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松浦》“貝殼談話錄”專欄:“為孩子們做一些認真負責的事情”
自《萬松浦》2023年第1期(總第2期)開始,開設“貝殼談話錄”專欄,首期題目為“中國兒童文學需要什么”,對談人有方衛(wèi)平、張之路、梅子涵、劉海棲、劉瓊、瓦當等。
進入新世紀以來,我國兒童文學事業(yè)不斷繁榮和發(fā)展,取得了可喜的成績。同時,隨著創(chuàng)作與出版環(huán)境、文學和文化觀念、媒介方法與手段的變化,兒童文學發(fā)展也面臨許多新的問題和挑戰(zhàn)。2022年11月,文學雙月刊《萬松浦》正式創(chuàng)刊。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萬松浦》雜志名譽主編張煒先生提議,在《萬松浦》上開辟兒童文學對話專欄“貝殼談話錄”。專欄從《萬松浦》2023年第1期(總第2期)開始每期推出,由魯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院名譽院長方衛(wèi)平主持,圍繞兒童文學相關議題,約請業(yè)界知名專家學者進行交流研討?!柏悮ふ勗掍洝眱热葚S贍厚重,形式活潑自然,甫一推出即受到學界和社會的矚目。
秉承歷史和世界的眼光 關懷當代兒童腳下的土地
“貝殼談話錄”專欄有兩個顯著的特點。首先是陣容強大和欄目作者的多樣化。從年齡層次上看,目前陣容以“50后”和“70后”為主體,既有張之路、梅子涵、周銳、劉海棲、秦文君等文壇宿老,也有周曉楓、李浩、李東華、陸梅、瓦當、王秀梅、劉瓊等中生代實力派健將。迄今為止,作者總人數已達30人以上,陣容可謂強大。從專業(yè)背景來看,這些作者既有來自兒童文學界的,也有來自成人文學界的;有小說家、散文家、童話作家、詩人和劇作家;除了作家,還有學者、評論家,以及編輯家和出版家。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作者中的許多人同時兼有以上兩重或多重身份背景。復合多樣的專業(yè)知識和經驗,帶來了包容開放和新穎銳利的知識視野和論說角度,凸顯了專欄定位的前沿性和先鋒性。其次,欄目表現(xiàn)出強烈的現(xiàn)實關懷和批判精神,其話題設置緊扣當下兒童文學業(yè)態(tài),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指向性。正如方衛(wèi)平在對話中所說:“我們這些人,真的應該為這個時代的兒童文學、為孩子們的成長做一些認真負責的事情?!薄柏悮ふ勗掍洝标P心的不是外國兒童文學,也不是中國歷史上某個階段的兒童文學,而始終是當下的中國兒童文學。它秉承歷史的視野和世界的眼光,落腳點始終在當下的人們和腳下的土地。可以說,“貝殼談話錄”的表情是凝重的,它的話題設置和展開始終貫穿著憂思深廣的時代使命意識和責任擔當精神。
“貝殼談話錄”議題廣泛,交流深入。欄目在多個方面做出了重要和有益的探索。
首先是在兒童文學的哲學論層面,即在人類生活的整體系統(tǒng)中考察兒童文學的意義。兒童文學對于我們意味著什么呢?2023年最后一期“貝殼談話錄”的主題,即是“我們從兒童文學中學到了什么”。通常講我們給予孩子什么樣的兒童文學,或者說我們想讓孩子從兒童文學中得到什么,但這是成人的外視角的思考方式,兒童文學在此視角下更多是一種工具性的存在。讓成人感受和反思兒童文學曾經帶給他什么,以及現(xiàn)在仍然帶給他什么,則把兒童文學作為主體生命體驗的有機部分予以內在觀照,無疑更有利于發(fā)見兒童文學之于生命意義的真諦。學者方衛(wèi)平揭示了兒童文學對于個體生命的價值,他認為“兒童文學就像童年時代的生活,既帶給我們無可替代的生命趣味、記憶和長久的領悟,很多時候,它也教給我們——包括兒童和成人——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和方法。很重要的一點是,經由兒童文學,這種態(tài)度和方法是可以學習的,也是可以再度塑造的?!弊骷覐垷槍和膶W放在社會文明整體進程中,認為“兒童文學實際上是理解和觀察社會的重要窗口,是某種表征和指標,是社會生存狀況和人文精神的綜合體現(xiàn)。一個處于現(xiàn)代文明、具有很高人文素質的族群,兒童文學的起點一定是高的;如果它是相對粗陋、簡單、鄙俗的,那么這個族群的文明水準就一定是低下的,其創(chuàng)造力一定是萎縮的。”
其次,在兒童文學的藝術論層面,欄目重申和探討了兒童文學的藝術常識與可能高度。其中,欄目對于兒童文學的思想性品格的闡發(fā),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兒童文學作家張玉清認為,好的作品,一是給人思想的啟示,二是給人審美的啟迪,而前者尤為他所看重。他以《海的女兒》帶給他的“思想啟示”為例,指明他所說的“思想”是指讀者閱讀時內心感受到的新東西,包括對世界有新的認識,對世界觀有新的修正,對人生有新的理解等。小說家、學者李浩表達了相近的意思但更加具體而微。他認為,第一,兒童文學要“提供發(fā)現(xiàn)”?!疤峁┌l(fā)現(xiàn)”是藝術的基本常識,兒童文學同樣需要創(chuàng)見,需要提供認知和發(fā)現(xiàn),提供“思想的力量”。越是對兒童世界的認知有提升、對兒童世界進行建構的兒童文學,就越要給讀者某種思想啟發(fā)。好的兒童文學,一個人在童年的時候、少年的時候讀它有意義,到中年的時候、老年的時候讀它仍然有意義,并不覺得它淺薄、低陋,而感覺它塑造過自己,對自己的一生都有重要的價值。第二,兒童文學應有“真誠”。在藝術常識中,“真誠”是作品與藝術家們簽下的重要規(guī)約,它要求藝術家包括兒童文學作家“你要相信你寫下的”。我們寫作,寫下的應當是我們的真誠,我們的思想寄托,我們的社會認知和生活認知,而不是在那些拙劣的、充滿虛假氣息的說教作品中讀到的那些。我們說的道理,首先要的是我信,真心地信,而且它是從生活的經驗和感受中得來的。而當我們以“呵護”的名義為兒童提供不含雜質也不含營養(yǎng)的“純凈水文學”的時候,我們其實就悖離了應有的真誠。
充分認識當下兒童文學的“走神”和“迷失”
對于當下兒童文學的生存環(huán)境和內在缺失,“貝殼談話錄”表達了憂心的關切。一方面,中國兒童文學進入了一個創(chuàng)作和出版的極大繁榮時期,兒童文學受到的總體關注是空前的,發(fā)展的機遇前所未有。另一方面,當代兒童文學面臨的問題也是空前復雜的,甚至是不無危機的。方衛(wèi)平用“走神”和“迷失”來描述當下兒童文學的狀態(tài)。他認為當下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與出版所存在的問題可能是系統(tǒng)性的:一是相當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者人文素養(yǎng)和文學素養(yǎng)的準備不足;二是童書市場需求的旺盛導致童書出版門檻的降低,面對到處都是的出版邀約和出版機會,作者對藝術品質的追求很容易遭受自覺不自覺的降格;三是兒童文學評論界的專業(yè)眼光和理論素養(yǎng)存在著不同程度上的缺失,“人情稿”“關系稿”的盛行,在一定程度上導致童書評論的質量降低;四是制度的力量在具體運作過程中存在被異化的現(xiàn)象,好的初衷未必導向好的結果。兒童文學作家張之路認為,在兒童文學市場火爆的同時,兒童文學其實是有所失落的:一是失落了開闊的視野,很少看到以家庭和校園之外的環(huán)境為背景的兒童文學;二是失落了對人性基礎的培養(yǎng),在使兒童獲得短暫歡愉的同時,失落了對兒童成長的長遠關注,很少看到深刻的、直抵人心靈的、讓讀者感到震撼的成長主題的兒童文學;三是失落了對榜樣力量的重視和塑造,許多作品中小主人公活靈活現(xiàn),成人卻基本處于缺席的蒼白無力的狀態(tài)。李浩認為,有時我們可能把“教育”、把善和美理解得太簡單甚至太孱弱了,太容易滿足于簡單的、重復的常識性的善和美的教育,導致許多兒童文學在“提供新發(fā)現(xiàn)”上做得不夠,在試圖“教育孩子們的父母”的意愿上做得不夠,在對“生活的意義”提供上思考得不夠。兒童文學作家普遍地銳利感不夠,對生命、生活中所包含的種種銳利以及它們的反光可能過多地回避了。
最后,針對當下兒童文學的內外危機,欄目作者們提出了自己的合理化建議和主張。針對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問題,兒童文學作家、編輯陸梅提出是不是可以放慢一些節(jié)奏,少寫一點滑順的、難度系數低的故事,因為少寫和慢寫不會影響孩子的閱讀,但是編造和重復則有可能讓一個孩子遠離閱讀。針對兒童文學出版問題,方衛(wèi)平認為,需要認真思考如何承擔為當代童書出版設立標準和門檻的重要職責,以及審慎思考體制的力量如何更好地推動童書的創(chuàng)作與出版。針對兒童文學發(fā)行和宣傳問題,張之路表示,希望縮小書單的數量,加強書單的權威性。針對兒童文學閱讀問題,劉海棲談到,一定要多讀文學經典,甚至拿出比讀兒童文學經典更多的時間去研讀最優(yōu)秀的成人文學和人文經典,要把對兒童文學的認識融入整個大的文學常識里面去。
(作者系魯東大學張煒文學研究院兒童文學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