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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福建文學》2023年第7期|臧棣:青苔時刻(組詩)
來源:《福建文學》2023年第7期 | 臧 棣  2023年07月17日08:40

臧棣,1964年4月生在北京。北京大學文學博士。北京大學中國詩歌研究院研究員。代表性詩集有《燕園紀事》《宇宙是扁的》《騎手和豆?jié){》《最簡單的人類動作入門》《情感教育入門》《沸騰協(xié)會》《尖銳的信任叢書》《詩歌植物學》《非常動物》《世界太古老 眼淚太年輕》《精靈學簡史》《世界詩歌日》《臧棣的詩》等。獲評中國當代十大杰出青年詩人、中國十大新銳詩歌批評家,獲《南方文壇》雜志2005年度批評家獎、人民文學詩歌獎、第四屆《鐘山》文學獎、昌耀詩歌獎、屈原詩歌獎、魯迅文學獎詩歌獎。

《玫瑰梯子》

很突然,無端的疑惑

就被嚴肅放大了;像源源

不斷的夜霧,彌漫在

本來就狹窄的出口附近。

類似的試探反反復復,

也曾中斷過很久,最近卻很頻繁;

而且由于濃霧缺乏細節(jié),

繚繞的窒息感,更是放縱了因果。

色彩過于招搖,就不說了。

被有意放慢的節(jié)奏,似乎一直在

遮掩著什么?;ò昴敲磱赡?,

怎么可能用來制作梯子?

倒刺拔出后,看上去

倒是做工很精良。觸摸感堪比

最好的光滑度。但擲出的骰子,

類似的漂亮也曾耽誤過大事。

人生的陷阱豈止是

不上不下;每個階段,

霉味的源頭,都深不可測。

把它橫著放,呼嘯的時間

早已取代了風聲;余生很可能

漫長得像懸空的獨木橋。

把它豎著放,除了蛙鳴酷似耳語,

世界再沒有別的軟肋。

《早春的櫻花協(xié)會》

它們有自己的故事,

不在乎最后你只能通過

比較運氣的好壞,來模糊

命運的選擇。綻放之后,

棕色的枝條是否

仍像以前那樣性感,

不再是關(guān)注的對象。

重心轉(zhuǎn)移后,沒有人會這樣

抱怨它們——美麗但不自由。

小蜜蜂帶來的口信

很快會淹沒冬天的口徑。

不是判決,卻勝似判卷;

沒有一朵是你的,所以,

它們的自在,很可能

比你的自由,包含了

更多的故事,更多的深意。

最微妙的,你不妨比較一下——

沒有被它們的絢爛馴服過,

我們的心靈是否會成立?

《玉蘭花的目光》

開始的時候,我不確信

它會真的發(fā)生。沒有翅膀,

就不該迷戀飛翔;類似的教訓

太多了。這不是退縮

不退縮的問題。有點像

在古老的記憶中,我的影子

還能不能將我打撈出水。

擦干潮氣后,我突然想起

我好像在塞利納的小說里

接觸過這樣的文字:一旦越過了

某個年齡,信任就是艱難的。

假如早晨的天空是一個凸面鏡,

你會信任玉蘭花的目光嗎?

或者,沿著玉蘭花的目光,

一個在春天的孤獨中尋找

愛的感覺的人,能做什么呢?

重新召回,抑或重新喚起?

無論怎樣傾斜,向東,還是向西,

命運的游戲都太廉價。

我能做的,就是說服一個人的偶然。

甚至不限于此,沿著玉蘭樹的目光,

我能看到,眼前的綻放,

既不永恒,也不瞬間,

且遠遠大于世界的殘酷。

《青苔時刻》

凝神一望,濃密的枝葉

一點也不像是剛剛經(jīng)過了

神秘的修剪。新的輪廓

依然幽暗,寂靜卻很透明,

透明到你不得不正視

一天中也只有這段時光,

隔世的陽光才會照射進來:

明亮如刀鋒,卻毫無惡意;就好像

這里是一個從未被發(fā)現(xiàn)的起點。

如果沒有陽光的照射,

那個縫隙永遠都不會存在。

不得不說,作為無知的戀人,

我們之間的縫隙,可沒有

這么幸運。愛情的陽光

曾照遍我們的每個角落,

卻沒能暴露我們之間的縫隙。

艾米莉· 迪金森說得沒錯,

只有等到死亡降臨,

美麗的青苔從縫隙中長出,

將我們重新連接成新的軀體,

人,才有機會看清靈魂的面目;

而事實上,這仍會留下

一個疑問,你真的能看清嗎?

《隱秘的風景》

雪花,楓葉,云影,

三者必居其一。紛飛之后,

你是何人?你如何打破

大地的幻覺,將一個矛盾的我

狠狠分離在時間的孤獨中。

原地渾圓,但寂靜卻已失控。

你如何申辯:我們的羽毛不同

但也成就過寒風中的偎依。

風暴眼,帶刺的窄門,最深的睡眠,

不論你是何人,三者必居其一;

即便季節(jié)的漫漶近乎無情,

全部的背景已淹沒于麻雀的小歌??;

即便曾經(jīng)的風景已變得可疑,

令無名的羞愧像大水退去后

一塊石頭裸露在命運的蒼白中。

《滂沱觀止》

曠野里只有你

沒按過世界的開關(guān)。

漫天的烏云加速一個底部;

陡峭之處,絲滑居然

多于光滑。泥濘的效果

超乎預期;愿意的話,

借用到你的身體時,

洗滌也可以是神圣的。

新生里就有一個滂沱,

一點也不亞于迷失的愛里

也有一個滂沱。

持續(xù)的轟響將你暴露在

無助而又野蠻的一面;

雨密集如刀割,直到

鏡子的深處,回蕩的鐘聲

完全取代了雨聲。

《可能的禮物》

甚至還沒來得及

好好的慶祝,生活和世界

就已在那個界限中

突然消失。有點像射出的

箭,還在半空中加速,

倏然的鳥影,就已用全部的黑暗

完成了一次美麗的消失。

很純粹,所以輪不到

人世的傷感像縫隙里滴落的

水,將我們滲透在

潮濕的記憶深處。

同樣突然的,還有

傾斜多么美妙,屬于我們的,

和不屬于我們的,幾乎同時到來。

金黃的折疊,伴隨

洶涌的撞擊,時間的跨度

至少不少于四千萬年;

接著,彎曲的彩虹并沒有止于

將已經(jīng)陌生的身體

彎曲在雨的辨認中。借助朦朧的化身

輕輕一跳,就可以完成

一次永恒。如果我送給她的是

屹立著的峭壁,你呢——

你會送給自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