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事的人 ——聊聊《中國廣勝寺》創(chuàng)作背后的故事
因著《黑神話:悟空》游戲的爆火,山西旅游資源備受矚目,冷門景點的小西天十一期間客流量日均破萬,最美琉璃塔“廣勝寺”游客量創(chuàng)歷史新高。流量為王的時代,故事,是撬動流量的杠桿。
攝影,作為一種講述故事的方式,妙就妙在可以“凝固時間”。欣賞由馬毅敏先生主編、新華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廣勝寺》一書,翻到廟會的圖片時,仿佛自己也藏在那片熱鬧中。桃花叢中的古塔、雪中的古塔,種種形象匯聚于此,廣勝寺,成為一個跨越時空、超越文化邊界的藝術空間。
這本畫冊的創(chuàng)作耗時四十余年,我問作者為什么可以堅持這么久,他說:做喜歡的事兒從不需要“堅持”,有時候作品無法表現(xiàn)心中感受,就停一停,再拍一拍,慢功出細活兒。
綿綿若存下功夫,類似烹飪中的“小火慢燉”、武術中的“文練”,亦或文化中的“無量心”,不求進度、不求數(shù)量,日積月累,成就“無量”。而走上這條路,僅僅因為父親買了一部相機。而把興趣干成專業(yè),則得益于南開大學東方藝術系的學習經(jīng)歷。彼時攝影專業(yè)大咖云集,薛寶坤講民俗、寧宗一講古典詩詞、李非講藝術心理學、趙航講新聞理論、童坦講攝影光學......“沒有文化底蘊,再好的設備也不出東西”“藝術品具有唯一性,前無古人,后有沒有人不知道。”這一時期,他背著海鷗相機,帶上手纏膠卷,窗子里跳進綠皮車廂的旅客、冬天光膀子賣藝的少年、廣場里坐著輪椅嘮嗑兒的老閨蜜......鮮活的市井百態(tài)滋養(yǎng)出一雙敏銳又充滿人情味的雙眼。
工作后他成為新華社山西分社攝影部記者,“柯受良飛黃”現(xiàn)場,中外媒體匯聚黃河兩岸,長槍短炮較量中,他的快門恰好定格了賽車飛到壺口中心的位置。構圖干凈、畫面清晰,被國內(nèi)外媒體廣泛轉載。初出茅廬的成績,讓他深刻明白這份工作不是做產(chǎn)品,而是交作品,是獨特的、創(chuàng)造性成果。
生活的指引、藝術的教育、工作的幫助,使他習慣性思索“這樣拍有沒有意思”。山西是古建大省,四十多年前,改革開放的春風剛吹到這里,人們著迷新鮮事物,馬毅敏先生從事的恰好是新聞攝影,見慣了新東西,他十分懷念閑坐于飛虹塔下,山間的鳥鳴與塔上風鈴聲,從耳朵灌入身體的日子。這獨屬于國人的閑適與精巧恐怕未來會越來越罕見,又想起在槍林彈雨中,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在山西考察的經(jīng)歷,于是跟隨大師的腳步,與大師一并修行,成為他工作之余的愛好。彼時,他還不太能領略大師的意境,旨在用鏡頭補充前人的筆記。
山西山多,交通極不便利。車陷進溝里,他想還好,還有車,比梁林夫婦騎毛驢舒服多了。拍照太專注,一腳踏空摔斷胳膊,他想的還是“還好,相機沒事兒”。我問,有沒有創(chuàng)作枯竭的時候。他頓了頓:“只要走出家門,帶足設備就行了。低谷誰都有,我就是個照相的,一邊兒錯,一邊兒做,功夫下到了,時間花夠了,總有個交代。”
古建筑的拍攝,看似沒有門檻,但越是尋常,越難出彩,比如在空間感的表達方面,游人親臨,能來回踱步,仔細欣賞端莊肅穆的神佛,衣袂蹁躚的侍者。但圖片缺失的維度,如何填補呢?他在全景基礎上,補充多處細節(jié),精到傳達古跡的獨特之處。聽起來這也沒什么特別,不過實踐一次便知才知不易。大同華嚴寺有尊露齒菩薩,網(wǎng)上所有的圖片都是仰拍,唯有他在大殿維修期間鉆進臨時搭建的臺子上,從側方平拍,定格了菩薩側耳聆聽會心一笑的瞬間。那次拍攝我也跟隨著,一進去只見綠圍子遮住了主佛,心里先泄了氣兒。他舉著相機溜達,發(fā)一會兒呆,又和游客聊兩句,再轉悠轉悠,之后借助梯子上上下下,頻繁探索角度。壁畫塑像中的主佛通常端莊高雅,主要原因是體量巨大。如何讓圖片還原其高俊的神情?光線太重要了。為了一縷陽光,在清冷的古寺,一等便是一天。四季之中,陽光質(zhì)感不同,圖片也不盡相似。比如佛頭青,古代用的是青金石,一種來自阿富汗的珍貴顏料,為了呈現(xiàn)這抹純粹的藍色,流露佛像面部清涼、自在的神態(tài),自然要下一番苦功夫。攝影技術雖然是寫實主義,但因為人的緣故,也可以表達精神的概念。
如今,馬毅敏先生的古建攝影內(nèi)容已覆蓋全省800余處文保單位,包括《黑神話:悟空》的全部取景地。這些精美的圖片不僅是對外宣傳的優(yōu)秀作品,也是山西文物的重要史料。2024年平遙國際攝影節(jié)上,《中國廣勝寺》從30萬幅優(yōu)秀作品中脫穎而出,獲得優(yōu)秀攝影畫冊獎。頒獎結束后,我們問他激動不?他說:到了這個年紀,滿堂喝彩已經(jīng)不重要了,臺上一分鐘,非一朝一夕,幾十年的拍攝,每一次,都是品味。意境在,就是享受嘛!
2024年11月22日,于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