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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慶西:《列異傳》小箋
來源:《書城》 | 李慶西  2025年01月17日09:43

《隋書·經籍二》載錄“《列異傳》三卷,魏文帝撰”。原書已佚,從遺文可知,這是一部記述神異鬼怪故事的志怪書。其散佚篇什主要存于幾部唐宋類書,如《初學記》《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太平廣記》等。魯迅早年作《古小說鉤沉》,輯錄《列異傳》五十則。后有學者又重為輯校或考釋,并重新厘定篇目。考慮到魯迅的輯佚影響最為廣泛,以下討論采用其“鉤沉本”。原書各篇無標題,姑參照《廣記》條目自擬篇名。

《列異傳》多為鬼魅敘事,或涉及男女情愛。其中《談生》一則尤為動人。流傳亦廣:

談生者,年四十,無婦。常感激讀詩經。忽夜半有女子,可年十五六,姿顏服飾,天下無雙,來就生為夫婦,乃言:“我與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三年之后,方可照?!睘榉蚱?,生一兒,已二歲。不能忍,夜伺其寢后,盜照視之,其腰已上生肉如人,腰下但有枯骨。婦覺,遂言曰:“君負我,我垂生矣,何不能忍一歲而竟相照也!”生辭謝,涕泣不可復止,云:“與君雖大義永離,然顧念我兒,若貧不能自偕活者,暫隨我去,方遺君物?!鄙S之去,入華堂,室宇器物不凡。以一珠袍與之,曰:“可以自給。”裂取生衣裾,留之而去。后生持袍詣市,睢陽王家買之,得錢千萬。王識之曰:“是我女袍,此必發(fā)墓?!蹦巳】街咭詫崒?。王猶不信,乃視女冢,冢完如故。發(fā)視之,果棺蓋下得衣裾。呼其兒,正類王女,王乃信之。即召談生,復賜遺衣,以為主婿。表其兒以為侍中。

故事以人鬼共情敘男歡女愛,自是引人入勝。結局是窮書生終入富貴之門,奇幻之想亦未擺脫俗念。令人心悸處,卻是女鬼一聲“君負我”。王女早夭,不甘陰間富貴,委身談生乃企圖還陽。年逾四十的談生尚未婚娶,白撿了一個老婆,自是歡喜不已,卻忍不住違反約定,“夜伺其寢后,盜照視之”,女人身子一半還是枯骨。這下壞了,含辛茹苦的一番努力都白費。功敗垂成,功虧一簣,頓生斷腸絕念的悲劇感。談生“涕泣不可復止”,亦讓人唏噓不已。王女難入人間寒窯,談生卻登王侯門第,內中似乎別有寓意。

文中“睢陽王家買之”一句,指睢陽某王姓人家,還是睢陽王之家?似有兩讀,應該是后者,不必說王女陰宅如何豪華,末尾“表其兒以為侍中”,是向朝廷表薦談生的兒子作為皇帝近臣,絕非一般土財主所能操辦。不過,“睢陽王”疑為“淮陽王”之誤。查《漢書》兩個諸侯王世表,以及萬斯同《東漢諸王世表》、黃大華《東漢皇子王世系表》,兩漢并無“睢陽王”之封,而淮陽卻是封國之地。當然這無關緊要,沒準是作者故意虛擬名目。

這書里另有《宗定伯》一則(宗定伯,干寶《搜神記》作“宋定伯”)。這篇人與鬼的故事,更是廣為人知,曾選入中學語文課本。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有一本流行讀物《不怕鬼的故事》(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開卷第一篇《宋定伯捉鬼》即取自于此。宗定伯(或宋定伯)遇鬼,便冒充鬼,糊弄鬼,算計鬼,摸到鬼“唯不喜人唾”的畏忌,終而將其制服,還賣了一筆錢。這個頗具諧趣的故事講的是破除迷信,是斗爭哲學,自是將人/鬼置于對立面。敘述不知不覺強化了這樣一種認知:別怕鬼,鬼比人傻,它玩不過你。

其實,在《列異傳》的鬼故事里,鬼多半不傻,卻往往比人好。《鮮于冀》一則,清河太守鮮于冀建公廨,工程未竣已身亡。審計官員誣稱其貪污工程款二百萬,表奏朝廷籍沒田宅奴婢,將其家人流徙邊陲。進了陰間的鮮于冀,以鬼顯形,為洗刷污名,入府核賬,查出審計者枉法貪匿。于是上表陳言,痛斥“偷竊狠鄙”之輩,后任太守亦以實情報上。結果,“詔下,還冀西河田宅妻子焉”。此則《御覽》《廣記》俱引,《廣記》所存文本更早見《水經注》卷九,文字略詳。主人公自書“臣不勝鬼言”的奏章,交付后任太守,之后,“便西北去三十里,車馬皆滅,不復見”云云。此句甚妙,幽緲之象令人神醉。

又有《欒侯》一則,描述鬼有幻化之趣,有為民除害之功。其曰:

漢中有鬼神欒侯,常在承塵上,喜食鲊菜,能知吉兇。甘露中,大蝗起,所經處禾稼輒盡。太守遣使告欒侯,祀以鲊菜。侯謂吏曰:“蝗蟲小事,輒當除之。”言訖,翕然飛出。吏仿髴其狀類鳩,聲如水鳥。吏還,具白太守。即果有眾鳥億萬,來食蝗蟲,須臾皆盡。

文中“承塵”指房梁上遮擋灰塵的布幔(古時房屋沒有天花板)?!镑嚥恕奔措缰剖澄?。欒侯亦鬼亦神(神是鬼的正面修辭),不作人形,為鳥形。其“翕然飛出”,喚來億萬飛鳥捕食蝗蟲,為百姓抵御蟲害之災。

古時,人所不能解困之難,往往祈于鬼神,這種原始信仰自然蔚成禋祀萬靈的風氣。

《列異傳》有四則故事記述秦人為鬼神立祠,實是比較宏大的神話建構。

《陳寶祠》《陳倉祠》兩則,說的是秦穆公時“陳倉人掘地得異物”,一塊形狀若羊若豬的石頭,道出陳寶祠之來由?!妒酚洝し舛U書》將此事系于秦文公時,如謂:“作鄜畤(按,鄜畤是秦祭祀場所)后九年,文公獲若石云,于陳倉北阪城祠之……命曰陳寶?!焙隙^之,可知“陳寶”得之陳倉,被“寶而祠之”,故名。王國維有《陳寶說》,稱是一種玉石(《觀堂集林》第一冊),后之學者多認為是隕石。《列異傳》這兩則故事說的是一樁事,彼此文字有異,而《水經注·渭水上》和司馬貞《史記索隱》所引文本亦有出入。

有趣的是,文中采用了一種互為主體的敘述關系。先是由異物引出二童子,童子說這東西稱作“媼(又作媦)”,亦為地神。石頭被神靈化了,人們轉而按石頭指示去追逐童子。媼曰:“彼二童子,名為陳寶;得雄者王,得雌者霸。”兩個童子化為雌雄二雉飛入林中。官府派人漫山遍野獵捕兩只雉雞,結果逮住雌雉,雄雉飛去南陽那邊。被逮的雌雉化為石頭,自然被認為是瑞物。從石頭到童子,由童子化為雉雞,又化為石頭,似乎又回到了原點。至于雌雉變成的那塊石頭,是否還是“媼”?讀者自可揣想。古人云:“后土富媼”“媼神蕃釐”(《漢書·禮樂志》郊祀歌),秦穆公“得雌者”,果然躋身晉、齊、楚之儔,成春秋一霸。秦人得陳寶在陳倉山(今陜西寶雞天臺山一帶)立祠供奉,于史有征,但《列異傳》稱“至文公,為立祠,名陳寶”,顯然將秦之世系顛倒了。文公是春秋秦國第二位國君,穆公為第九位,大致相隔百余年。《列異傳》將事情移至穆公,大概是應合“得雌者霸”之說。

《怒特祠》和《梓樹化?!范际顷P于怒特祠的故事。這兩則時間背景正是秦文公時。秦人砍伐南山大梓樹。豈料斫處隨即愈合,文公“乃遣四十人持斧斫之,猶不斷”,這就像《三國演義》寫曹操伐躍龍祠大梨樹,“鋸解不開,斧砍不入”。這大梓樹亦是樹神,但有山鬼與樹神對話,道出其不能抵御的軟肋,就是所謂“赤灰跋”一法(又謂“以朱絲繞樹”)。其時有人樹下偷聽到這個陰招,報告文公,便“令士皆赤衣,隨所斫以灰跋”。大梓樹被斫斷,即化為牛,躥入水中。這頭健碩而暴躁的大牛被稱作“怒特”。秦人立怒特祠,就是祭祀大梓樹化作的大牛,其祠立于武都故道縣(這地名有歧說,這里不討論),大致說來離著陳倉山不遠。這個由樹神轉化為牛神的故事亦見于史家著述,裴骃《史記集解》、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等都有引錄。

陳寶是石頭的輪回,怒特由樹化牛,此二物奠定秦滅六國之前的國家祭祀?!读挟悅鳌愤@兩個故事與《史記·秦本紀》《封禪書》相關記述有著復雜的文字纏繞,亦互相印證。今之學者田天著有《秦漢國家祭祀史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年)一書,對其中文獻關系梳理甚詳,可資參考。

石頭和樹木是人類最初賴以庇身之物,亦是初民的精神凝視,進而產生的原始信仰代入部落的宏大敘事,演化為各種神話主題。然而,秦漢以后民間淫祀大熾,拜物之風已轉向個人化瑣碎化趨勢?!读挟悅鳌防镞€有這樣一則故事:

豫寧女子戴氏久病,出見小石曰:“爾有神,能差我疾者,當事汝?!币箟羧烁嬷骸拔釋⒌v汝?!焙鬂u差,遂為立祠,名石侯祠。

因禍祈福,緣物拜神,舊時蕓蕓眾生大抵如此。但是,魏文帝曹丕記述這戴姓女子為小石頭立祠祭拜,想來有些奇怪。曹魏建政一向注重制度與禮治,對祭祀有嚴格規(guī)定。早在后漢光和末年,曹操做濟南相時,便有“禁斷淫祀”之舉(《魏志·武帝紀》)。曹丕做了皇帝后,黃初五年詔令嚴禁“非祀之祭”(《魏志·文帝紀》)。其后明帝曹叡亦遵從祖制,青龍元年申飭“郡國山川不在祀典者,勿祠”。

不過,戴氏是“豫寧女子”(豫寧,即今江西武寧縣),立石侯祠是在東吳境內?;蛟S對曹丕來說,無非是一樁異域奇聞。

書中《蔣子文》一則,也是東吳奇聞。謂:“蔣子文漢末為秣陵尉,自謂骨青,死當為神?!贝藯l輯自《御覽》,就這一句話,只說蔣某死后要封神,便輒然而止。這個故事在《搜神記》中有完整記述,稱其追捕盜賊身亡,之后陰魂顯形,一再脅迫吳主封侯立祠——

蔣子文者,廣陵人也。嗜酒好色,挑撻無度。常自謂己骨清,死當為神。漢末為秣陵尉,逐賊至鐘山下,賊擊傷額,因解綬縛之,有頃遂死。及吳先主之初,其故吏見(子)文于道,乘白馬,執(zhí)白羽,侍從如平生。見者驚走。(子)文追之,謂曰:“我當為此土地神,以福爾下民。爾可宣告百姓,為我立祠。不爾,將有大咎?!笔菤q夏,大疫,百姓竊相恐動,頗有竊祠之者矣。(子)文又下巫祝:“吾將大啟佑孫氏,宜為我立祠;不爾,將使蟲入人耳為災?!倍矶∠x如塵虻,入耳皆死,醫(yī)不能治。百姓愈恐。孫主未之信也。又下巫祝:“若不祀我,將又以大火為災。”是歲,火災大發(fā),一日數十處?;鸺肮珜m。議者以為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宜有以撫之。于是使使者封子文為中都侯,次弟子緒為長水校尉,皆加印綬。為立廟堂。轉號鐘山為蔣山,今建康東北蔣山是也。自是災厲止息,百姓遂大事之。

蔣子文封神之事流傳甚廣,從《太平寰宇記》到《歷代神仙通鑒》均有載錄?!顿Y治通鑒》居然提及其再度封神,說的是南朝齊梁間的事兒。

崔慧景之逼建康也,東昏侯(按,齊廢帝蕭寶卷)拜蔣子文為假黃鉞使持節(jié)相國太宰大將軍錄尚書事?lián)P州牧鐘山王,及(蕭)衍至,又尊子文為靈帝,迎神像入后堂,使巫禱祀求福。(卷一百四十四)

秦漢以后,讖緯之學日盛,國家祀典需要能夠溝通上界的專門人才,儒生自可變身為方士,出入鬼神之道,此中情形可參閱顧頡剛《秦漢的方士與儒生》一書?!读挟悅鳌匪涃M長房、王方平、蔡經數輩,亦見東晉葛洪《神仙傳》,這類人物如果不作廟堂頂層設計,便是在民間操弄方伎。書中所記費長房除魅、求雨、縮地三事,以及壽光侯劾鬼之術,《后漢書·方術列傳》皆有載錄,可見史家亦頗關注此類消息。不過,《后漢書》撰者范曄是南朝史官,他那些方士故事大抵引自《列異傳》或《神仙傳》。

《列異傳》又有《魯少千》一則,其事甚奇。

魯少千者,得仙人符。楚王少女為魅所病,請少千。少千未至數十里,止宿,夜有乘鱉蓋車,從數千騎來,自稱伯敬,候少千。遂請內酒數榼,肴餤數案。臨別言:“楚王女病,是吾所為。君若相為一還,我謝君二十萬?!保斏伲┣苠X,即為還,從他道詣楚,為治之。于女舍前,有排戶者,但聞云:“少千欺汝翁!”遂有風聲西北去,視處有血滿盆。女遂絕氣,夜半乃蘇。王使人尋風,于城西北得一死蛇,長數丈。小蛇千百,伏死其旁。后詔下郡縣,以其日月,大司農失錢二十萬,太官失案數具。少千載錢上書,具陳說,天子異之。

少千精于醫(yī)卜巫祝,與鬼魅相周旋別有套路,轉道詣楚,乃破局之術。治愈楚王小女,破了蛇精的蠱道。一陣妖風囂聲遁去,其陣腳大亂,大蛇小蛇統(tǒng)統(tǒng)暴斃。

方士本在似仙非仙之間,區(qū)區(qū)矻矻就是奔著升仙而去。傳說有所謂“尸解”“飛升”的成仙大法,《列異傳》當然不缺這一主題。卷首一則,標榜黃帝升天之事,曰:“黃帝葬橋山,山崩無尸,惟劍舄存。”(舄,即鞋)山陵崩裂之際,只見劍和鞋子,肉身分明形解銷化,或尸解,或飛升,必是已達天庭。

又一則,謂蔡經成仙故事,曰:“蔡經與神交,神將去,家人見(蔡)經詣井上飲水,上馬而去。視井上,俱見經皮如蛇蛻,遂不還?!鄙咄懟蛳s蛻,亦是尸解之法。只是對照“山崩無尸”,這一招顯得比較“l(fā)ow”。

《列異傳》里有一篇很特別,極具想象力,卻非鬼神之作,就是以復仇為主題的《三王冢》。這個故事許多人都熟悉——

干將莫邪為楚王作劍,三年而成。劍有雄雌,天下名器也,乃以雌劍獻君,藏其雄者。謂其妻曰:“吾藏劍在南山之陰,北山之陽;松生石上,劍在其中矣。君若覺,殺我;爾生男,以告之?!奔爸辆X,殺干將。妻后生男,名赤鼻,告之。赤鼻斫南山之松,不得劍,忽于屋柱中得之。楚王夢一人,眉廣三寸,辭欲報仇。購求甚急,乃逃朱興山中。遇客,欲為之報;乃刎首,將以奉楚王??土铊Z煮之,頭三日三夜跳不爛。王往觀之,客以雄劍倚擬王,王頭墮鑊中;客又自刎。三頭悉爛,不可分別,分葬之,名曰三王冢。

干將之子欲報殺父之仇,山中遇客,將自己的腦袋和父親留下的雄劍都交付那位俠士。這是一種信托性的復仇之局,亦自有因襲,太史公筆下荊軻刺秦即為一例。荊軻見秦王,獻樊於期首級;俠士見楚王,攜赤鼻人頭而來。當然,荊軻身后還有一顆人頭,之前田光已毅然自刎。以死相激,乃為托付?!妒酚洝酚浭鲂帕昃融w,侯嬴北向自剄以送公子,同樣是舍命以求。從這類故事中能夠讀出一種信義,復仇者明知看不到事情成敗,卻預先付出自家性命。慨然付與執(zhí)行者,自是基于對方的承諾。以信托作為情感鋪墊,乃具古君子之風,懸于這一層,無疑加深了復仇主題的內涵。

此篇殘酷而諧謔的結局最是出人意表,鼎鑊里翻騰的三顆人頭,不能分辨誰是誰,國王與草民,仇家、殺手與債主,統(tǒng)統(tǒng)扯平了,結果只能以“三王?!痹嶂?。這里邊可有多重解讀。劍有雌雄,暗合“得雄者王,得雌者霸”之說,復仇者、執(zhí)行者最終亦成王者。

此則在《列異傳》中是一個異數,是否出于是書當有疑問,《御覽》引作劉向《列士傳》。在魏晉以前的各種文本中,《搜神記》載述的故事最為完備。

魯迅小說《鑄劍》取材于此。赤鼻原是“眉廣三寸”,小說里作“眉間尺”,并替換為人名,原文稱作“客”的俠士,則為“黑衣人”。

與鬼神關系不大的還有《馮貴人》一則,事涉東漢桓靈時期宮闈爭斗。

漢桓帝馮夫人病亡。靈帝時,有賊盜發(fā)冢,七十余年,顏色如故。但小冷,共奸通之,至斗爭相殺。竇太后家被誅,欲以馮夫人配食。下邳陳公達議:以“貴人雖是先所幸,尸體穢污,不宜配至尊”。乃以竇太后配食。

“配食”一語,這里指祔祭桓帝?!逗鬂h書·皇后紀》謂桓帝先后有梁、鄧、竇、董四位皇后,又稱“帝多內幸。博采宮女至五六千人”,所寵幸宮女往往選為貴人。雖然《皇后紀》未提及馮氏,這馮貴人確有其人,冢墓被發(fā)亦確有其事。《后漢書·段颎傳》說到這事情,建寧三年,段颎為河南尹,“有盜發(fā)馮貴人?!?,因受牽累左遷諫議大夫。至于“竇太后家被誅”,是指竇后之父、大將軍竇武謀誅宦官不成,反被中常侍曹節(jié)等矯詔滅除。熹平元年(172),竇太后崩,宦官們不欲將之列入宗廟牌位,擬用馮貴人祔祭,遭士大夫反對。“下邳陳公”即陳球,據《后漢書》本傳,陳球堅持以竇后配食,提出馮氏不宜祔廟的理由:“且馮貴人冢墓被發(fā),骸骨暴露,與賊并尸,魂靈污染,且無功于國,何宜上配至尊?”這跟《列異傳》所述相符。東漢政治常態(tài)是太后臨朝,宦官弄權,故外戚與宦官纏斗不已,士大夫厭惡宦官,往往與太后、外戚結援。

所謂“七十余年,顏色如故”,應是魯魚亥豚之誤?;傅圹`祚在本初元年(146),靈帝崩于中平五年(188),桓、靈二世連頭接尾僅四十二年,而馮墓被盜發(fā)在建寧三年(170),就算馮貴人死在桓帝初年,至盜發(fā)之日不過二十余年。《馮貴人》一則,輯自《類聚》卷三十五,其書正作“七十余年”。《搜神記》此篇亦作“七十余年”。

《列異志》的作者究竟是否為魏文帝曹丕,歷來有爭議,卻是迄無定論。但有一個問題,一再被人提起,就是其中某些篇目出現曹丕之后的事況。如,魯迅指出:“文中有甘露年間事,在文帝后?!保ā吨袊≌f史略》第五篇)“甘露”是高貴鄉(xiāng)公曹髦的年號,出現于《公孫達》《欒侯》兩則,而曹丕之后的敘事內容還有魯迅未提及的幾處,茲舉述如下:

《王臣》(《搜神記》江紹楹校注本題作《飯臿怪》)的故事發(fā)生在“景初中”,那是魏明帝曹叡的年號。

《周南》一則,時間在“正始中”,那是魏主齊王曹芳的年號。

《弦超》一則,原無時間標記,《搜神記》作“嘉平中”,那是曹芳的第二個年號。

按曹魏世系,叡、芳、髦,都在丕之后。

不僅是年號的問題,人事與職官、地理方面亦可檢出若干錯舛。如《華歆》一則,提到華歆后為太尉,據《魏志·華歆傳》,文帝在位時,其為司徒,明帝即位后才“轉拜太尉”。

又,《蔣濟》一則,稱“蔣濟為領軍”,領軍,即領軍將軍,《魏志·蔣濟傳》,文帝時,蔣濟尚為東中郎將,明帝時為護軍將軍,加散騎常侍,至齊王芳即位“徙為領軍將軍”。

又,《鵠奔亭》一則,說到交趾刺史周敞為蘇娥報冤,其實周敞是晉人?!稌x書》周敞無傳,是書《地理志下》記曰:“順帝永和九年,交趾太守周敞求立為州,朝議不許,即拜敞為交趾刺史?!保ā稌x書斠注》:“永和終于六年,疑‘九’為‘六’之誤。”)按,《搜神記》亦有此篇(汪紹楹校注本題作《蘇娥》),但“周敞”作“何敞”。汪注本“漢九江何敞,為交州刺史”句下注曰:“見《后漢書·何敞傳》。”這條注釋明顯有誤。本傳謂,何敞“扶風平陵人也”,并非九江人。檢視其履歷,亦未曾出任交州刺史??梢?,晉之周敞并非漢之何敞,《搜神記》及校注者均誤。

又,《傅氏女》一則,所稱“北地傅尚書”,即三國魏之傅嘏?!段褐尽じ地艂鳌罚骸案地抛痔m石,北地泥陽人……正始初,除尚書郎……曹爽誅,為河南尹,遷尚書?!辈贿^,嘏傳又提到其伯父傅巽“黃初中為侍中尚書”。那么,“傅尚書”是否指傅巽?“黃初”正是魏文帝年號。但傅巽為“侍中尚書”,乃“侍中省尚書事”之簡略說法。也就是說,其本官是侍中,只是兼領尚書事而已。所以,“傅尚書”應當是傅嘏,而“正始”又是曹丕身后之事。

又,前述《石侯祠》一則,豫寧(今江西九江武寧縣)這地名與時間不合榫,曹丕在世時這地方還不叫豫寧。后漢三國時期,此地屬豫章郡,《續(xù)漢書·郡國志》作“?;韬顕?,后改西安縣,晉太康元年改豫寧縣。

另外,《鄧卓》一則,稱“吳時,長沙鄧卓為神”云云,亦有疑點。以“吳時”作為朝代標識,《搜神記》里多見,如謂“秦時”“漢時”之類,顯然是后世之人口吻。曹魏與東吳并峙,文帝登基前魏蜀吳三方均采用漢獻帝建安年號,魏國既立,孫權便北面稱臣(曹丕在位時,東吳雖有年號,尚未建國),很難想象曹丕會用“吳時”稱述東吳事況。

“鉤沉本”《列異傳》僅五十則,時間不合轍的就有十余者,難怪有人質疑此書是否曹丕所作。所以,《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著錄《列異傳》均作“張華撰”。張華(232-300)是魏晉官員、詩賦家,其出生時文帝已崩,卒于晉惠帝永康元年。張華有淹博之名,號稱“博物洽聞,世無與比”,而且“圖緯方伎之書莫不詳覽”(《晉書》本傳),他最有名的著作就是講述神怪異說的《博物志》。將《列異傳》列于張華名下,感覺似較靠譜,其實別無佐證。曹丕之后那些篇目或是張華所增補,將張華視為是書合著者亦是一種說法。

《列異傳》不管是否曹丕所作,或是否張華所補,肯定不晚于魏晉之世,因為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北魏酈道元注《水經》,皆有征引。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講六朝之鬼神志怪書,首先介紹的就是它,不啻開山之作。不過,這類神異鬼怪敘事原本并非文學創(chuàng)作,其性質倒是很難歸納,而古人通常視如歷史著作,如隋志是將《列異傳》置于史部雜傳類,并未列入小說。舊唐志仍列雜傳類,新唐志方歸入小說類。

六朝人作鬼神志怪,大抵并無虛構意識,那是他們信以為真的東西。按魯迅的說法,“六朝人并非有意作小說,因為他們看鬼事和人事,是一樣的,統(tǒng)當作事實”(《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史傳與小說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有故事。然而,這里邊抑或不乏無意識虛構,如“山崩無尸,惟劍舄存”,想象的空間就很大。人世與鬼域并非異次元,實是表達想象與推理的某種互動關系。故事即是演義之局,這是中古時期的寫實主義。誠如魯迅所言:“人鬼乃皆實有,故其敘述異事,自視固無誠妄之別矣?!保ā吨袊≌f史略》第五篇)

六朝志怪作品甚夥,《列異傳》之后,又有干寶《搜神記》、陶潛《搜神后記》、劉敬叔《異苑》、劉義慶《幽明錄》、王嘉《拾遺記》、吳均《續(xù)齊諧記》,等等。當然,各書敘事多有重疊舛互,如《搜神記》與《列異傳》相同篇目有二十則之多。這類志怪書固有許多意義不明的“殘叢小語”,使可讀性大打折扣,卻也有一些敘述相對完整的故事。作為中國小說早期敘事形態(tài),自然有其不可低估的示范意義,這些作品與《世說新語》等志人小說都在不同程度上影響著后世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