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月記》后記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最后一個年頭。當時,我住在魯迅文學院位于八里莊南里二十七號的老校區(qū)小平房。
寂靜中迎來送往。看不見的歲月卻如此清晰,人類設定的物理時間序列中暗含深意。具體的個人甚至走不出一個世紀的歷史,僅僅是這種設定的千百萬億年中走過和正在走過的符號而已。我曾經在十八歲那年,一個人在老家神坡山上瘋跑,嘴里喃喃自語,而且還唱著當年流行的《酒干倘賣無》。正如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里寫道:“生命中曾有過的所有燦爛,終將需要用寂寞來償還。人生終將是一場單人的旅行。一個人的成熟不是多善于與人交際,而是善于與孤獨和平相處。孤單之前是迷茫,孤獨之后是成長?!奔幢闳绱耍阒灰钪⒛軌蚪】档厝ジ惺?,試圖愛你所愛,做你所做,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必然有你的使命。無須去攀比,也無須去在意,你必然會遵從你的內心,你就這么一路走來,一步步行走在你的命運里。眼前的一片微弱的光亮,只是按照你的內心在選擇,無所謂背后和身前的幽暗,無所謂失望與絕望,宛若命運的環(huán)形山,一直在那里虎視眈眈。你不屈不撓,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尋找存在感。你在過去的一年里抒寫著自己的一本大書,沉浸在鏡中花和水中月的投影里,尋找虛幻之旅的更多可能性。
一九九五年五月左右,我去位于虎坊橋的工人俱樂部看北京京劇團新排演的《闖王進京》。當時從北師大到虎坊橋,乘坐校車集體去觀看的第一次演出,一直讓我十分難忘。
一年四季,輪回更迭。你總是試圖改變,一如既往中有著新的感受,生命年輪中留下的每一個痕跡,都有著欣喜和感動,也有無奈與挫折,但所幸一切依然,你的心還在期望著前方。等待戈多的人,每一次觸手可及,卻又會拉開了更大的距離。
所有一切,只是在這個等待的過程之中?;钪囊饬x或許正在于此時此刻,你能去落實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并且你一直沉浸到其中,感受到生命的真諦。幸福不在幸福之外,甚至也不盡然在那個叫戈多的結果,卻是正在于你此時此刻收獲到的充盈和快樂。過去了,然后再來,宛若四季輪回。冬天過去了,自然就是春天。每天的傍晚,幽暗的湖邊,宛若你的瓦爾登湖,神秘的海奧華星球,聽到冰面下嘎喳喳的響聲,有一種被壓抑的力量正在沖出冰面。這種奇異的嘎喳喳聲,讓你背后的冷風有了一種隨影相隨的力量,前方拐彎處或就是新的一年的路口。
在相關的歷史記載里確有這樣一條:
“一九四九年五月,離石武委會改稱軍事部,部長李信誠。”
我記得,在我奶奶(娘娘)的講述里,我的爺爺(李信誠)一直掛在墻上,也一直活在他們那個如火如荼的年代里。我打小就沒有見過我爺爺。據說,我爺爺早年確曾叫過李延忠這個名字,后來改為李信臣,官名李信誠。無論他在出生的薛村寺溝里很早務農,還是他在北山一帶打游擊,鉆山圈窯窯,諸如后來在柳林、磧口當市長(鎮(zhèn)長),以及后來在縣里擔任過武裝部、組織部部長,然后又在臨縣等地擔任過縣委副書記等職,都只是想做一個簡單而又快樂的人。他和女主人公一樣,并不是追求物質財富的人,即便家徒四壁,但他依然仗義疏財,是在熱心幫助窮苦人中體會到一種精神的富有。他下鄉(xiāng)的時候,總是對老百姓說,群眾吃甚,他吃甚。吃派飯,有的人家給他炒雞蛋和烙烙餅,他卻和群眾一起吃“山藥擦擦”和窩窩頭。他餓得兩腿浮腫,但他總是說,不能給群眾添麻煩哩。另外,還有我大姑李玉梅與十二歲參加過兩萬五千里長征的姑父孫道匯(小說里的孫團長)等,也有著現實中的投影。隨著當年的一二O師南下的他們和他們的一雙兒女(孫小江和孫小林)現而今都生活在廣州。我二姑李玉環(huán)及一家也在六十年代在成都安家。記得一九七五年時,二姑一家三口回到老家探親,走時還給我和弟弟一人兩塊錢。后來,我父親李玉新改名李峰,大姑李玉梅改名李榮,二姑李玉環(huán)改名李珍。
一首流行的《月亮月亮你別睡》的網絡歌曲,突然地我的在耳邊響起——
月亮月亮你別睡,
捱過這段艱難的日子。
孤單的人心易碎,
未曾放下的人怕回憶。
我似乎聽到她的氣息彌漫在整個窗外的天際,強自讓情感的啜泣停止在夢醒的黎明。每一次的奔跑都不是神經質的沖突,而是一種內心的碰撞。這就是她的身影宛若一輪圓月高居于浩瀚的夜空,在巨大的天幕上皎潔著清越的月色,并在她那年輕、善良、正直和知性的面容上,留下了一個奇異而又凝重的標記。一片又一片的閃爍著橘紅色光輝的氤氳云霞之間,又有著無法破譯的深邃空間。
我在想:如果沒有當時昏庸無道的黑暗和丑陋,怎么能夠襯托這個燕京大學才女小月鶯的美麗絕倫?
我只是在傾聽著這種天籟之音,一切早已無法復制,只是一次次在虛空中尋求著真切的存在。除非我能夠在現實的時空中找到對應的歷史回聲,否則我只是徒勞地進行著泥沼中的苦苦掙扎。整個塵世間與曾經存在過的美麗女主人公,讓我面對著窗外撥開云霧的圓月而沉思,青春激蕩和往昔美夢并非完全可望而不可即,正是因為她的探索,我才能夠感受到這種穿越于現實時空的力量。我就在這種恍惚的記憶里,在模糊的畫面中,試圖在夢幻的沙灘上找到一些閃光的貝殼,以及各種各樣的更多可能,一系列的人物名字從我心間滑過,那么清晰而又明朗,卻又充滿著更多不確定的回響。
我一次次地重新看到七歲小月英奔跑在李府的前院后院,甚或于站在一棵石榴樹下淑靜地微笑著。我記得自己小時候上小學時利用假期撿拾廢品賣到當年李府改成的廢品收購站里,也曾在當年的縣招待所(李府前院)里看過一部改開之后復映的老電影《秘密圖紙》,再后來在李府的遺址上蓋起了現代化的商廈。而相關的紀念館則是與高家溝的另一個紀念館成為了毗鄰。他們夫婦兩個曾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回國時在離石城被人山人海地圍觀。我在某一次高家溝軍事會議展館中的參觀中既看到我爺爺李信誠的名字,也在另一個專屬的展館看到那些關于女主人公和她的愛情的很多老照片……
那是一個頭上扎著蝴蝶結手里揮舞著花鳳凰風箏的小女孩。她的兩只小手剛剛還插在兩邊的褲兜里,然后看到曾姨娘給她遞過來花鳳凰風箏時就開心地伸手去接,墊著腳尖,身子前傾……
這樣的時刻,總是突如其來,卻又轉眼間消失。我的心再次燃燒起過往的暢想……
一種迫不及待的呼喊,一種意想不到的聲音,在熱烈蹀躞的潮涌中,脫口而出。風暴來臨前的恐慌心理只是暫時的。在冬天的窗外,梧桐的葉子落盡之后,光溜溜的樹枝伸展著長長的手臂。陽光四射。普照大地。
她在那個屬于李府的東關街上行走著,深藏在那些個舊店鋪的招牌下向著前方觀望。她如同介休洪山那只自己放走的小狼鬈毛一般,踽踽獨行在白雪皚皚的山野里。她感受到鬈毛隨著越走越遠的身影,反而使得它那種無助的嚎叫聲更加清晰,也更加讓人揪心了。那種呼喊正是宛若睡夢中那樣不確定,卻又是翻來覆去,無法擺脫。她的手指有些不聽使喚地抖動,牙關也在冰凍的雪野里發(fā)出咔咔作響,無邊無際的雪花遮罩住了整個視野,也讓她的整個童年變得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