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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尋找巴金的朋友“郎偉”
來源:《黎明職業(yè)大學學報》 | 慕津鋒  2024年12月19日08:30

一、緣起

我第一次看到“郎偉”這個名字,是在整理館藏巴金先生資料時。

1969年,巴金先生在一個22開筆記本上,用近一頁的篇幅提到他的一個朋友:郎偉。

“我有一個在法國留過學的朋友郎偉,是個地主分子。解放后回到家鄉(xiāng),受過一個時期的管制,有好幾年他每年要我?guī)椭奈迨N幕蟾锩_始,我就沒有寄錢給他了。我同情這個地主朋友和我吹捧我大哥一樣,說明我的確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1968年五月,郎偉托人帶來一斤茶葉,并附上一封短信給我愛人,問我們的情況。當時我們夫婦都不在家,由我的妹妹收下。我雖然沒有回信,但是我把茶葉泡著喝光了,也未向監(jiān)督組匯報。而且我把原信帶到機關,放在紅寶書《毛主席語錄》的封套內,當時是這樣想法,監(jiān)督組要是知道問起這件事,我就隨時交出原信,不問我就不交代了。后來,在這年八月,監(jiān)督組采取革命活動,搜查了資料室和煤氣間兩處牛棚,查出我這封信,我才補寫了交代和他鄰居一個在上海念書的學生。”

1972年7月26日,在一份題為《交代<我和文化生活出版社的經濟關系>》的資料中,巴金再次提到郎偉:

“文化生活出版社是吳朗西(和伍禪、郎偉等人)創(chuàng)辦的。……他們印出第一本書《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才寫信告訴我,用我的名義編印一套叢書《文化生活叢刊》,要我提前從日本回國參加這個工作。……”

從1969年資料來看,郎偉應與巴金關系非同一般。但郎偉這個名字,我以前從未在巴金先生的文章或相關資料中看到過,也從未聽任何研究者談起過。

通過這兩份材料,大致可知郎偉曾在上個世紀20年代與巴金一起留學法國,后又參與了1935年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創(chuàng)建。新中國之后,因其地主成份而被管制。后生活困難,巴金很同情他的遭遇,曾長期資助過他。文革開始后,1968年郎偉曾致信巴金,并寄來茶葉,巴老當時并未將此事向上海作協(xié)文革監(jiān)督組匯報,而且還悄悄地把信藏到了紅寶書中。

關于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創(chuàng)辦人,筆者了解到的通行說法是除了當時在日本的巴金外,主要還包括了吳朗西夫婦、伍禪和麗尼,其后還有陸圣泉、楊抱清、俞福柞,但并沒有任何資料或任何人說起過還有“郎偉”參與過文生社的創(chuàng)辦。

為何巴老會在1972年的材料中提到創(chuàng)辦者有他呢?筆者很想了解此事。當通過微信向國內研究巴金的專家、上海巴金故居常務副館長周立民老師提起此人時,周老師的回復是:

“巴老在五六十年代曾接濟過他,后來似乎就聯(lián)系不多了。查不到他的專門資料?!?/span>

后來,我又與巴金先生的侄女李國煣老師聯(lián)系詢問。李老師告訴我:“我聽說過郎偉這個人,但不清楚具體情況。只知道巴老資助過他的兒子。”

后來我又和馬宗融、羅淑的兒子馬紹彌老師聯(lián)系,他早年曾在巴金先生家中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我想也許他會了解一些有關郎偉的情況。馬老師在短信中回復我:

“我在臺灣時見過郎偉,我們都返回到大陸。但解放后沒有再來往?!?/span>

馬老師的短信,讓我進一步知道郎偉解放前曾去過臺灣,并與當時在臺灣的馬宗融一家有來往。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郎偉回到了大陸。

這些信息讓我對郎偉這個人更加好奇:一個當年留學法國,去過臺灣,與作家馬宗融有過交往,與文學大師巴金如此要好的朋友,關于他的事情,居然這些人都不是很了解。

  1. 追述過程

(一)、最初的查找

為了得到更多有關郎偉的信息,我開始通過互聯(lián)網查詢,但浩瀚的網絡世界對于郎偉的記載也非常少。我只查到三個有關信息:

1.吳朗西在《憶平中》一文中提到郎偉。

2.張蓉、陳毛英在《家父陳瑜清與吳朗西的友誼》一文中也曾提到郎偉。

3.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的《一雙美麗的眼睛》和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蕭珊文存》中收錄了郎偉與蕭珊的兩封往來書信。

但這已然彌足珍貴,也許可以讓我看到一些新的資料。根據(jù)這三個線索,我開始查詢吳朗西的《憶平中》和張蓉、陳毛英所寫的《家父陳瑜清與吳朗西的友誼》。很快,我就找到這兩篇文章。

吳朗西在《憶平中》一文中是這樣寫的:

“寒假期間,我就被派往上海,聘請教師。結果請來了陸圣泉、薛藩、陳瑜清、俞福祚、郎偉。除開郎偉去兄弟學校黎明高中外,其他老師都留在平中?!?sup>[1]

根據(jù)這段資料可知,是吳朗西1933年在上海將郎偉介紹到福建泉州黎明高中任教。當時的中國正處于民族危亡的嚴峻時刻,以巴金、吳朗西、陸蠡(圣泉)、郎偉等為代表的年輕人滿腔熱血,憂國憂民地探索一條救國救民、改造社會的大道。他們認為學校即社會,學校應該是理想的社會,作為改造社會的中心。巴金先生在《隨想錄》中曾這樣談到當時他們這些年輕人的想法:

“他們的年紀和我相差不遠,對當時許多社會現(xiàn)象感到不滿,……他們不愿在污泥溝水中虛度一生。他們把希望寄托在青年一代身上,想安排一個比較干凈的環(huán)境,創(chuàng)造一種比較清新的空氣,培養(yǎng)一些新的人,用愛集體的理想教育。”[2]

正是出于這樣的目的,這些年輕人走到一起,抱著同一個目標,做著同一個美麗的夢,給當時的中國社會制造出一些有用的好青年。

張蓉、陳毛英在《家父陳瑜清與吳朗西的友誼》一文是這樣描述的:

“1925年10月吳朗西先去日本,家父兩個月后前往東京。……在最初的兩年里,他(吳朗西)生活窘迫過著艱苦的日子,拖欠學費,經濟上曾得到一位留日學生郎偉的幫助,直到他考取四川省留日庚款官費生時,經濟才有所好轉。……在日本期間,他們和郎偉、張貞夫、孫俍工、莊重及后來的黃源有過共同生活的經歷,大家同吃同住,互相幫助……”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他們都受到沖擊,直到1973年才恢復通信。在‘文革’受審期間,他們都扣發(fā)了工資,當?shù)弥羧张笥牙蕚ピ诟魂栟r村面臨生活困境的消息,都主動解囊相助?!?sup>[3]

通過這篇文章可知:郎偉與吳朗西、陳瑜清、張貞夫、孫俍工、莊重及黃源等人關系密切;1925~1927年,朗偉因家境較好曾在日本資助過吳朗西;文革開始后,當吳朗西、陳瑜清得知郎偉在富陽農村生活困苦,曾主動解囊相助。

后來我在《吳朗西畫傳》中看到一段有關吳朗西與郎偉在日本的記錄,而且還附有一張吳朗西與郎偉的合影,這是筆者找到的唯一一張郎偉照片[4]

吳朗西(左)與郎偉(右)

“在《黃源回憶錄》里提到1929年的吳朗西:‘陳瑜清到法國去后,我就搬到吳朗西和郎偉的住所。郎偉是富陽人。吳朗西在上智大學讀德國文學,他們樓上住的是張易,他在高等師范學院讀英文系。吳、郎兩位白天到學校,晚上回來做飯吃?!ɡ蓚ズ髞砼c沈仲九女兒結了婚)

照片中就讀日本上智大學的郎偉英氣逼人,面若冠玉,眉清目朗,身穿筆挺西裝。而吳朗西則一身是學生裝,眼睛中帶有些許的憂郁。

《一雙美麗的眼睛》和《蕭珊文存》則收錄了蕭珊1972年5月4日寫給郎偉的一封信和郎偉1972年8月29日寫給蕭珊的一封信。

致郎偉

(一九七二年五月四日)

郎偉兄:

你給芾甘的信收到了,他還在鄉(xiāng)下五七干校學習,問題還沒有解決。不過我們應當相信黨,相信群眾,黨的政策是一交到底。希望你好好保重身體,七十二歲在我們中國人還是算一個壯年人。不要悲觀,我相信我們還有見面機會的。我家里人都很好,女兒已經結婚了,兒子去鄉(xiāng)下插隊落戶,對孩子的促進很大,現(xiàn)在是一個身重150斤能挑兩百斤的小伙子,想想孩子們的變化真使人高興。六八年你托人帶來的茶葉早已收到,當時沒有寫信致謝,希諒。

陳蘊珍

五月四日[5]37

通過這封信,可知郎偉應出生于1900年。

郎偉致蕭珊:

(一九七二年八月二十九日)

蘊珍兄:

病中手發(fā)抖,寫字不清楚。

收到你的信,已有多日,六七年中還是第一次得到你們的實在情況,感到無限寬慰。

芾甘兄在五七干校學習是好消息,這是把他團結在人民內部來處理的,學習好了,問題也解決了。

你說起孩子們的成長,我也很高興,我已經把你們孩子的名字和年齡都忘記了。(19)60年我去上海未見到他?,F(xiàn)在不知在何處插隊落戶?

我的病多半是年齡關系,胃痛已停止,唯腳腫仍未好;說話很氣急,走路腳不穩(wěn),尤其手發(fā)抖,諸多不便。看管山林的工作已支持不久,現(xiàn)在吃的東西,都要別人送上山來。

我也這樣相信,只要自己的身體能恢復健康,我們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敬祝好!

郎偉于山中 8月29日[5]38

根據(jù)這兩封信的內容,可看出郎偉與巴金蕭珊夫婦的關系非同一般,否則巴老在1969年的筆記本中也不會說自己一直長期資助他,更不會冒著危險把他寫給自己的信存到紅寶書中,而不是一燒了之。既然是長期資助,我想巴老與蕭珊在早年的書信中會不會有所提及。就這樣,我開始仔細閱讀《蕭珊文存》和《一雙美麗的眼睛》以及《巴金全集》中的書信卷(22卷-24卷),不久我在《蕭珊文存》日記、書信部分中看到兩封提及郎偉的書信:

一封是1960年11月30日蕭珊在給當時正在成都探親的巴金信中曾提到:

“郎偉也有信來,要一點錢度冬,我想用你的名字為他寄拾五元去?!?sup>[6]145

另一封是1963年4月19日蕭珊給當時在北京的巴金信中再次提到郎偉:

“郎偉又有信來,要你資助五十元,上半年卅元,最好四月寄出,要不要我先寄?可是他的地址十分不清楚?!?sup>[6]170

而在《家書——巴金蕭珊書信集》收錄的巴金致蕭珊的書信中,對于1960年11月30日蕭珊信中所提郎偉之事,巴金沒有在其后的任何一封信中有所提及。但對于1963年4月19日蕭珊信中所提,巴金在1963年4月22日的回信中有過回復:

“郎偉要的錢(三十元)你給他寄去吧。他的通信處是浙江新登三溪口大老塢轉儉塢。我記得前些時候寄過錢去,也許是我記錯了?!?sup>[7]

根據(jù)這些有限資料,我對郎偉有了一個大致印象:

郎偉生于浙江富陽一個富裕的地主家庭,曾在上海吳淞中國公學上學,畢業(yè)后20年代曾先后留學日本、法國,在日本時曾資助吳朗西兩年,并與朗西、陳瑜清、張貞夫、孫俍工、莊重及黃源等人關系密切。后又與巴金在法國留學。在吳朗西1935年寫信給巴金時,曾提到新成立的文生社想請郎偉做法國文學方面的翻譯。新中國成立之前,郎偉曾在臺灣,與馬宗融有過來往。新中國成立之前,郎偉回到大陸。新中國之后,因地主成分受管制,生活困難,巴金、吳朗西、陳瑜清曾資助過他。

(二)、進一步追尋

對于郎偉其他資料我依舊所知不多。我又一次認真閱讀我已看過的文章資料,我希望從中能再找到一些線索。當我再次閱讀張蓉、陳毛英所寫《家父陳瑜清與吳朗西的友誼》時,我看到該文最后結尾處,寫到“陳毛英:已退休;張蓉:浙江圖書館副研究員”。我想,是否可以想辦法跟這兩位作者聯(lián)系一下,也許他們對郎偉有所了解。就這樣,我通過浙江圖書館官網提供的聯(lián)系方式,打電話到浙江圖書館人事處,順利地找到張蓉老師的聯(lián)系方式。當我表明身份、說明來意后張蓉老師爽快地在電話中表示:

“關于郎偉,你最好跟我先生聯(lián)系一下,他比我更了解。我對郎偉知之甚少。我把我先生的聯(lián)系方式給你。你直接找他,也許會幫助到你?!?/span>

就這樣,我又跟陳毛英老師通了電話,當陳老師得知我的研究意圖后,他在電話中大致講了一下他所知道的郎偉的信息。

“二十年代,他家比較有背景、比較有錢,他先去了日本,在那里認識了吳朗西和我父親,他后來娶的妻子據(jù)說也比較有些背景,但新中國之后,他就被打倒,生活聽說很慘,后來當我父親和吳朗西得知他生活困難,也曾資助過他。他給我父親還寫過幾封信?!?/p>

當我表示,可否將郎偉致陳瑜清信中有關他自己的一些信息提供時,陳毛英老先生表示沒有問題,但最近他比較忙,他要找一找,他說我們可以加個微信,他隨時找到資料,隨時通過微信發(fā)給我。沒想到我們互加微信的第二天,陳老先生就給我發(fā)來兩條微信:

第一條是:

“根據(jù)吳朗西文集、家父文集與回憶,郎偉在日本留學以及泉州教書期間與他們友好相處,互相幫助,都有難忘的經歷。文化生活出版社,我父親和郎偉都沒有參與其中,只是創(chuàng)立初期,把他們列入"有翻譯能力,接近的朋友中……就出我們這些人的翻譯書?,F(xiàn)把吳朗西文集中年譜里涉及相關人物資料介紹附上,供參考。關于書信還有待找出來再說。近日較忙,只能就此?!?/span>

第二條是一張吳朗西文集年譜中涉及到郎偉的重要信息截圖。

郎偉(1904?-1974)浙江富陽人,妻沈一林(后離異)為沈仲九次女。中國公學中學部畢業(yè)后,留學日本、法國。1933年春到泉州黎明高中任教。1940年代初任福建省訓練團人事處長,抗戰(zhàn)勝利后,到臺灣經營書店。新中國成立后曾進浙江革大(華東革大杭州分校?)學習。后因地主成分,被遣送回老家監(jiān)督勞動,文革前地主摘帽。常去沈仲九老師家,在那里認識吳克剛,結為好友。后與沈仲九、吳克剛等合住,還與吳克剛一起與胡愈之學世界語。透過胡愈之又認識了日本人飯森正芳與其愛人春枝。[8]

根據(jù)陳先生提供的第一條信息“文化生活出版社,我父親和郎偉都沒有參與其中,只是創(chuàng)立初期,把他們列入‘有翻譯能力,接近的朋友中……就出我們這些人的翻譯書’”,我開始逐篇細讀《吳朗西文集》中的文章。果然在《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創(chuàng)建》一文中,吳朗西又一次提到了郎偉:

“我屈指一算,我們接近的朋友能翻譯英文的有巴金、麗尼、黃源、許天虹(筆名白石)、陸圣泉(筆名陸鼓)、張易(筆名伯峰)、吳克剛和我等等, 能夠翻譯法文的有馬宗融、羅世彌(筆名羅淑)、畢修勺(筆名鄭紹文)、陸圣泉、吳克剛、陳瑜清(筆名諸侯)、郎偉等等,能夠翻譯日文的有伍禪、張易、林琦(筆名林雪清)?!?sup>[9]

這也印證了陳先生所說郎偉當時被吳朗西列入過文生社譯者名單之中。

根據(jù)這兩條信息,可知郎偉并沒有參與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工作,只是曾被吳朗西在致巴金的信中列入翻譯隊伍之中而已。郎偉曾與沈仲九次女沈一林結婚,1940年郎偉前往福建擔任福建省主席陳儀創(chuàng)辦的訓練團處長,抗戰(zhàn)勝利后他到臺灣經營書店。新中國之后,曾進浙江革大學習,與吳克剛是好朋友。

在《吳朗西先生紀念集》中,收錄有一篇陶瀛孫追憶吳朗西柳靜夫婦的文章《憶念郎西兄柳靜姐》,他也提到郎偉:

“他們并不寬裕,卻樂于助人,幫助了人還常不聲張。他們有一個朋友叫郎偉,家境境況很差。他向朗西講述了他的處境,朗西便按時接濟他,還常寄點各種書籍去,其中也有關于畜牧的書,郎偉精神上得到了安慰,生活上也得到了改善,就安心認真養(yǎng)牛,把牛養(yǎng)得很壯實?!?sup>[10]

毛一波在他的《寫披云并寫我其他相關的人與事中也曾提到郎偉:“我之認識沈先生即由披云介紹的,記得小西門的陋室中,有好些純正的青年來往,那便是吳朗西、郎偉、吳克剛、李芾甘等,他們均一致尊沈為先生的?!薄?sup>[11]

除了以上這些資料,筆者從2016年到2021年沒有再找到更多有關郎偉的信息。對于郎偉的追尋,也被擱置起來。

(三)、偶然發(fā)現(xiàn)與尋覓

2021年12月,筆者在偶然翻看巴金故居公眾號時,看到一篇名為《書訊|“愛那需要愛的,恨那摧殘愛的”——<點滴>2021年第1期看點》文章。文章最后附有一篇小文《巴金伯伯給我的信及其他》,作者名為郎平生。閱讀此文,筆者發(fā)現(xiàn)郎平生為郎偉之子。在文中,他講述了自己記憶中父親郎偉與巴金的一些交往:

“抗戰(zhàn)勝利后,外公沈仲九隨陳儀去臺灣工作,父母(郎偉和沈一林)帶著我也到了臺灣。大約是在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暑假里,我第一次見到巴金伯伯。我記得:一,父親說要和他的好朋友巴金伯伯去臺灣環(huán)島旅游。二,母親守家未去。三,旅游時間在十天以上。四,很多時間在火車上。五,巴金伯伯常和父親談笑風生。六,巴金伯伯常帶笑容,對我和藹可親。七,我們去過一處,寬闊的河面中央有一個大洞,河水不斷往洞里流。八,聽巴金伯伯跟父親說,這次日月潭不能去了(原因記不清,可能是枯水期?)。九,父親帶著我回到家里是深夜,母親已熟睡,把她嚇了一跳。父親當時是臺灣書店經理。

我小學四至六年級是在杭州市仙林橋小學讀的。父母也帶我去上海。有一次去霞飛路巴金伯伯老宅。老房子很窄小,看到房間里放滿了書。有一塊墻上掛著裝玻璃的木框,里面有一排排大小不一、色彩各異的鳥蛋。巴金伯伯和伯母熱情接待我們。大概就是這次,父母和巴金伯伯談起我讀書的經歷,從老家藍青殿小學(抗戰(zhàn)時期母親任教的學校,我才五六歲),到上海南光小學,又到臺灣女師附小再到杭州仙林橋小學,跟著父母漂流。巴金伯伯笑著說,我給你取個綽號叫魯濱遜。

后來父親在華東革大學習時過不了關,判回鄉(xiāng)勞教三年。母親為不牽累我,與父親離婚。那大約是1951年,我上初一之時,才十二三歲。為和父親劃清界線,從此不見父親。我工作后因政治的戒律不敢去看父親,后結婚因經濟的拮據(jù)不能去見父親,直至1974年12月父親去世我都未見到父親。2004年12月我回老家為父親修墓立碑,聽當?shù)乩现蛏苼碇v了巴金關心幫助父親的事。老支書告訴我,父親回鄉(xiāng)放牛,工分很少,十分窮困,是巴金常給他寄錢,每次五元。有一年巴金來信讓父親去上海。巴金見父親衣衫襤褸,當即給錢讓父親去買衣服換裝?!?[12]

這里有關郎偉的信息是我之前沒有看到過的。通過這段小文憶述,可知郎偉曾在臺灣擔任臺灣書店經理,并熱情接待自上海來臺旅游的好友巴金,還一起進行了環(huán)島旅游,旅行很順利也很開心。只是遺憾,他們沒有去日月潭。郎平生先生記得沒去的原因可能是當時日月潭正處在枯水期。筆者在查詢巴老晚年回憶文章時,巴老給出的解釋是:

“當年因為大雨沖壞了公路,我沒有能去風景如畫的日月潭,至今感到遺憾。倘使能再次踏上美麗的南國寶島,這將是我晚年莫大的幸福?!?sup>[13]

通過查閱相關資料,筆者了解到:1947年7月下旬,巴金前往臺灣;8月,從基隆坐船回到上海。對于這段經歷,巴老在一篇晚年回憶文章中,這樣寫道:

“一九四七年,為文化生活出版社在臺灣設立分社的事,我曾去過臺灣半個月,還跟當時在臺灣大學教授、外國文學的老朋友黎烈文和其他一些人見了面。這個美麗的小島和我那些朋友,都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sup>[14]

由此可知,那次臺灣之行給巴金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巴金伯伯給我的信及其他》一文中,郎先生還提到他的父親郎偉在新中國成立后因“在華東革大學習時過不了關,判回鄉(xiāng)勞教三年。”1951年,妻子沈一林因考慮到孩子的前途,無奈與郎偉離婚,并與之劃清界線,從此不再見面。1974年12月,郎偉去世。

2022年1月8日晚上,通過巴金故居的朋友我終于直接聯(lián)系上郎平生先生。在微信中,郎先生很熱情地告訴我:“慕先生,我已拜讀了您寫的關于家父的文章。感謝您對家父命運的關心。您捜集的有關材料比我知道的還多。您還想知道些什么?我知道的一定會坦誠地告訴您?!?/p>

我告訴郎先生:“郎先生,您好!我想了解郎偉先生在上海中國公學求學經歷,他在法國與巴金交往的過程。在臺灣時,他與陳儀、黎烈文有哪些交往?您們一家什么時候回到大陸的?給您添麻煩了。小慕”

幾分鐘后,郎先生回復我:

慕先生:

我是父母的獨子,他們都很寵愛我。那時候他們認為大人的事盡量不要告訴小孩,免得增加孩子的煩惱。所以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父親在中國公學求學的事,小時候我沒有聽說過。父親在上海求學時是外公的學生,和母親相識戀愛。

我只聽說父親有二個好朋友,一個叫巴金,一個叫吳朗西。他們在法國求學時互相幫助。父親有了錢就資助朋友。父親老家是個很小的山村。田很少,父親有山50多畝。聽說奶奶很能干,不斷把山賣掉讓父親讀書。我不知道父親和朋友有什么其他交往。

因外公是陳儀的親戚,顧問。父親靠外公的關系,在臺灣當個書店經理。黎烈文這個名字我從來未聽說過。父親和吳克剛是朋友,我隨父母到他家去過一次。

臺灣“二二八事件”后,陳儀被免職,我們也回到大陸。大約是1946或1947年?!?/span>

這是目前我能了解到的所有有關郎偉的信息。通過這些資料匯總,郎偉這個人逐漸清晰起來:

郎偉(1900-1974.12),浙江富陽人,出身富裕地主家庭。上世紀20年代入沈仲九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中國公學學習,常去沈仲九老師家,在那里認識吳克剛,結為好友。后與沈仲九、吳克剛等合住,還與吳克剛一起與胡愈之學世界語。透過胡愈之又認識了日本人飯森正芳與其愛人春枝。在中國公學求學期間,與沈仲九的次女沈一林相識相戀。

在中國公學畢業(yè)后,郎偉曾先后留學日本、法國。郎偉母親為了讓兒子能夠受到好的教育,不斷將家中的山田變賣以供其讀書。郎偉對朋友很慷慨,在日本時曾資助吳朗西兩年,并與吳朗西、陳瑜清、張貞夫、孫俍工、莊重及黃源等人關系密切。后又與巴金在法國留學,在那里成為好友。1933年春,受吳朗西邀請到福建泉州黎明高中任教。1935年,在吳朗西寫信給巴金時,曾提到新成立的文生社想請郎偉做法國文學方面的翻譯。30年代,郎偉與我國著名教育家沈仲九次女沈一林結婚。1938年7月10日,獨子郎平生出生。1940年代初,郎偉任福建省訓練團人事處長??箲?zhàn)勝利后,跟隨沈仲九和陳儀到臺灣經營書店。1947年,在臺灣陪同巴金旅行。新中國成立前,從臺灣回到大陸。此后不久,因臺灣“二二八事件”陳儀被免職,郎偉攜家人回到大陸。新中國成立后,郎偉曾進華東革大學習。后因其地主成分,被遣送回老家監(jiān)督勞動。1951年,妻子沈一林因考慮到孩子的前途,無奈與他離婚,并與之劃清界線,從此不再見面。文革前,郎偉被地主摘帽,后被安排在家鄉(xiāng)山中看護山林。其生活長期陷入困境,好友巴金、吳朗西、陳瑜清等都曾資助過他。1974年12月,郎偉去世。

結束語

有朋友曾問我,你花這些時間去寫這篇文章,去追尋“郎偉”,是為了什么?這個人在文學史上幾乎沒有任何影響。你寫的這篇文章,也許沒有任何刊物愿意發(fā)表。我告訴他,寫文章不一定是為了發(fā)表。巴老幾次提到這個朋友,而且還有書信往來,但現(xiàn)在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過往,我很好奇這一點,我想試著去找尋一下這個人,也許有些細小信息會為歷史補上一個小小的缺。

郎偉平先生昨天在微信中也問我這個問題:

“慕先生:您的文章是您花費很多精力撰寫的。能發(fā)表我不會有意見。只是寫我父親這樣沒有社會影響力的人,不知有何意義?”

我想了想,寫下了這句話:

“您父親后來的人生,其實是時代的悲劇?!?/span>

是啊,一個在舊中國受到過良好教育,又先后留學日本、法國,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作家和出版家巴金、吳朗西、黎烈文、著名革命活動家胡愈之、民國時期著名政治人物陳儀等皆有緊密來往且關系緊密,而且他還是著名教育家沈仲九的乘龍快婿,郎偉絕非泛泛之輩。他完全可以做出一番事業(yè),但歷史的波濤卻將他湮沒。在政治的洪流面前,個體總是微不足道的。盡管早已無人知道郎偉是誰?但從僅有的一些資料可以看出,他在日本、法國對吳朗西、巴金等人的資助,無形中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展、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出版發(fā)展,都起到過潛在的積極作用。只是他留下的資料太少,我們無法真正地走進他的世界。

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粒微塵,微小得猶如一粒塵埃。盡管微小,但也都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中發(fā)出過一點點光。

我常想,如果每個人的印跡都能記錄下來,這些微小的印與跡再一個一個組合起來,必然會成為一部部逐漸磅礴而厚重的地方史、民族史、國家史、世界史。這些歷史也必將會被后世所銘記。也許我們這些曾經來過這個世界的人,也會被偶爾提及。

參考文獻:

[1]吳朗西.憶平中[M]//吳朗西文集.上海魯迅紀念館,編.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4:420-421.

[2]巴金.懷念非英兄[M]//隨想錄.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497.

[3]張蓉,陳毛英.家父陳瑜清與吳朗西的友誼[J].北京:出版史料,2021(1):108.

[4]喬麗華.吳朗西畫傳[M].上海:中國福利會出版社,2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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