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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錢鍾書為司馬遷文字“疊復”辯
來源:中華讀書報 | 楊一幟 楊建民  2024年04月19日10:02

“疊復”,是錢鍾書注意到的一種文字表達現象。在他的著述中,不僅多次提及,還通過文章引證專門論述過。

譬如《史記·項羽本紀》中,在與秦軍作戰(zhàn)時,為救巨鹿,項羽率領自己的楚軍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破釜沉舟),“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當時來救援巨鹿的還有十多個營壘的各諸侯軍,可都不敢出兵。當項羽率領的楚軍出戰(zhàn)時,這些諸侯軍首領都在自己營地觀望。錢鍾書接著引述了下面文字:“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zhàn)士無不以一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绷攘葦倒P,把項羽個人堅毅果敢及所率楚軍士卒威猛神勇,諸侯將領驚恐到跪地拜見的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司馬遷筆鋒,真?zhèn)€攝人心魄。

這節(jié)文字,為何能產生如此動人效果? 古人也曾有過探討。錢鍾書從《史記會注考證》一書中,轉引了一段:陳仁錫曰:“疊用三‘無不’字,有精神;《漢書》去其二,遂乏氣魄。”這個陳仁錫,是明代一位學者,官員。他說《史記》的這節(jié)記述,連續(xù)用了三個“無不”,使得文章“有精神”;而《漢書》中講述這個情節(jié)時,去掉了兩個“無不”,“遂乏氣魄?!边@評價厲害。少用了兩個看去疊復的“無不”,竟然使文章缺損了“氣魄”,用語太重了吧? 錢鍾書不這么看。他認為:“陳氏評是?!标惾叔a說得對。錢鍾書自己有更高贊譽:“數語有如火如荼之觀。”司馬遷連續(xù)三用“無不”,讓場面有了“如火如荼”的層疊波蕩氣勢。

說這樣文字“疊復”好,還該有例證。錢鍾書隨即從通俗小說引述:貫華堂本《水滸》第四四回裴阇黎見石秀出來,“連忙放茶”,“連忙問道”,“連忙道:‘不敢! 不敢’”,“連忙出門去了”,“連忙走”;認為此處一連用了這許多“連忙”:“殆得法此而踵事增華者歟?!笔切Хㄋ抉R遷這種修辭手法并發(fā)揚光大。不僅指明來源,還給予很高評價。

錢鍾書進而從閱讀作品得出評價:“(司)馬遷行文,深得累疊之妙,如本篇末寫項羽‘自度不能脫’,一則曰:‘此天之亡我,非戰(zhàn)之罪也’,再則曰:‘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zhàn)之罪也’,三則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短短一段文字,司馬遷三番“累疊”用“天亡我”一詞,為何? 錢鍾書解讀:“心已死而意猶未平,認輸而不服氣,故言之不足,再而三言之也?!边@解讀非常到位。項羽此刻的忿忿心態(tài),說一遍不足以充分盡述,故此司馬遷“疊復”三用“天亡我”,正強烈表達出項羽“心已死而意猶未平”之情態(tài),可謂“深得累疊之妙?!?/p>

說到司馬遷“深得累疊之妙?!卞X鍾書不妨再舉一例:“又如《袁盎、晁錯列傳》記錯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矣! 吾去公歸矣!’疊三‘矣’字,紙上如聞太息,斷為三句,削去銜接之詞,頓挫而兼急迅錯落之致。”晁錯在漢景帝時,權傾九卿。他的削藩主張,意在鞏固中央集權,卻觸動了各藩王的利益,激起反叛,漢景帝便將他處死。錢鍾書引錄的這節(jié)文字,是晁錯父親聽說晁的作為時,趕來對晁錯說的:帝王劉氏家族權益保住了,可我們晁氏卻危險了。為傳達面對此情形的萬般無奈,司馬遷不用銜接連詞,而將晁錯父親的話“斷”為三節(jié),并疊用三個嘆詞“矣”,來刻畫感嘆含蘊之富,程度之深。這得到錢鍾書的高度贊賞,說這幾句話,從紙面上就像聽到了晁錯父親的“太息”之聲;這樣描寫對話的能力手段,使極為“急迅”的場景呈現得錯落有節(jié),“頓挫”之感,表達得淋漓盡致。

稱道司馬遷的同時,錢鍾書還有比較:“《漢書》卻作‘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索然有底情味?”這件事《漢書》也記載了,可只是用陳述句平平處理,完全沒有司馬遷筆下的鮮活扣人,難怪錢鍾書認為其索然無味。

錢鍾書是求實的學人,盡管他通過實例,為司馬遷文字“疊復”處辯解,可也并不諱言《史記》中確實存在“盈辭”現象:“《史記》確多‘字語冗復’而難為辯解者,如《平準書》:‘天下大抵毋慮皆鑄金錢矣’;《季布、欒布列傳》:‘身屢典軍搴旗者數矣’;《袁盎、晁錯列傳》:‘嘗有從史嘗盜盎侍兒’;《魏其武安侯》:‘唯灌將軍獨不失故’,此類皆可仿劉知幾之‘以筆點其煩’上也?!薄镀綔蕰芬痪洌按蟮帧薄拔銘]”語意近似;《袁盎、晁錯列傳》一句,連續(xù)出現“嘗”,語意相同;《魏其武安侯》一句中,“唯”“獨”語意相同,而前后分別出現。這幾例顯然屬于“字語冗復”情況。遇到這種情形該如何解決呢? 錢鍾書以為可以按照劉知幾“以筆點其煩”處理。唐代歷史學者劉知幾,在其《史通》一書,對唐以前的多種史學著述的得失發(fā)表看法,提出自己的史學見解。其中文字方面,他提出“點煩”方法,即削減去冗繁“可簡”字句,這倒符合我們一直提倡的文字簡潔認知。對司馬遷的文字,他在《史通·點煩》中,也舉有數例(楊絳先生在翻譯作品時,借用劉知幾此觀點,也提出“點煩”之法,在學界產生影響)。

其實,細細究詰起來,“繁”“簡”是不好一概而論的。對于司馬遷文字,還有其他古今學人參與討論。譬如南宋洪邁,在他有名的《容齋隨筆》卷一有關“文煩簡有當”中,認為:“夫文貴于達而已,繁與省各有當也。”文章最緊要在于通達,在此前提下,無論“繁”或“簡”都各有用處。這是很有見地的看法。他隨即引述了一節(jié)《史記》文字,與《漢書》記述同一人事的文字加以比對:“《史記·衛(wèi)青傳》:‘校尉李朔、校尉趙不虞、校尉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獲王,以千三百戶封朔為涉軹侯,以千三百戶封不虞為隨成侯,以千三百戶封戎奴為從平侯?!肚皾h書》但云:‘校尉李朔、趙不虞、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封朔為涉軹侯、不虞為隨成侯、戎奴為從平侯。’比于《史記》五十八字中省二十三字,然不若《史記》為樸贍可喜?!焙檫~認為,雖記述相同人事,此節(jié)兩相比較,《漢書》比《史記》五十八字中簡省了二十三字,可從閱讀效果說,卻不及看去有些“繁煩”的《史記》“樸贍可喜”。“樸贍”即豐茂質樸。司馬遷文字雖多些,可也是文章效果所需要。洪邁確有見地。

對引述的《史記》《漢書》文字,洪邁雖然說得不錯,可解讀不夠深入。在此基礎上,錢鍾書再給予分析:“《漢書》刪去兩‘校尉’,明凈勝于《史記》原文,未可盡非?!薄啊稘h書》刪去三‘以千三百戶封’,洵為敗闕……”洪邁前面比對的兩節(jié)文字,《史記》中三人用了三個“校尉”,《漢書》中刪去兩個,意思不會產生歧義,氣息仍完整順暢,所以錢鍾書評價《漢書》此處“明凈勝于《史記》原文?!笨砂讶朔夂畹摹耙郧賾舴狻眲h去,錢鍾書卻認為“洵為敗闕”,實在是缺憾。用一個“校尉”,可以一并代表三人職銜;可封侯,卻有許多層級:千戶侯、三千戶侯、萬戶侯,這里還有“千三百戶侯”,如若不寫記清楚,人們對他們三人封侯地位無從感知,更無從區(qū)分。所以此處《史記》原文一一記清就合切,《漢書》文字便有缺憾。

文章中語言的“簡”“繁”,南宋洪邁“夫文貴于達而已,繁與省各有當也?!被菊f清了。至于司馬遷為何多用“疊復”語詞,甚至遭到一些人的置疑,錢鍾書認為“未嘗渾觀其一派之落九天而瀉千里也”。筆者以為,司馬遷《史記》,雖然為史學著述,可他在記述人、事、社會諸種情形時,更多以文學手法描摹處理,所以《史記》不僅是一部歷史著述,還進入文學史,成為一部文學名著。倘若由此角度考察,為達到文字樸野、峭拔雄奇、一瀉千里氣勢的引人效果,司馬遷多用“疊復”語詞,正是文學常見修辭手段。對司馬遷文字方面的置疑,倘由此角度回應,似乎較為容易深入和清晰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