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關于《主人翁》
家里請保姆照顧老人,保姆卻殺掉老人,這是十來年前的社會新聞,發(fā)生在南方某省,我看到這新聞時很震驚,跟朋友聊起,朋友說,這要是放在韓國,能立刻改編成一個電影。大概是這個新聞的影響太惡劣,我一直沒看到后續(xù)報道。我覺得這個事兒能寫成個小說,但總覺得缺了點兒什么。疫情期間,我注意到,我們的防疫政策就是減少發(fā)病率,減少死亡率。不能讓大家平白丟了性命,對防疫政策,我不想多說什么,只是想,照這個邏輯推演下去,政府也不能讓人隨便死掉。我們知道日本的人均壽命很長,如果人均壽命長意味著更好的生活質量,那我們也得讓人盡量活得長久一些。
實際上,如果仔細考察日本和北歐的養(yǎng)老,會發(fā)現兩個地方對生命質量有不同的認識。不過,這話就扯遠了,簡單來說,疫情讓我想象,國家會開展“活到九十九”運動,讓每個城市居民盡可能活得更長久,居委會能給隔離封閉中的居民送蘿卜、白菜、肉,就能給老人送便當,網格化管理,讓老人都有飯吃,而且不收錢,或者收很少的錢,這是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
大概是2016年,斯坦福大學做出個壽命預測模型,它根據醫(yī)院的數據,判斷一個名人還能有多久的壽命,一般接受判斷的病人,都有半年到一年半的壽命。從理論上來說,這個模型不難,只要有足夠的數據,我們也能做出來。關鍵是,做出來干嗎使?其實,有經驗的醫(yī)生,對患者能活多久,也有自己的判斷。這些壽命預期,如果對醫(yī)療政策沒什么良性的建議與干預,其實也沒什么用。患者自己會使用嗎?比如一個患者,醫(yī)生給他開了一堆藥,他拿著這堆藥,輸入藥名,輸入自己的年齡和病況,按下回車鍵,屏幕上顯示,你還有半年,回家準備后事吧?;颊呖赡茏约阂膊桓吲d。
也是在疫情期間,我們小區(qū)辦過一段時間的出入證,我回我自己的家,需要辦一個出入證。門口的保安,穿上紅背心,寫著“志愿者”,保安的工資由我們支付,你怎么就成了志愿者呢?小區(qū)還搞過人臉識別,刷臉進入小區(qū),后來出入證和刷臉都不了了之。但這種借由機器和數據對人的控制,依然日益嚴重。這玩意能預防犯罪,將不安定因素扼殺,技術其實也蘊含著“惡”,讓人不寒而栗。
這三重因素——居民不能隨便死,大模型能預知生老病死,技術對人的控制——疊加起來,讓當年的那個保姆殺老人的社會新聞有了更大的縱深。所以就有了這篇小說《主人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