妞道：“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胖妞再胖一些，就和包皮他媽很像?？磥戆鼜姾退忠粯?，都喜歡胖胖的女人?！?/p>

麻臉道：“他爸娶他媽時，聽說他媽根本不胖，是生了包皮才胖，包皮是有戀母情結?！?/p>

包強下到舞池，自然沒有聽到大家的議論，他感覺摟著的胖妞很像家里第一套手工制作的沙發(fā)，軟綿綿的且有點兒彈性，便用力摟著。胖妞用力推了推，埋怨道：“松點兒，我都喘不過氣?！?/p>

作為一名即將去當兵的青年男子，儲備了接近二十年的精力，包強身體反應強烈，硬硬地抵著胖妞。在巴州有一句俗語，叫“年輕時銀子少精子多，年老時精子少銀子多”，便是對男人一生的總結。此時包強想不到如此深遠的人生總結，他只想把胖妞拖到小隔間，道：“我們到里面去耍？”

胖妞道：“有錢沒有？”

包強不以為然地道：“怎么會沒有，別在門縫里看人?！?/p>

胖妞是老江湖，見到劉建廠這一群人后，心里暗中打鼓，又不敢得罪這種社會雜皮，她伸出五根手指，道：“搞一回這個數(shù)，說話要算數(shù)喲?！?/p>

談妥了條件，胖妞將包強帶進了小隔間。

一陣翻云覆雨后，他喘了口粗氣，翻身平躺在床上。胖妞伸出一只手，道：“錢，給錢，剛才說好的?！?/p>

包強從褲子口袋里摸出來十塊錢。

胖妞生氣地道：“不是說好五十塊，怎么只有十塊？快點兒拿出來。”

尷尬之后，包強猛然想起自己現(xiàn)在是社會上混的人，不再是巴州一中的學生，便用兇狠的聲音道：“剛才說的是五塊，我還多給了五塊。”

胖妞被耍了一把，飛快地扯過十塊錢，撇嘴道：“沒有錢就不要出來玩，童子雞。”

包強惱羞成怒，拉上褲子以后，“啪”地扇了胖妞一耳光，道：“就你話多，滾遠點兒。”

胖妞捂著臉，站在門口道：“你個寶器，有種別走?！彼掳鼜娪执蛉?，飛快地逃掉。

包強從內(nèi)心深處并不想打胖妞，只是馬瘦毛長人窮志短，為了掩飾自己無錢的窘相，才動手打人。走出小隔間時，既滿足又遺憾。

劉建廠看著包強表情，道：“看你那個樣子，不爽？”

包強道：“我只有十塊錢，都給了她，還嫌少?！?/p>

劉建廠伸手拍了拍包強后腦勺，道：“我們是黑社會，還給什么錢，你傻帽啊。我們不僅不能給錢，今天還要找他們要錢。”

包強遲疑地道：“這家歌廳有人罩著，是大頭柳?！?/p>

劉建廠道：“大頭柳算個屌毛，我們要在社會上揚名立萬，遲早要和大頭柳這種傻帽打一架，否則沒有人看得起我們?！?/p>

包強這才醒悟過來，劉建廠等人就是來找茬的。他以前只是跟隨著劉建廠等人吃吃喝喝，還沒有真刀真槍與另一群雜皮打過群架，眼見著要動真格，不由得一陣慌亂，嗓子發(fā)干，身體僵硬。

時間走得緩慢如烏龜，歌廳里歌聲變得縹緲起來，在燈光照射下所有人的表情顯得猙獰。

門外一陣騷動，接連進來五個漢子。胖妞臉上還有巴掌印子，指著包強，道：“就是他打我?！?/p>

劉建廠等人整齊地站起來，充滿挑釁地看著來人，罵道：“就是打你這個臭婆娘，想怎樣？”

帶頭漢子離開巴州三年多時間，前些日子才從外地回來，見劉建廠依稀面熟，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道：“你們這幾個小屁眼蟲，敢在大頭柳的地盤鬧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劉建廠到這家歌廳來玩，經(jīng)過了周密策劃，大頭柳是老地痞，實力一般，和胡哥一直格格不入。將大頭柳的地盤踩了，在道上也就樹了威。晚上他原來并沒有打算讓包強參加，包強自己尋到此處，主動充當了打架的引子。

“你們記住，我叫劉建廠，今天專打大頭柳?！眲⒔◤S猛地將身前的桌子踹飛，抽出隨身攜帶的自制匕首。

帶頭漢子聽過劉建廠的名字，道：“你就是劉建廠，看來是有意來踢場子?！?/p>

在胖妞的敘述之中，鬧事者是一群剛畢業(yè)的學生，所以帶頭漢子帶了四個人便過來，原以為只要自己出面，便能將打人者嚇得屁滾尿流，順便還能詐點零花錢。豈知對方是最近四處打架的劉建廠一伙人，而且他們是有備而來。

來者沿著樓梯直往下退，道：“兄弟，別動手，有啥子話好好說。”退到一樓，他撒腿朝屋角跑，從消防通道處拿了一柄消防斧頭。

提起斧頭正要轉身，一把砍刀架在脖子上，劉建廠冷冷道：“把斧頭丟了。”

帶頭漢子感覺到脖子處的鋒利，不敢造次，只得將消防斧頭丟掉。隨即腿彎被人狠狠踢了一腳，不由得跌倒在地上。

當來者進來時，包強就拿起酒杯狠命地灌了一大杯啤酒，酒精迅速在全身擴展，他轉眼間亢奮起來，拿起啤酒瓶，跟著劉建廠往下面沖。當帶頭漢子被踢倒后，他飛身上前，拿著酒瓶重重敲到了帶頭漢子的頭上。

取得決定性勝利以后，劉建廠等人拿著板凳在歌廳里一陣亂砸，音響、電視都破得不成樣子，無法修復。

滿頭鮮血的帶頭漢子頭昏腦漲地爬起來時，劉建廠等人已經(jīng)離開了歌廳。

大頭柳聞訊趕到歌廳，看著滿屋狼藉，氣得暴跳如雷。他和劉建廠認識，知道劉建廠住在世安機械廠，氣歸氣，他沒有膽量到世安機械廠這種滿是勞動人民的地方打架。

在世安機械廠青工宿舍里，劉建廠等人又喝開了啤酒，包強趁著大勝的勁頭又喝了一杯啤酒，酒意上頭后，他想起被蒙頭痛打的深仇大恨，道：“建哥，我就要去當兵，有一件事情在心里梗起?！?/p>

劉建廠叼著煙，道：“包皮今天表現(xiàn)不錯，敢下狠手。有啥子事情，說嘛。”

包強道：“我想在當兵之前教訓王橋?！?/p>

劉建廠吐了一串煙圈出來，道：“打?qū)W派沒得意思，出不了名，又賺不了錢。以前打架是為了江湖義氣?，F(xiàn)在你進入社會，得轉變思維，打架就是為了找錢，有了錢才能吃香的喝辣的。為了意氣去打架，這已經(jīng)落伍了。

包強初入江湖，達不到劉建廠的思想境界，道：“我就是不服氣，不論是王橋還是吳重斌，我總得打一個出氣。那天我?guī)湍闼托?，和王橋屁關系都沒有，他來逞強出頭，是不是該揍？”

“那就找時間去揍王橋。找個星期天，等他出學校時在街上揍他。”劉建廠帶著幾個工廠子弟主動選擇變成黑惡勢力，經(jīng)常出入風月場所，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喜歡清純的學生妹，那日在商店邂逅晏琳，頓時被那根飄來蕩去的馬尾巴掃昏了腦袋。

痞子在學校外打架是常事，可是很少有混混到校內(nèi)惹事，學校內(nèi)有很多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若是有人當領袖，這些學生便成為可怕的老虎。但是到了校外，學生們失去主場優(yōu)勢，便成了一盤散沙。

包強道：“王橋成績比我還要孬，數(shù)學只考了9分，還天天在教室里看書，很少出學校，真是個怪物。”

“星期天我們到南橋頭守株待兔，遇到王橋就揍他，遇不到則是天意，你了一樁心愿，安安心心當兵。”劉建廠又道，“大頭柳還不會認輸，肯定想到要找我們的麻煩，明天趁熱打鐵，我知道大頭柳有個情婦，前一陣子從南州回巴州，我們今天就痛打落水狗，過去把他堵在家里，徹底打服?！?/p>

大頭柳闖蕩江湖多年，為人小心謹慎，很少有人知道他情婦的家。胡哥早就想收拾他，一直派人暗中打探。他得到其情婦的準確消息以后，就交給劉建廠來辦。凌晨四點，劉建廠等人將大頭柳堵在了情婦家里，一頓暴揍。

兩天后，大頭柳托人找到胡哥，將夜香港低價轉讓，巴州一中附近幾條街屬于劉建廠的地盤，其他人不得插手。此事遂告一段落，劉建廠混了三年多社會，終于有了初步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