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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文藝》2023年第5期|?呂春文:在塬邊上遙望
來源:《廣州文藝》2023年第5期 | 呂春文  2023年06月09日08:44

沖天塬

關山下,一條條溝,一道道梁,時而攜手并肩,時而交錯勾連,洶涌的隊伍一樣逶迤東去,擠出了略微寬展的一片小天地,那就是沖天塬。

40年前,站在老家塬邊向西望去,塬上一座木塔遙遠而清晰。倘若天氣晴好,橘紅的夕陽從塔后的關山頂上沉沒,在焰火般的背景下,木塔孤零零的,流溢著曲終人散的憂傷。多少年來,我一次次呆呆地凝望,固執(zhí)地認為關山背后就是埋葬了無數白晝的深淵,而沖天塬已臨近天的盡頭。

那些年,在山溝里砍柴、割草、放羊、收割莊稼的間隙,看飛機便是一大樂趣。拖著長尾巴的飛機飛得又高又快,小如針尖,悄無聲息,銀線一樣的尾巴很快臃腫起來,變成了藍天上一溜潔白的云彩。

一個頂多只能算作山峁的地方,卻擁有響當當的名字。沖天塬,我一直在心里默念著,掂量著,它比四周的山地高出了許多,也貧瘠了許多。我們棄車向西蜿蜒步行。向陽的山灣里溫暖如春,草木仍然枯萎,卻有漂亮的蝴蝶翩然飛舞,孩子們左撲右撲,倏然不見。塬下深溝里是落葉沉積的腐殖土壤,疏松而肥沃。一些倒地多年的灌木,行將腐朽,卻突發(fā)奇想,生出了許多木耳。經歷了干旱的冬天,木耳緊縮著,皺皺巴巴,抱緊了樹枝。一簇簇高聳挺拔的漆樹上,遍布人的腳印,那是割漆留下的刀痕。在山溝里,遭遇了漆樹,沾染了漆液,身上會即刻生出紅斑,奇癢無比,嚴重時通體紅腫,甚至休克。有膽小者從漆樹旁經過,看上一眼,或者嗅見了漆樹的氣味,心里隱約發(fā)怵,身上便會生出紅斑。“漆木咬,瓜木烤”,山里人很少求醫(yī)問藥,而是砍來一種白皮的俗稱“瓜木”的樹枝,生火來烤,紅腫就會漸漸消退。

山灣的地埂上有一種藤蔓,它會迎著炎陽抽出指頭粗的枝條,迅速延伸到丈把開外,柔韌而勻稱,割下來稍稍晾曬,編織盛東西的籠筐和裝麥子、谷物的糧囤。入伏時節(jié),藤蔓上的葉子小得如巴掌,大的像扇面,油綠,光滑,女人們在麥場上忙碌的間隙,結隊出山,采摘下來,用冰草扎成卷,背回家,晚上在燈下一片一片用細麻繩扎緊葉柄,穿成串掛在窯門口曬干。蒸饃的時候,摘下來幾片浸在水里泡軟,恢復了翠綠,墊在蒸籠里當襯布。葉子的清香在蒸汽作用下浸進饅頭里,不僅白、脹,而且麥子的原味被極大地激發(fā)出來,麥香更加醇厚綿長。

塬下深山密林,最可怕的是能上樹的花豹和一丈開外的蟒蛇。據說有人遭遇過,但只是傳聞。穿行在草高林密的山灣里,我們都小心翼翼,不是懼怕,更多的是敬畏。生命普遍始于微弱與毫末,而之所以成就了不凡,是因為它們永不停歇,永不氣餒,無比堅定地拓展自己的意義和價值,就像這里的藤蔓、樹木,以及曾經居住在這里辛勤勞作的村民和長在山地里的莊稼。

看山的人回家過年了,塬上塬下一片寂靜肅然。在山林里穿行,如一只孤獨的松鼠,枯草和樹木的氣息讓人倍感親切。就憑這氣息,閉上眼,我也能辨別出是什么草、什么樹??吹揭淮毓嗄荆冶阒浪鼈冮L什么樣的葉子,開什么樣的花,結什么樣的果實。我還知道它開的花是不是好看,結的果子是苦是酸還是甜。遇見一棵大樹,我會用眼睛丈量它有多高多粗,適合扯板還是做房屋的大梁,適合做棺材還是做家具。

人,也跟草木一樣,全然仰仗了一方適合自己生長的水土。一旦閉上了眼睛,沖天塬應該是最好的安息之地,當然不在塬頂上,塬下向陽的山灣里,隨便選個地方都好,清靜,溫暖,不打擾別人,也不被別人打擾。棺木就用叫冬瓜木的那種老楊樹,這里隨處可見,省事也省錢。選筆直的,沒有節(jié)疤的,扯成板,平平展展,方方正正。

腳下千溝萬壑,被散亂的山梁夾峙著伸向遠方。站在塬邊上向西望去,高聳的關山直戳天幕,很像已經扇動起來的一對翅膀,撲扇一下,白晝就被扇滅了。

棗子川

棗子川,就像一個謊言,那里并沒有密不透風的棗子林,南山上烏云一樣的樹林和山下陣仗浩大的玉米統(tǒng)領了整個山川。纖柔卻容光煥發(fā)的達溪河邊,一條街道順勢鋪展。二五八的集日,就那樣雷打不動地鋪排在棗子川的一年四季里。

土街上布滿了石子,多少代人腳印重疊,石子便明溜溜的有了光澤,歷歷可數。街道西邊低矮的灰瓦井房,三面土墻,一面朝東向街道敞開著,房在井上,井在房里,房很小,剛好容得下一口井,石頭壘起的一溜墻壁上鑲著棗木的轆轤。井繩和手掌不停地摩擦,轆轤紅艷艷的,像酒足飯飽后,紅頭漲臉的漢子。井水嚴冬里冒著熱氣,炎夏時冰涼。井邊放了一只盛滿水的木桶,趴在桶邊上痛飲,井水甜絲絲的,一股清冽瞬間從頭頂一路貫通,涼到了腳底。

戲樓巍峨。四面檐角高翹,灰瓦上苔痕蒼茫。它高聳,它壯麗,它不事張揚卻鑼鼓喧天,一出出金戈鐵馬,抑或愛恨情仇在這里上演,紅火熱鬧像綿氈一樣在戲院里、在街道上、在川道里鋪展開來。戲臺下,有人憤怒,有人落淚。戲臺上,兩邊排列著一根根缸一樣粗的大紅木柱。類似的圓柱子直到前些年,在天安門城樓上才再一次見到。

人民公社在西邊。幾排房子跟戲樓一樣雕梁畫棟。木格的窗牖,朱紅的圓柱子,鮮艷的云紋圖案。后排的房檐下橫放著一柄長把大刀,幾十年后,在縣城的博物館又見到了那柄大刀,刀重68公斤,曾經是塬上叫牛宅的村子里,一位清代武舉人習武的家伙。在博物館的展廳里,它靜靜橫臥在一對木墩上,幾個人上前抓舉,百般使力卻紋絲不動??脊艑<野l(fā)現,棗子川老街道北邊的臺地上,存留了完整的漢代兵營遺址。如此說來,在漫長的歷史烽煙里,通往關山隘口的棗子川便是守衛(wèi)關中的屯兵之地。一個在歷史深處人口稠密、物產豐饒的重鎮(zhèn),只因缺少了文字記載,就那樣無聲無息,籍籍無名。那片土地,那個川道里,以往的沙場鏖戰(zhàn)與金戈鐵馬,完全被浩浩黃塵遮蓋得嚴嚴實實了。

棗子川集市上,不但有隴縣的時令水果和蔬菜,還能聽到天南地北的口音,從國營農場來趕集的人,大都是河南、山東、上海、廣東人,他們是操作機械種植農場莊稼的工人,吃國庫糧,領固定工資,周日休假,不像村莊里的人,一生都在自覺自愿地落實著五加二和白加黑。知道二十四節(jié)氣里何時下種,何時收割,卻從來不知道一周七天還有個休息日。那些農場工人騎飛鴿牌自行車,穿嶄新的中山裝,拿鈔票買我們的雞蛋。

村莊里穿著講究的青年人,都愛趕集,有些人集集不落,他們在棗子川的集市上會友,打聽消息,熟知布匹、棉花漲了幾毛幾分,還是降了幾毛幾分。被老年人罵作街逛的青年人,率先在村莊里穿起了喇叭褲,留起了偏分頭,抹上了雪花油。時尚的季風從大城市吹到了棗子川,又從棗子川吹向了四周的村落。我跟著父親在棗子川賣過羊毛,跟著母親賣過雞蛋。還一個人飛奔而去,用父親搜遍全身才湊齊的一塊一毛錢買了第一本《新華字典》。

棗子川街道除了豬市、牛羊市,還有糧站、拖拉機站、百貨商店和收購組,那些單位都有高高的圍墻,闊氣的鐵大門,高大整齊的一排排青磚灰瓦房。年關,清早起來,母親好吃好喝地將那頭已經飼養(yǎng)了一年的肥豬精心招呼一頓,我和父親就趕它上路了,我們走走停停,到達棗子川已是中午。可是收購組的鐵大門緊鎖著,只能在門前的水渠邊上等待,直到下午3點,鐵門才打開來,吃進豬肚子里的糧食已經以另一種形態(tài)排泄殆盡了。那個穿制服的胖老頭兒張開胖手指,在豬背上拃了幾拃,原本寬闊的豬脊背,經不住丈量和比對,一下子瘦削了。老頭兒搖頭嘆氣地說,尺碼差不多,只是太瘦了。賣掉了肥豬這年才能過得去啊!父親慌忙遞煙,說好話,那個富態(tài)的老頭兒沉思片刻說,那就驗個三等吧。豬總算賣了,可是三等的價錢把我們膨脹起來的熱情一巴掌拍滅了。

生活的彈性總是很大,面對太多太大的艱難,小的艱難也就不能稱其為艱難了。好在簡化了的日子也是日子,日子簡單過,勉強過,也能過得去。簡單而艱難的日子,反倒讓我們的身體更加壯實,內心更加強大。

父親買了幾斤凍成了石頭的紅柿子,我們爬上了一個又一個陡坡,坐在塬邊的峁頭上休息,棗子川就在腳下。父親拿出了黃挎包里的最后一個角角饃,一掰兩半。他摩挲著我的頭說,今年運氣不好,莊稼歉收,豬價太低,出手慢,年初只捉了兩頭豬崽,也太少了。明天把剩下的那頭殺了,過年!我就不信,明年豬價一定會大漲。過完年,再賒四頭豬崽,只要雨水足,收成好,多加些糧食,喂大了秋季賣掉一頭供你們上學,剩下三頭喂肥,留最大的過年,年底再賣掉兩頭,還債,扯布,買棉花,給你們里里外外都換新衣裳。

呂春文,甘肅省靈臺縣人,教育工作者,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發(fā)表于《飛天》《星火》《廣州文藝》等刊物,出版散文集《喧囂之上》,獲崆峒文藝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