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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大學問家的“第一篇”
來源:文匯報 | 李榮  2024年02月29日08:43

由本人談不上豐富的閱讀經(jīng)驗而言,有時會產(chǎn)生這樣一個可能沒什么根據(jù)的感想:一些大的學問家,他們最讓人心折和佩服的,往往是他們學問長河里面的“第一篇”。

這個“第一篇”,并不一定便是他們巨富的文集或全集中編年上排在“第一篇”的文章,甚至也不一定便是他們公認的“成名作”,而只是在他們的年輕時代,經(jīng)過了博學深思,由博取約出而“收束”結(jié)晶成的“第一篇”。它們往往最是可喜有特色,最為大膽無掛礙卻已有了厚重的學問的功力。有些學問家,他們獨有的風格,當然一生都是多少隱顯地保持延續(xù)著,但是最鮮明、最為靈動 的那一種“神氣”,卻只 有在那個“第一篇”當中,才能尋找得到。

一次,偶在書店看見一套新編的馮契先生的文集,就拿起來隨意一翻,卻沒想到一翻之下,有點放不下來的意思。過去對于馮契先生所知很少,記得他有一本著作,名為“中國古代哲學的邏輯發(fā)展”,多年前曾經(jīng)略略翻讀過一次,內(nèi)容上似乎留下的印象不深,而行文之中,即使是已到了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卻依然不可免地有一些特定時代字眼語句上的痕跡,略“刺目”。其實,如今能夠設身處地為當時學者來著想,總還是能夠理解,不能過分地去責怪他們。但當時的自己卻是做不到,像吃飯吃到細碎的砂石一樣,迫不及待地整個兒“吐哺”出來,廢書不觀了。

而這一次的翻讀之下,卻是對于馮契先生有了新的領會,覺得在他那一輩的中國自己的哲學研究者中,馮先生總還是在辯證唯物論的總框架里,多少能夠保持自己的獨立思考,希望獲得一點真正屬于自己的獨立思想之一人,這是可以讓人佩服的。根據(jù)馮先生自述,他在抗戰(zhàn)時的后方昆明以及五十年代的初解放時,都是金岳霖先生的學生及晚輩的同行,得之于金先生的最多,與金先生的切磋也是最頻而且最富有成績的。金先生有名的大作《知識論》曾經(jīng)留有一個尾巴,總覺得西洋源之于古希臘邏各斯的知識論,太過于客觀,有點缺少人性的“溫度”。金先生與馮先生這師生兩人,對于靜安先生年輕時攻讀康德和叔本華哲學所得出的一句總括語“可信者不可愛,可愛者不可信”,都是印入心間,而且深長思之。他們的燕譚中,時時會說及這樣一個命題:世間到底有沒有一種哲學,既是可信又是可愛。馮先生從金先生那里得到啟發(fā)后,可以說一輩子沒有忘記這么一個命題。無論環(huán)境怎么樣的變化,或者在給定的語境中需要作怎么樣的適應,馮先生的內(nèi)心始終忘不了金先生所傳給他的那些寶貴的思想火花,終其一生都在努力讓這些火花放出光芒來。馮先生后來寫出的智慧三論,可以說是他這一輩哲學研究者中難得的獨創(chuàng)之論。馮先生認為,哲學說到認識論,還不能完結(jié),還要“說下去”,要由知轉(zhuǎn)智,把知識轉(zhuǎn)化成為智慧,天道與心性會通,知識與理論化作方法與自由的德性即智慧,那才是圓通的境界,也即“可信者亦復可愛”。這一次匆匆翻讀新編的《馮契文集》,覺得最吸引我,讓我讀了喜歡得有點放不下來的,全在他早期于金先生指點下寫出的《智慧》這一篇原創(chuàng)的論文,完全可以當?shù)谩办`氣逼人”這樣的贊語和的評。

后來,與一位友人閑談,偶言及季羨林先生,又引動了我的聯(lián)想。無獨有偶,季先生文章中,最吸引我的,也是他四十年代后期從德國留學剛回國時,發(fā)表在中央研究院史語所集刊上的第一篇論文《浮屠與佛》。季先生可能比馮先生年歲要大一點,但還應該算在一輩里面的。他們那一輩的學人,這個“第一篇”現(xiàn)象,實在是有意思。

季羨林先生可說是難得的語言天才,語言天分十分了得。留德,卻是遭逢二戰(zhàn),滯留長達十年,師從德國東方語言的研究宗師,在東方語言,特別是巴利文、吐火羅文等中亞古語上面煉出扎實的功夫。此一段經(jīng)歷具見季先生后來寫作的《留德十年》一書。胡適之及陳寅恪先生賞識季先生,他一回國,這兩位老師即舉薦其主持開辦北大的東方語言系,一個短暫的過渡,季先生即升任北大教授。當時人愛才惜才有如此?;剡^來說季先生那一篇《浮屠與佛》,實在可說是一篇“靈氣之作”,并且有其師寅恪先生之風,從一般人不注意的細小之處,卻能見出文化發(fā)展中的根本問題。季先生后來在回憶文中也認為,他得之于寅恪先生的影響是很大的。

中國古來譯經(jīng)里,最早的對譯梵文里面表示釋迦牟尼名號Buddha的,是兩個字的譯名“浮屠”。后來出現(xiàn)了“佛”。一般人都認為佛是佛陀之省,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問題。但季先生卻認為,佛教入華,譯經(jīng)者對之崇敬,譯釋氏名號不大可能用如此省稱而行“腰斬”也,一定是別有來源。中亞西域小國各處吐火羅文中對于釋氏的稱號,都是相當于“天中天、天中王”的這么一個有形容語的詞,意思是“神之神”,而落實在那個名詞上的“神”(pud)便是單音節(jié),是對于Buddha的對譯,這是譯經(jīng)里面“佛”的來源。

由這么一個“小地方”,季先生進而借討論《四十二章經(jīng)》的真?zhèn)?,論及佛教入華的時間及途徑的大問題。佛教入華必有前后兩個來源和兩條途徑,一為“浮屠”的路,一為“佛”的路。前者在時代上可能早至前漢,季先生一開始猜測是由印度直接入華,后來在八十年代末再做了一篇《再論浮屠與佛》中做了修正,認為是由居大夏國的大月氏由大夏文譯為漢文入華。后一條“佛”的路,則晚至后漢三國經(jīng)中亞西域小國入華。所謂《四十二章經(jīng)》真?zhèn)螁栴},實則是“浮屠與佛”兩條路徑上的兩種譯本也。

讀學術文章,像季先生《浮屠與佛》這樣,在人所不經(jīng)意的細小微末之處,能步步掘進,拈出深者、精者、大者,最能夠使人佩服,成為第一流的成果。而那些做足架式的所謂“宏篇巨制”,由“宏大”而至空虛,總還是能力與靈氣之所未逮也。季先生的這個“第一篇”,實在是醞釀了這樣一派可喜的學問上的“氣候”。這之后,季先生也是著作等身,但與那個靈動的“氣候”和當時敏悟辨析的原創(chuàng)力量比較起來,當然不能說反而縮減了,也不好說后來的就一定超出當初,無論如何,總是有點可惜。此外如費孝通先生等學問家亦是如此,雖不敢說其后的鄉(xiāng)鎮(zhèn)工業(yè)及小城鎮(zhèn)理論不重要,但與《江村經(jīng)濟》這個“第一本”和《鄉(xiāng)土中國》這個“第一冊”一比,僅就靈動程度和創(chuàng)造力而言,總覺得距離還是不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