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振環(huán):我與《花地》二十年
人們常說“往事如煙”。我卻覺得“往事難忘”?;叵胛以凇堆虺峭韴蟆范甑慕洑v,至今還如此鮮活,宛若昨日。
一九八〇年二月十五日,《羊城晚報》正式復刊。這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重大事件。我是一九七九年十二月調來《羊城晚報》的,參與了《花地》副刊的籌備工作。當時《羊城晚報》只有三十多名員工,一無設備、二無廠房、三無足夠的編輯記者,只好借了原廣東工學院一幢危房做辦公室,場地不夠后面又搭起一個窩棚。老作家吳有恒被省委任命為《羊城晚報》黨委書記兼總編輯,他提出“新聞主攻、副刊主守”。副刊要堅持“名、新、雜”方針,更以“哀兵必勝”的口號鼓勵大家。幾十名同人在以吳有恒為首的編委會領導下,迎難而上,繼承“敢講話,講真話,敢批評”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干勁十足,加班加點苦干,報紙一經復刊即為全國廣大讀者所喜愛,發(fā)行量最高時達到一百二十萬份。而它的副刊《花地》《晚會》吸引了眾多作家和文學愛好者來此耕耘,對當時的文壇產生了很大影響。它的名字早已載入輝煌的新聞和文學史冊,至今還一直被人們記著。
二十年來,《花地》副刊發(fā)生了幾件大事:
一、《吃運動飯》風波。作家章明寫了一篇雜文《吃運動飯》,深刻揭露了“文革”的災難,稿子是吳有恒親自簽發(fā)的,見報后,廣大讀者反映很好,但也有一部分人持反對意見,寫信到省委告狀。《羊城晚報》編委會被迫在報紙上公開做了檢討,表示不再討論,還違心發(fā)表一篇批駁《吃運動飯》的文章。章明對此很有意見,吳有恒專門派編輯上門解釋,并主動承擔責任。一年后,黨中央召開全會,徹底否定“文革”。吳有恒舒心地含笑說:“我早就說過章明是要贏的,現(xiàn)在真的是贏了!”
二、刊登《最后的二十七天》。一九八〇年初,《花地》收到河南作家卞卡的一封信,說他寫有報告文學《最后的二十七天》,是披露劉少奇同志慘死河南開封的。當時劉少奇尚未平反,河南報刊不敢用,詢問《羊城晚報》敢不敢發(fā)。當時信是我拆閱的,事關重大,我立即匯報上去。吳有恒馬上派記者坐飛機前往取稿,審閱后在《花地》發(fā)表,這在社會上產生了廣泛影響。有關部門批評吳有恒為何搶先發(fā)表《最后的二十七天》。吳有恒回答:“據(jù)我所知,少奇同志的死比文章寫的還要慘!”一九九九年秋,我去鄭州組稿見到卞卡,他激動地說:“我非常欽佩《羊城晚報》和吳有恒總編輯敢講真話的作風!這件事使我終生難忘!”
三、舉辦各種評獎活動。由《羊城晚報》編委會批準,《花地》副刊先后舉辦了“花地佳作獎” “金色十年”“《花地》文學筆會”“嶺南文藝專頁”等評比和“慶賀香港回歸祖國”征文活動,邀請廣州地區(qū)著名作家和本報有關負責人擔任評委,評選出小說、散文、雜文、詩歌等佳作若干篇,給予獎勵。尤以一九八三年那一屆最為隆重,把獲獎作者都請來了。評委有杜埃、陳殘云、黃秋耘、蕭玉、陳國凱、張漢青、蘇烈、楊家文、司馬玉裳等一眾名家。此后《花地》每年(或兩年)舉辦一次佳作評獎。
1983年羊城晚報舉辦《花地》首屆佳作評獎,圖為本報領導、評委與獲獎作者合影。前排從左至右:許實、黃秋耘、陳殘云、吳有恒、杜埃、蕭玉、陳國凱(由作者提供)
為展示改革開放以來的成果,一九八八年八月,《花地》舉辦“金色十年”報告文學、散文征文比賽,當時我起草了《征文啟事》。要求征文:“圍繞改革、開放這個主題,強調內容上的真實、生動,風格上則不拘一格。既可寫一縣一鄉(xiāng)、一廠一企業(yè),從宏觀處看改革大潮之磅礴氣勢,亦可寫一街一巷、一人一事,從微觀處感受改革開放的浪花……”
這次“金色十年”征文活動,歷時半年,辦得順利、成功,共收到來稿三千多篇。稿子由《花地》編輯組初選后,再送各位評委投票選出,鄭重其事地在《花地》公布,然后給獲獎作者頒發(fā)證書和獎金。
為提高廣東省各地文藝創(chuàng)作水平,檢閱各地區(qū)文學創(chuàng)作成果,一九九一年《花地》決定在全省十九個地市級舉辦文學創(chuàng)作比賽,各編一個整版在《花地》發(fā)表,名曰“嶺南文藝專頁”。消息一經傳出,立即得到各地積極響應。為保證質量,《花地》七八個編輯分頭下去,每人包干兩三個地市,幫助選稿編排,歷時五個月。這件事的細節(jié)至今讓我記憶猶新。通過這一舉措,確實促進了各地區(qū)文學創(chuàng)作的蓬勃開展,對于進一步繁榮基層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現(xiàn)和栽培文學新人,是一次有益的嘗試。
《花地》副刊當時深受全國許多著名作家的喜愛,他們積極為《花地》撰稿。冰心寄來題詞:“祝愿花地越辦越燦爛?!痹诋斈甑摹痘ǖ亍钒婷嫔?,人們經??梢钥吹矫宜C萃,異彩紛呈,展現(xiàn)出百家爭鳴的景象。
冰心為《花地》題詞:祝愿花地越辦越燦爛(由作者提供)
1987年8月,作者到北京拜會著名作家冰心(由作者提供)
在眾多投稿的名家當中,孫犁先生是最突出的一個,這位當代文學大師在《花地》發(fā)表了一百多篇文章。孫犁對報紙副刊情有獨鐘,因為他是長期做報紙的編輯工作的,深知報紙在人民群眾中的影響,所以他特別喜歡給報紙副刊寫稿,而不太愿意向雜志投稿。主要原因是報紙發(fā)得快,刊物周期太長。晚年,孫犁投得最多的是《羊城晚報》,其次是《光明日報》和《新民晚報》。他投給本報的稿件,有雜感、小說、散文、書信等。內容豐富多彩,題材牽涉面甚廣。我對此總的印象是:散文小說,情感真摯,耐讀有趣;書信短簡,言簡意賅,親切感人;雜感隨筆,針砭時弊,文筆犀利。其中有不少作品被各種報刊轉載,在社會上產生廣泛的反響。
1987年8月8日,作者到天津拜會著名作家孫犁(由作者提供)
我與孫犁親密交往十七年,結下了深厚友誼。因為職業(yè)關系,我有幸成了孫犁作品的“第一讀者”,不但常得到思想啟迪和藝術享受,還從中窺見這位久負盛名老作家的高尚情操。其作品文筆精練,風格清新。他用極少的文字就能把極為豐富的內涵表達出來。他的每篇來稿均是這樣。讀孫犁的稿子,好比吃橄欖,越嚼越有味。每次收到他的文稿,我都以極濃的興味一字一句品嘗。那鋼筆字秀麗清晰,毫無老人筆抖的痕跡;凡有修改處,我都認真加以對照,研究作者為何這么改、這么用詞,從中得到不少啟發(fā)。我對孫犁的稿子非常尊重,除極個別筆誤加以更正,都是原文照發(fā)。如對稿子有疑問,絕不自以為是地涂改,而是致信詢問。遇到這樣的情況,他都會馬上答復。這種編輯作風也深受孫犁賞識。
一九八五年六月初,謝大光從天津給我打來電話,說:“老萬,孫犁對你印象很好,你可以選幾篇發(fā)表過的文章寄給他看看,讓他為你鼓鼓勁?!蔽乙汇叮骸斑@……行嗎?”大光說:“怎么不行?孫犁扶持中青年作者,一向是很熱情的?!蔽耶敃r發(fā)表的作品還不多,而且尚處于摸索階段,當然很想有名家來指點指點。聽了大光的話,我于是鼓起勇氣,給孫犁寄去四篇作品。文章寄出后又有些惴惴不安:我與孫犁素未謀面,雖然替他發(fā)了幾篇稿,但那是工作本分,且他年邁多病,不一定會看我的作品吧?想不到過了一個星期,便接到他的回信。全文如下:
振環(huán)同志:
今天下午讀了你的兩篇“往事的回憶”——《虔誠》和《菊妹》。按其結構來說, 都可以稱作小說,雖然都是你親身的經歷和見聞。
小說以描寫,敘述,對話為主,而構成篇章。在這三方面,我認為你都做得很好。語言不煩絮,敘述簡潔,描寫也適當。在文字上的修養(yǎng),你都是有很好的基礎的。
最主要的,是你的思想修養(yǎng)和感情表現(xiàn),是高尚的,不是庸俗的;是真誠的,不是虛偽的。無論是散文或小說,這都是作品的精髓所在,表現(xiàn)作者的氣質和修養(yǎng),是出于天生的,也即是自然的,想掩之而不得,想矯飾亦不可能的。
所以說,你的寫作是有前途的,應該多寫一些。主要是寫真實的東西,包括取材和敘事。
兩篇的結束處,都有些蛇足之感。前者結尾,兩個男子的表現(xiàn),是多余的部分;后者的結尾則為說教了。文章正文,事實已足以說明問題,就可不必再加這一段了。
因為精力,只選讀了這兩篇,并提些可能是不著邊際的意見,請你原諒。剪報托報社掛號寄還。
祝
好
孫犁
六月十一日
在這篇四百多字的書信里,孫犁對我的兩篇作品給予較高的評價。能得到這位大作家的稱贊,我內心里充滿喜悅,原想在《花地》發(fā)一下,最后還是為了“避嫌”而作罷。于是,我轉給《人民日報·大地》主編姜德明,同年十月二十三日在《人民日報》發(fā)表了。
在信里,孫犁又一次談到他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張和見解,即認為思想感情的“高尚”“真誠”是“作品的精髓所在”。我聯(lián)想到他在一九八五年給安徽省滁州市首屆“醉翁亭散文節(jié)”的題詞:“就散文的規(guī)律而言,真誠與質樸,正如水土之于花木,是個根本,不能改變。”作者的氣質和修養(yǎng)是天生就有的,往往會在作品中自然流露出來,無法“掩之”,無法“矯飾”的。正所謂人們常說的“文如其人”也。
孫犁的文稿所記下的大大小小事情,有的是在過去戰(zhàn)爭年代的經歷,有的是在現(xiàn)實日常生活中的見聞,表面看似淡若秋水,其實無不以情動人。他在《太湖》《續(xù)弦》《憶梅讀“易”》等作品中,照實寫了自己的青年、中年以及老年的愛情經歷,讀來令人噓唏惋惜;他在年輕時對《金瓶梅》的“評價甚低”,做了自我批評,指出:“不仔細閱讀《金瓶梅》,不會知道《紅樓夢》受它影響之深。說《紅樓夢》脫胎于它,甚至說,沒有《金瓶梅》,就不會有《紅樓夢》,一點也不為過分?!痹趪鴳c節(jié),對兒子大談身后事,反省自己“并不是一個超脫的人,而是一個庸俗的人”;他在致親友的信中說,自己對老莊哲學有所領悟,“遇到事情襲來,則又易激動,心浮氣躁”。如此種種,孫犁正像魯迅那樣,不僅勇于解剖別人,也嚴于解剖自己。
1990年7月30日,作者偕妻劉蘭珍、子志新前往天津拜會孫犁(由作者提供)
一九九二年,孫犁給《美文》雜志主編賈平凹的信中指出:“我仍以為所謂美,在于樸素自然。以文章而論,則當重視真情實感,修辭語法。有些‘美文’實際是刻意修飾造作,成為時裝模特。另有‘名家’,不注意行文規(guī)范,以新潮自居,文字已大不通,遑談美文!”接著隨手舉出一個“病句”,其用意無非是說明作家寫文章要注意修辭。不料,竟得罪了某“名家”,為使孫犁看得見,此公多次在天津報刊上發(fā)表文章,對孫犁進行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攻擊。孫犁被糾纏了三年之久。他感嘆當前文壇只講好話聽不得批評的不良風氣。于是在《花地》連續(xù)發(fā)表了《“病句”的糾纏》《我和青年作家》《反嘲笑》等文章,擺事實、講道理,進行有力的回擊,澄清了是非,宣揚了正氣。一九九四年十月十七日,孫犁給我寫信說:“蒙你及時為我發(fā)表了幾篇文章,甚為感謝!我非好斗之人,實在忍無可忍,才略為反擊一下。”
孫犁說過:“余性孤僻,疏于友道。然于青年相處之有情者則終生念念不忘?!边@十多年來,我與他交往,做了編輯應該做的工作,微不足道,卻使他感念難忘。孫犁對我也是有求必應:為我的作品《喋血東江》題寫書名并為此書作序,贈送荀子“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的條幅,回答我關于散文篇幅長短的各種問題。
孫犁贈給作者的書法: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 (由作者提供)
我們書信往來頻繁,但因隔兩地,我只見過孫犁兩次,見面感覺他是個熱情爽朗、敢于直言、頗重感情的長者。后來謝大光有回憶文章說,一九九七年孫犁病重住院,對幾年未曾聯(lián)系的我仍然念念不忘,他對所有前來探望的人都閉目應酬,唯獨輪到謝大光上前時,孫犁卻突然睜開眼問:“萬振環(huán)有信來嗎?”大光心中一陣喜悅:孫犁還是原來的孫犁。于是他趕緊向前一步,雙手緊握,連聲說:“有哇,有哇,老萬每次來信都要問起您?!边@里,孫犁對我的深情特別令我感念。
《花地》作者陳忠實也是我的老朋友。一九八四年我在來稿中發(fā)現(xiàn)一篇題為《灞河的早晨》的紀實散文,作者署名“陳忠實”。當時他名氣還不大,但《花地》對稿件的取舍,主要是看質量的好壞而不是作者是否有名氣。我覺得寫得不錯,便給他編發(fā)了。
1998年秋,作者與陳忠實(左)合影(由作者提供)
十年后,陳忠實已是一位著名作家,他的長篇小說《白鹿原》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反響,但爭議較大、褒貶不一。當時我在書攤上買了一冊盜版本,仔細看了一遍,給忠實寫了一封信,并向他約稿,信中重提十年前為他編發(fā)《灞河的早晨》之事。
陳忠實很是感激,給我寄來《白鹿原》初版本一冊,并在扉頁上深情地寫著:
淡淡長流水,一如我與振環(huán)先生的十年交情。
謹以此拙作遙寄振環(huán)先生
乙亥正月 忠實于西安 (蓋章)
陳忠實贈作者《白鹿原》,并在扉頁上題詞(由作者提供)
寥寥數(shù)語,深情厚誼躍然于紙上。我收到陳忠實的書,即給他發(fā)去一信,信上說:“《白鹿原》的出版,標志著您的文學創(chuàng)作邁上了一個高峰,可喜可賀!我已細讀一遍,覺得這是一部厚重之作,深刻反映了渭河一帶人民幾十年來的生活和斗爭,生活氣息非常濃郁,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某些見解和描寫大膽而有所突破。肖洛霍夫寫了《靜靜的頓河》反映哥薩克人民的生活和斗爭,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您這部小說可與《靜靜的頓河》媲美。此書已開始引起文藝界的關注,這是一件大好事。有的贊好,有的說壞,眾說紛紜,不足為怪。作為作者,各方面的意見都可以聽,正確的采納,錯誤的不聽,由他說去,將來歷史自會做出正確的結論。您說對嗎?” 陳忠實在復信中說:“您對《白》書的理解令我感動。某些輕浮言論不足計較。作品靠自身的力量生存,溢美和踩踏都不能奏效的。遠的不說,單是我們幾十年來的文學過程就夠做參照的了。”
我對《白鹿原》的評價,想不到與評論家陳涌、白燁的看法“不謀而合”。他們亦認為,《白鹿原》是“中國的《靜靜的頓河》”。
一九九八年秋,我到西安組稿,在大學工作的妻子適值放暑假,陪同我前往,得到陳忠實的熱情款待。這是我倆第一次見面。他特地請當?shù)匾黄髽I(yè)家兼小提琴家作陪,席間既喝酒吃菜又欣賞小提琴演奏,我們都喝了很多酒,可謂盡歡,忠實因為高興,竟喝醉了。忠實小我五歲,但看上去顯得比較蒼老,臉上有許多刀刻般的皺紋,可見他飽經風霜的經歷。他愛抽雪茄,吞云吐霧一般,酒量也不小,談吐卻平易近人。唯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充滿睿智。
陳忠實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幾十年,深知其中甘苦。他寄給我一首詞便是例證:
小重山·創(chuàng)作感懷
春來寒去復重重。摜下禿筆時,桃正紅。獨自掩卷默無聲。卻想哭,鼻澀淚不涌。
單是圖利名?怎堪這四載,煎熬情。注目南原覓白鹿。綠無涯,似聞呦呦鳴。
這是寫完《白鹿原》的感受,甜酸苦辣盡在紙上流露出來。
文如此,人如此,忠實為人誠實忠厚,頗重友情。我退休后,彼此仍常有聯(lián)系。二〇一三年,我在老家舊宅上建了一幢小樓,請忠實給題寫個名字,他欣然應允,寫下“作家萬振環(huán)舊居”。舊居建成后,我遵囑給陳忠實拍了幾張照片寄去,他在電話中說:“你的房子很漂亮。”我說:“退休了,時不時回來老家度度假。家鄉(xiāng)安靜,空氣清新?!彼f:“對,對。故鄉(xiāng)總是讓人留戀的?!蔽艺f:“老陳,等你身體康復了,我想邀請你來羊城玩玩,順便到我故鄉(xiāng)去住些時候?!彼d奮地答應了??上А松y免留下遺憾,二〇一六年四月,陳忠實因病醫(yī)治無效在西安逝世。
當年我所交往的作家中,有兩位茅盾文學獎得主——除陳忠實外,還有熊召政。熊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遭遇坎坷,我寫信鼓勵他排除干擾,潛心創(chuàng)作,雖說“人微言輕”,也是一份安慰。十年后其寫出杰作《張居正》,聲名鵲起,一時洛陽紙貴。接著他又以十年工夫,完成一百二十萬字的鴻篇巨制《大金王朝》,目前他正雄心勃勃寫蒙人崛起、南宋滅亡的長篇。他寫給我的:“振環(huán)老哥,您的忠厚、勤奮和才情贏得眾多作家朋友的尊敬!”至今一直在時時鞭策著我。
羊城的作家里,我和老作家蘇晨見面較多。他是廣東省出版界元老,知識淵博,自學成才。曾參與創(chuàng)辦花城出版社的《花城》《隨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后期不再擔任出版社的行政領導職務,從此專門從事創(chuàng)作,著述頗豐。觀其散文,多為信手拈來,里面引用許多史料,屬“學者型”散文。他寫作速度驚人,數(shù)量很多。一九九五年間,有一次《花地》發(fā)表蘇晨的文章,由于電腦出現(xiàn)故障,把作者的名字用黑框圍起來,成了“故去”的作者。蘇的許多朋友打電話來問,報社領導讓我出面代表本報向作者道歉,請他再寄一篇稿子在《花地》刊登。蘇晨倒也大度,不予計較,頗令我感動。他的不少朋友看到新的報紙,幽默地說:“瞧,蘇晨又‘復活’啦!”報社用這種“巧妙”的方式,化解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蘇晨
老作者里楊光治也來自花城出版社,曾任副總編輯、副社長。他是知名的詩評家,我們曾一起應關振東先生之邀,到廣州市文史館參與編撰《廣州的故事》《羊城風華錄》等,故在一起見面的機會較多。有一次,大家在評審工作結束后去湖邊散步,楊光治忽然神秘兮兮地說:“我認為,韋應物的《滁州西澗》既是寫風景的名詩,也可看作是寫一個寡婦如何渴望男人的?!贝蠹乙汇叮骸斑@分明是一首寫山水風景的名篇,怎么……”楊光治含笑說:“詩人用的是暗喻的手法?!苯又鹱种鹁渥隽司唧w解釋,惟妙惟肖,十分形象逼真,當他說完,大家哈哈大笑起來,不由得佩服他那獨辟蹊徑的見解。
楊光治
還值得一提的是,在《花地》的二十年,因耳濡目染的熏陶,我竟出了一批“副產品”:除了做好文學編輯的本職工作之外,業(yè)余時間我寫下了十幾部文學作品,計三百多萬字,圓了青年時期就立下的“作家夢”。
到了退休年紀,雖然又經過三年的返聘,但終因年事已高,我離開了心愛的文學園地《花地》。我花去好幾年時間,把二十年來與冰心、孫犁等一百三十多位全國著名作家的通信進行整理,輸入電腦,加以精選,編撰成一部四十五萬字的《花地飛鴻二十年》,交給羊城晚報出版社,已于二〇二二年七月出版?,F(xiàn)在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興起,網(wǎng)絡發(fā)達,作家們投稿基本上已不再寫信了,我之所以如此執(zhí)著,是想留下一些美好回憶,使作家們的信札不致湮沒于時光中。這也算是對二十年辛勤耕耘的一個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