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吟方:三百期
我不是《開卷》最早的讀者。與《開卷》最早的關(guān)聯(lián)是薛原寫了一篇讀《雀巢語屑》的書評,他除了發(fā)在自己編的《青島日報》讀書版上,也給了《開卷》。薛兄對《雀巢語屑》的吹噓,引來好多讀者的關(guān)注,讀書界有些人開始注意到這本不起眼的小書,連帶著也關(guān)注到身為作者的我。董寧文注意到我這個一路偏鋒走晚清民國末流文人路子的八卦家,給我寄來《開卷》,并為“我的”系列向我約稿。我把文章看得太重,雖然筆名藏書印等等話題都在我的關(guān)注范圍,并且是有不少故事可以說,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竟沒把文字寫出來。若干年后當人們談起這套“我的”系列如何如何經(jīng)典,又是如何大咖云集時,我深悔自己錯失了一次搭船大咖的機會,現(xiàn)在一切都晚了。
有一年,寧文去中關(guān)園看吳小如先生,吳先生不久溘然而逝。寧文當天發(fā)短信給我,我馬上回:“生命最后一程的吳先生,與兄見完面,才肯轉(zhuǎn)身飄然而去……兄充當了讀書界與老人告別的信使?!?/p>
我跟吳小如先生有一點書信往來,跟他約過稿。我做雜志編輯時,曾有一個設(shè)想,開一個專欄,專請名父之子談父親,吳先生起先答應(yīng)了,后來說他已經(jīng)寫過好幾篇談吳玉如書法與人的文章,想說的話都已經(jīng)說過了。后來我又提議做訪談,大概他拿不準年輕人會提出什么刁鉆的問題,斷然拒絕了。再后來,又說他的一個博士生可以寫。我只想留他的文字,就含含糊糊不了了之。這中間向他求字,他很快就寫來。其中一首寫到歐陽中石先生。之后一次跟吳先生通電話,談到歐陽先生,他說歐陽早年跟他學(xué)書法,后來才認識他父親,對外則只提他父親,絕口不提他。我在藍旗營居住,離他寓居的中關(guān)園只一步之遙。有次提出想去拜訪他,他答應(yīng)了。當我說出就住在藍旗營小區(qū)時,他馬上推說太太久病,家里非常凌亂,有事就寫信罷。藍旗營是清華北大的聯(lián)建樓,吳先生是有資格住的,但當時得交集資款,他沒有錢,因此仍滯留在中關(guān)園。他拒絕我拜訪,可能與藍旗營那次分房有關(guān),傷到他心了。
《開卷》十五年時,出過一本精致的特裝本,寧文曾拿了這本特裝本北行拜訪京中文壇學(xué)界大佬,請他們簽名。有幾位是我陪同去的。記得某晚寧文帶著幾本書,由我開車送他去朝陽醫(yī)院附近興華公寓的黃苗子先生家,請黃先生簽名。我把車停在公寓門口,寧文抱書上去,不多一會他抱書興沖沖出來。我想那幾本特裝本頃刻之間又多了一位文化老人的簽名,他這一舉動無疑是在跟時間賽跑。后人可能不知道曾經(jīng)有這樣一位編輯利用他的人脈資源為簽名本不斷增添新的紀錄,只有目睹這一切的我,才知道寧文有多拼。他一邊上車一邊拉車門一邊催促我:快走快走!抓緊去下一家。車子走出約莫十分鐘,寧文突然說:不好!落了最重要的一本!掉頭,回苗子先生家取書!我急急打方向盤往回走……寧文的簽名本,大多有一段或幾段這樣伴生的故事。
《開卷》對于作者讀者的誠篤,許多人領(lǐng)受過,有很多人的文章都寫到過,譬如數(shù)十年如一日堅持手寫信封,成了《開卷》自創(chuàng)辦以來一直堅持的傳統(tǒng),這雖是小事,卻可感受到《開卷》的溫度,從中能看到二十世紀新聞出版行業(yè)的遺風(fēng)。
《開卷》的意義還在于在經(jīng)濟大潮席卷華夏大地時,搶救性地發(fā)表了許多文化老人的最后一篇文章,“最后”系列成了《開卷》的一大特色。此外,在與文化老人打交道時,寧文敏銳而“好事”,為世人保留了一批二十世紀前期出生的文化精英的墨跡。那些文壇學(xué)界藝林長者不厭其煩為《開卷》題詞,也是那一代人走入人生暮年時內(nèi)心活動的一種呈現(xiàn)。
有人以詩三百篇形容《開卷》三百期,我想說《開卷》一路出刊留下的人事、文本、讀書年會以及延伸出的諸多關(guān)聯(lián)自會訴說,無須拿別的來比方。就我自己而言,有二十多年的閱讀時光是與《開卷》相擁相伴,愉快而且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