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克斯鄉(xiāng)村舞會
闊克鐵熱克的夜晚星光熠熠,長條板凳擺滿了院子。板凳上稀疏地坐著幾個人,更多的人正在隨著音響里黑走馬的曲調(diào)翩翩起舞,胖乎乎的奶奶們舞動著靈巧的手指,小伙子們都在邀請美麗的女孩兒一起跳舞,5歲的阿依波力正趴在地上和幾個男孩子玩游戲……
畜棚里,馬兒打了個響鼻,隨后走到秋草堆里隨意叼走了一捆咀嚼起來,幾只細毛羊依偎在一起,像是正在躲避秋夜的寒冷……
2023年9月,我在特克斯參加了一場鄉(xiāng)村舞會,為了慶祝小男孩阿依波力的生日。
阿依波力家在闊克鐵熱克柯爾克孜民族鄉(xiāng),位于距特克斯縣城40公里的闊克鐵熱克河谷。應(yīng)主人的邀請,我和布麗布驅(qū)車來到阿依波力家的院落。其實第二天才是正式的宴請,但一場流動的盛宴卻仿佛已經(jīng)開始了——阿依波力的父母穿著禮服正在門口迎賓,阿依波力也穿上了寶藍色的西服套裝,肩上釘著鷹羽裝飾,驕傲地站在父母的身旁。
一到闊克鐵熱克,我就驚嘆于這里的安靜悠然,高高的白楊樹下是整潔的院落,空氣里彌漫著麥子的清香,忙碌的人們井然有序,臉上都洋溢著相似的清爽笑容。
這里的老人騎馬赴宴,他們在馬背上彎下腰,和阿依波力的父母握手問好,再拉過阿依波力,吻吻他的臉頰,然后悠然地騎馬進到院子里,由負責(zé)接待的小伙子們迎進去扶下馬,再幫忙拴好馬。
寬敞的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鍋,幾個男人正在忙著煮手把肉。旁邊的空地上是一人高的鐵質(zhì)茶爐,幾個女人負責(zé)燒水,然后制成奶茶,供應(yīng)給源源不斷的客人。屋前有兩個十來歲的小男孩端著洗手壺,看到客人來了就忙不迭地為客人倒清水洗手,再靈敏地遞過擦手毛巾。
阿依波力家是一棟自建的五居室平房,所有的屋子都鋪了氈墊,放了長長的餐桌。餐桌約40厘米高,正好適合盤腿坐在氈墊上,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比如堅果、酥油、奶酪、包爾薩克,還有各色涼菜。熱氣騰騰的奶茶正在一碗接一碗地從茶炊里倒出來,遞到客人手里。
剛喝了幾碗奶茶,我就被屋外的歡呼聲吸引,走到了院落里。阿依波力家的院子一側(cè)是新建的畜棚,里面有幾頭品種優(yōu)良的新疆褐牛,還有一匹品種純正的伊犁馬。畜棚之外是他家的農(nóng)田,剛剛收過小麥和玉米的田野一望無垠,正在進行一場包括賽馬、摔跤和拔河等項目的比賽。
哈薩克族人每逢婚嫁或者是大型的喜事,常會組織這樣的競技活動,邀請客人參加,讓宴會更加喜慶。阿依波力的父親為了兒子的生日,也組織了比賽。讓我驚訝的是,剛剛還在和我一起喝茶的年輕人個個都是賽馬和摔跤的選手,他們飛快地加入了比賽,看起來志在必得。
比賽結(jié)束后,阿依波力的父親除了給幾位贏得比賽的年輕人頒發(fā)紀念品,還把阿依波力高高地舉過頭頂,放在那匹伊犁馬的馬背上。秋日的暖陽下,已經(jīng)裝扮一新的伊犁馬通身散發(fā)著光澤,與阿依波力的寶藍色套裝交相輝映。
我們回到屋內(nèi),不停地喝茶、吃肉和閑談,聽著村莊里的冬不拉演奏者在幾間屋子里“巡回演出”,每到一間屋子就引發(fā)歡呼……我和布麗布愜意地躺在手工繡花褥子上,等待著夜晚的舞會。
晚上,院子里擺上了長條板凳,花墻前的空地上架起了音響,幾串燈泡從窗戶里延伸出來,讓原本暗淡的院落變得亮堂堂的。
幾乎每個人都換了一件更加隆重的衣服,剛剛還在灶臺邊忙碌的女人們,已經(jīng)在廚房的角落里化好了妝。我和布麗布變成了這場鄉(xiāng)村舞會里最黯淡無光的姑娘,但甘之如飴。
隨著主持人的開場,鄉(xiāng)村舞會正式開始。音樂一響,男女老少齊上陣,月光舞、黑走馬、慢三慢四,還有維吾爾、柯爾克孜等民族的傳統(tǒng)舞蹈都被跳了一個遍。阿依波力的父親和母親共同起舞,一種微妙的情感在他們的眼神中涌動著。我記得阿依波力的父母結(jié)婚時剛22歲,還沒來得及品嘗愛情的甜蜜,就一頭扎進了艱辛的生活,他們一邊管理牲畜和農(nóng)田,一邊照顧父母和孩子。今天,忙碌的生活被暫時放在了一邊,這個夜晚是屬于他們的。
夜里的闊克鐵熱克有些涼意,我離開舞會,到廚房取暖。一位美麗的女子正在案板上切胡蘿卜,旁邊還放著一整筐未去皮的胡蘿卜。她笑著對我說:“我在給明天宴會上的大鍋抓飯做準備?!彼m然說的是哈薩克語,但我卻看得出她是回族女子。和她聊了很久,原來阿依波力有一個龐大的家族,三位叔叔都娶了鄰居的女孩,她們分別來自回族、柯爾克孜族和哈薩克族。
我走出屋外,舞會還在熱烈地進行著,肆意跳舞的人們似乎讓周遭的空氣都變得熱烈了。我在其中一間屋子找到了布麗布,和她一起在通鋪板床上找了個角落,和衣而眠。屋外,星星兀自閃耀,鄉(xiāng)村舞會的舞曲還在播放著歡樂的歌……
(作者:阿依努爾·吐馬爾別克,系青年作家、民族出版社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