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全集》誤置和遺漏的致李祖韓信
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徐志摩全集》書信卷新增一通《致李祖韓》,編者標注輯自2008年的拍賣圖錄,寫作時間待考,全文如下:
冊頁十五葉敬乞便啟祖韓兄收
志摩拜干
對照手跡原圖,“敬乞便啟”應作“敬乞便致”?!鞍莞伞弊鳛閭鹘y(tǒng)尺牘用語意為托人轉交,這張便條是徐志摩托別人將東西交予李祖韓,本身不能命名為“致李祖韓”。
早在1997年的朵云軒“97春季中國藝術品拍賣會”上,便出現(xiàn)過一通徐志摩給李祖韓的手札,《徐志摩全集》失收:
祖韓我兄:
我病了半個月,早想來看你,至今不曾如愿。不久良鄉(xiāng)栗子又要上市了,我要替我父親想法一百葉名家書畫的事,想來老兄不曾忘記。這事得多多仰仗你,你是忙人,但只有忙人才能做成事,像我這懶人有半點所用?今托瑞午兄帶奉冊頁十五張,拜托令兄妹而外轉求相熟諸大名手。能得早畫得更為佳妙,我父親天天在盼望。遲延先是我的不好,我這里預先叩首道謝了。
志摩敬候
星二秋君弟 均念
“托瑞午兄帶奉冊頁十五張”正與便條所述“冊頁十五葉”相合,表明兩者原為一體,“拜干”的對象是翁瑞午。
“秋君弟”即李祖韓胞妹李祖云,字秋君,兄妹皆擅國畫,聞名滬上。寓居北京時,徐志摩結識了劉海粟、李毅士、汪亞塵、王濟遠等上海美專教師,偕陸小曼定居上海后也同美術界中人時有過從。1919年徐志摩在美國留學期間已和李祖韓堂弟李祖法相識,與李祖韓密切來往的契機是1929年教育部在上海舉辦的第一次全國美術展覽會。徐志摩李祖韓均為美展總務委員,從當年1月起共同參與了籌備工作。由徐志摩、陳小蝶、楊清磬、李祖韓四人合編的《美展》三日刊于4月10日美展開幕當天發(fā)行,刊登美術作品、美術史和鑒賞知識、對藝術的心得見解等。美展上展出的除當代藝術家的“出品”外,還將收藏者提供的古代精品作為“參考品”陳列,成立包括徐志摩和李祖韓在內的參考品部委員會,負責征集保管,在會場輪流值班。4月14日,徐志摩之父徐光溥(申如)和翁瑞午一起在參考品部值日。美展閉幕后,四人又繼續(xù)主編周刊《美周》,7月1日出版。王濟遠、江小鶼等人創(chuàng)辦的藝苑繪畫研究所1929年3月3日曾組織藝苑春宴雅集,徐志摩、李祖韓李秋君兄妹均到場。7月上旬,藝苑繪畫研究所籌辦現(xiàn)代名家書畫展覽會,徐志摩和李祖韓都負責發(fā)售書畫劵,籌募基金。9月展覽如期舉行,《美周》第11期特設“藝展專號”。從徐志摩同李祖韓的交往來看,代徐申如向其征求書畫,時間應不早于1929年。
栗子成熟于秋季,夏丏尊在《良鄉(xiāng)栗子》一文寫道:“向來有‘良鄉(xiāng)栗子,難過日子’的俗語,每年良鄉(xiāng)栗子上市,寒冷就跟著來了?!毙熘灸π胖姓f“不久良鄉(xiāng)栗子又要上市了”,應寫在入秋前。糖炒栗子是上海流行的時令小吃,1909年《圖畫日報》連載的“營業(yè)寫真”系列中有小販用大鍋長鏟翻炒栗子的場景,一桶栗子上標榜“真正良鄉(xiāng)”,配詩稱“魁栗不及良鄉(xiāng)好”。北京西南郊房山一帶特產板栗,味甜殼薄,為制作糖炒栗子的上選。當?shù)氐睦踝訌蔫F路沿線的商業(yè)中心良鄉(xiāng)縣發(fā)往外埠,故而被冠名“良鄉(xiāng)栗子”。良鄉(xiāng)的栗子由天津運到上海,也被打上了天津印記。1912年《民權畫報》繪有上海的栗子攤,上書“天津良鄉(xiāng)”。但這樣的招牌使得不明就里的人將良鄉(xiāng)當成栗子別名,出現(xiàn)了“炒良鄉(xiāng)”的滑稽說法。1925年10月1日,徐志摩接手《晨報副刊》時發(fā)表宣言《我為什么來辦我想怎么辦》,表示要提高稿酬,讓大家“可以多買幾包糖炒良鄉(xiāng)吃”,即出此典。
徐志摩生病半個月,無法親往拜訪李祖韓,不似在1929年夏秋間。1929年7月8日徐志摩給劉海粟的信說“近來懶散得疑心成了病,整天昏昏的”,文債如山,打算暑后認真做事。8月22日又寫道“接著大暑天來的是一只極兇的秋老虎,熱的人頭昏心軟,簡直連筆桿兒都舉不起來”,并沒說自己真的生病了。1931年2月,徐志摩只身赴北平任教,7月14日回到上海,與北平的胡適頻繁通信,告知近況。徐志摩7月16日自述連日咳嗽,7月25日時咳嗽已好,8月23至25日發(fā)燒躺了兩天,27日已好轉,9月2日從老家回滬??梢?931年暑期他沒有長期臥病的經歷。1931年7月4日,徐志摩從北平寫給陸小曼的信提到“去年夏天我病了有三星期”。入秋前徐志摩已經病了半個月,最符合這一情況的是1930年。
這通致李祖韓信共兩頁,分別寫在印有云紋的金色和粉色箋紙上。2012年版《中華書局收藏現(xiàn)代名人書信手跡》書中影印了一通徐志摩給中華書局編輯所負責人舒新城的信札,系用同款金色云紋箋紙書寫。此函鈐蓋中華書局簽收章,收件日期為1930年8月9日。據(jù)使用的信紙判斷,徐志摩致信李祖韓也應在1930年8月左右。
1930年7月19日,海上名流在大華飯店設宴歡迎梅蘭芳訪美歸來,徐志摩、胡適和李祖韓胞弟李祖夔都出席了宴會。不久徐志摩便病倒了,7月26日胡適日記記載去“看志摩的病”。2014年版《史料與闡釋 貳零壹貳卷合刊本》收有段懷清輯校的徐志摩致中華書局函35通,絕大部分寫于1930年。其中落款“弟志摩倚枕”“星三”的一函,開頭自述“天時奇熱,弟復病熱,徑口困頓床席”,并談及已校閱完曾虛白翻譯的《斷橋》書稿。下一通落款“星一”,中華書局1930年7月29日收到,信中說“賤體已愈承念”。曾虛白譯《斷橋》收入徐志摩為中華書局主編的新文藝叢書,1931年2月初版。病熱臥床的“星三”應即1930年7月23日。由此推斷,致信李祖韓時病了半個月的“星二”,為1930年8月5日。
徐申如想求得名家書畫一事,現(xiàn)存其他徐志摩書信未提及。徐申如是海寧硤石遠近馳名的紳商,清末曾當選浙江省咨議局議員,積極參與地方自治,民國時任硤石商會總理,經營絲綢業(yè)、醬業(yè)、電業(yè)等多種實業(yè),并開辦錢莊,擔任銀行董事。徐申如本身不好書畫,胞兄徐光濟(蓉初)熱衷搜集古籍和金石字畫,家中建有“紫來閣”藏書樓。1923年徐志摩曾推薦徐蓉初購買陳師曾遺畫,并請梁啟超在徐蓉初收藏的林則徐手跡上題跋。美展陳列的參考品里或許就有徐蓉初的家藏。但需要整整100張,不似為徐蓉初搜羅藏品,應有特殊用途,更可能是拍賣籌款,用于慈善事業(yè)。徐申如在上海參加過杭屬同鄉(xiāng)會和海寧同鄉(xiāng)會,1920年代到1930年代多次為災荒籌賑。1930年2月,上海畫家發(fā)起蜜蜂畫社,李祖韓系干事之一,社約規(guī)定社員對書畫助賑應盡義務。3月,蜜蜂畫社同人曾為馬跡山籌賑書畫會捐助作品。4月,旅滬全浙救災會委員會推李祖韓等五人任展覽會書畫部主任。徐志摩向交游廣闊又熱心公益的李祖韓求助,是恰如其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