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如同人的精神臍帶，無論你身處天涯海角，還是宇宙洪荒，只要你活著，它與你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就不會被切斷。德國哲學(xué)家馬丁·海德格爾在評論詩人荷爾德林時，說過一句經(jīng)典的話：“詩人的天職就是還鄉(xiāng)?！辈煌淖骷覍枢l(xiāng)有著不同的理解，有的作家認(rèn)為故鄉(xiāng)成就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有的作家覺得即便沒有故鄉(xiāng)，也完全能夠創(chuàng)造出屬于自己的故鄉(xiāng)。在一篇題為《西南方向的光亮》的文章中，羅蘭·巴特道出了一個文學(xué)的秘密：“童年便是我們認(rèn)識一個地區(qū)的最佳途徑。實際上，只有童年才有家鄉(xiāng)?！辈楦珊卑队幸粋€叫馬營子的小村莊，那便是《美麗查干湖》的作者張順富的故鄉(xiāng)。讓我們跟隨他的一次次回訪，喚醒記憶世界里那些鐫刻下的寶貴時光。

在一個信息發(fā)達的時代里，人們對各種風(fēng)景名勝都不會陌生。相信很多人都被屏幕上出現(xiàn)的查干湖冬捕“冰湖騰魚”的景象所震撼，并因為受到誘惑而專程來到冰天雪地的松原一睹盛景，顯然，它帶給你一種好奇心的滿足。然而閱讀一部散文集時帶給你的是另外的一種享受，它是舒緩的、細(xì)膩的，也許還是持久的。在《美麗查干湖》一書中，固然有許多地理意義上對這座煙波浩渺的湖泊的描寫，但更為吸引人的是那些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故事。

查干湖蒙語為查干淖爾，意思是白色的湖，它位于霍林河末端與嫩江交匯處，曾屬于霍林河的堰塞湖。湖中有魚類15科68種，在《美麗查干湖》中就寫到了胖頭魚、鰲花、鯽魚、黑魚、嘎牙魚、懷頭魚等北方常見的淡水魚。作者筆下關(guān)于這些魚類的描述，無不與人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guān)。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上天的恩賜對于眾生至關(guān)重要。查干湖以它廣闊達40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面積，千百年來養(yǎng)育了松嫩平原上諸多的子民。這里的百姓民風(fēng)淳樸，樂善好施，在《懷頭魚》一文中，作者寫到在他9歲時，哥哥去漁場參加冬捕，帶回一條大懷頭魚。媽媽讓哥哥割下十幾斤，其余的用井沿的冰凍上，準(zhǔn)備家里過年時享用。接下來眼巴巴地等著媽媽做魚給自己吃，可是當(dāng)濃香的白色魚頭湯熬好后，媽媽卻把它裝入碗中包裹起來送給了奶水不足的王二寶媳婦。不僅僅是一天這樣做，而且是連續(xù)送了十幾天，直到王二寶媳婦的奶水恢復(fù)為止。這樣的平凡事情，潛移默化地給兒童的內(nèi)心世界埋下了人與人之間相互善待的種子。

遺憾的是，自上世紀(jì)60年代后，由于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到破壞，嫩江流域的懷頭魚幾乎絕跡。查干湖是草原湖泊，它與相鄰的湖泊連成一片，形成了面積達500多平方公里的內(nèi)陸濕地，自然這里也成為數(shù)百種鳥類和野生動物的棲息樂園。毋庸諱言，在漫長的貧困歲月里，人們?yōu)榱俗陨砩?，并不會刻意保護自然界的生靈。然而，東北亞地區(qū)以及滿族薩滿教中的泛神論意識，在民間滋生出一種敬畏生命的態(tài)度。在這樣的文化心理影響下，人們除了能夠克制向大自然索取的欲望，還能盡力呵護身邊其他種類的生物伙伴。

春天來了，馬營子村的居民歡迎燕子在自己家的屋檐下筑巢，嘰嘰喳喳地哺育后代。小孩子在水邊嬉戲，捕捉到小蝌蚪后，大人們會囑咐趕快把它們放回水里，讓它們好好長大。作者6歲時，在家里的玉米垛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受傷的大雁，媽媽讓哥哥爬上玉米垛把大雁抱到家中，給它敷藥療傷，細(xì)心喂養(yǎng)。一個多月后，大雁傷愈放飛時，戀戀不舍，繞梁鳴謝。更為神奇的是，每年春天大雁從南方歸來時，都要到他家“簽到”，秋天遷徙到南方前，還要來辭行。類似這樣的畫面，在《美麗查干湖》中俯拾即是，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和諧溫馨。有時人和動物間也會發(fā)生沖突，馮二伯家里的甜瓜地抓住了一只偷吃甜瓜的獾子，這只腳趾被夾子夾住的獾子疼得嗷嗷叫，身邊居然還有兩只要吃奶的幼崽。馮二伯很想除掉這個“禍害”，可在心疼獾子幼崽的馮二娘勸說下，還是大費周章地把獾子放生了。

人類自古以來就是逐水而居，植物也是喜歡有水的地方。查干湖一帶分布有400多種植物，而《美麗查干湖》中先從被人類馴化過的農(nóng)作物寫起，這其中包括玉米、高粱、谷子、糜子、蕎麥、黃豆、芝麻、紫蘇等等。整個松原區(qū)域都處在世界三大黃金玉米帶之一——中國東北黃金玉米帶的范圍之內(nèi)，這里土地肥沃、日照充足、雨量豐沛，查干湖周邊生長的玉米含油量和蛋白質(zhì)指標(biāo)都高于其他地方的平均值。這里的玉米有各種各樣的吃法，《玉米》一文中寫道：“小時候查干湖玉米長有八分熟時，母親經(jīng)常用插菜板，把玉米連漿和玉米粒插下來，放上蔥花、鹽、花椒粉、豆油，再兌上少許白面，做成玉米餅，蒸熟了給我們吃。這樣蒸出的玉米餅比任何餅都清香好吃?！倍嗌倌旰?，作者回到家鄉(xiāng)時還念念不忘要重尋這種鄉(xiāng)愁的味道?；蛟S，我們通過返回童年的故鄉(xiāng)，尋覓到人的精神本源，從原初的起點重新出發(fā)，不啻是一種補救和糾正的路徑。

（作者系《作家》雜志主編、吉林省評論家協(xié)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