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蕓:情感與智慧淬火后的結合體 ——關于小說創(chuàng)作的淺見與夢想
近幾年寫作“安放身心”系列中短篇小說。“安放身心”是人生基本課題,但落實于不同個體,又呈現(xiàn)不一樣的情態(tài)與形態(tài),我嘗試沿著不同的幽徑,探向同一個“核心”。部分作品收錄在今年初出版的小說集《薇薇安曾來過》,和即將出版的小說集《請叫她天鵝》中。這些小說曾刊發(fā)于《人民文學》《青年文學》《江南》《芙蓉》《長城》《長江文藝》等雜志,而今有幸以結集成書的形式與讀者再晤。
猶記得二十歲時讀茨威格,書從大學圖書館借來,頁面泛黃破損,小說中細密的描述,主人公內里燃燒的隱秘而熾烈的情感、奔涌的欲望的潛流,看似理智的人突然迷失、如遭受風暴席卷的意外經(jīng)歷,一個人一生中無法復制的時段……那是一種灼燙的閱讀感受。后來在家鄉(xiāng)書店遇到《茨威格小說全集》三卷本,毫不猶豫買下來?,F(xiàn)在想來,茨威格于我是關于小說寫作的真正啟蒙。
早在十二歲讀《紅樓夢》,主要看其中寶黛凄美的故事。我家住的院子里,一家小小的醫(yī)療單位,卻有一間儲藏豐富的圖書室,大量文學書籍,各種文學期刊,不愛說話的我迷上了借書。讀到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讀到鐵凝《沒有紐扣的紅襯衫》、張煒的《古船》、張賢亮的《綠化樹》、梁曉聲《今夜有暴風雪》《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讀到孔捷生的《大林莽》、路遙的《人生》……后來讀中文系,讀托爾斯泰、毛姆,讀狄更斯、雨果,讀大仲馬、小仲馬,讀杜拉斯、勞倫斯,讀薩特、加繆,讀??思{、昆德拉,讀魯迅、沈從文,讀張愛玲、白先勇,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課的畢業(yè)論文寫的是張愛玲……
2001年第一本散文集《經(jīng)歷著異常美麗》出版,那時已經(jīng)感到散文不足以承放我想表達的,開始寫起了小說,嘗試不同的題材、文字風格、敘述語調、間架結構,相同的是注重故事的離奇,情緒的強烈,人物形象的飽滿。2008年到魯迅文學院讀中青年作家高研班,聽課,研討,交流,視野打開,開始讀博爾赫斯、卡爾維諾、馬爾克斯,讀辛格、羅薩、舍伍德,讀帕慕克、格拉斯、薩拉馬戈,讀卡夫卡、卡佛、巴恩斯,尤其喜歡那種靠智性與想象力推動的小說,可能在于自己難望其項背而心向往之。
之后十多年,經(jīng)常是沿著別人推薦的篇目,喜之則找來同一作家的作品集中閱讀,不喜則擱之。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短經(jīng)典”系列,買了八九種,克萊爾·吉根、愛倫·坡 、茱帕·拉希里、蒂姆·高特羅、西蒙·范·布伊,一本本讀完。讀約翰·契弗、約翰·厄普代克、弗蘭納里·奧康納、巴別爾、門羅,我不迷信作家,但欣賞那些讓我驚嘆的作品。覺得精彩的篇目,通常在目錄上打一個點,便于以后重讀時按“點”索驥……也讀《溫暖而百感交集的旅程》《小說面面觀》《美國講稿》《文學講稿》《小說的藝術》《給青年小說家的信》《我為什么寫作》……梳理閱讀的脈絡,就是回看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成長之徑,在這條幽徑上邊行走邊揣摩的我,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小說創(chuàng)作理念——我喜歡那種“小切口、大映現(xiàn)”的小說,開口看似微小,猶如手術的第一刀,必須切得極其準確、精當,可由這個小切口進入的,將是一個開闊、復雜、意味深徹的空間,之中有立體豐滿、最好是具有獨特性的人物,有貌似真實可感、高度仿真卻是幻境的細節(jié),有暗潮涌動的情感之流將讀者不知不覺地裹挾其中,有出人意料的轉折與不斷向前推進,結構環(huán)環(huán)相扣看似不著力卻渾然天成般精妙,有戛然收束的耐人尋味的結尾,其實我更愿意結尾如豹尾一甩,迅猛而有力。我也喜歡那種不動聲色中隱伏的浩大的悲與喜,喜歡細微之中體現(xiàn)世事紛紜、拙重與浩闊,喜歡一言難以道盡、非一眼可以勘透的深長意味。在我看來,上佳的小說是情感與智慧淬火后的結合體,可以如陶、如瓷,也可如劍、如箭,如鉆石。惜乎自己因筆力有限而未能達至愿境,一直走在孜孜探索的路上。
二十年間,小說登上了《人民文學》《小說選刊》《新華文摘》《中國作家》《青年文學》《江南》《長城》《長江文藝》《芙蓉》《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等刊物,長篇小說《江風烈》《對花》分別由中國青年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出版。2016年小說集《與孔雀說話》出版,“文化關懷”主題貫穿13篇作品,試圖“捕捉傳統(tǒng)文化在當下語境、時代變遷中的斷裂與疑難,以審視的眼光、悲憫的情懷,書寫社會轉型期世人的微妙心態(tài)與精神處境。以凝練的文字,一次次完成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審美凝視,這凝視既是憑吊,也是對現(xiàn)實的抗爭;既是回望,也是對未來的思悟”“繪制當代人在來路與去向的搖擺中的世態(tài)肖像,探討當代人精神和生活的內在依據(jù)”。
生命是孤獨的旅程,但愛和寫作,會幫我們泅渡。寫作于我,從來是精神意義的存在方式。很慶幸自己在年輕時就找到了這樣的方式,至今沒有與之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