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中國現(xiàn)代出版事業(yè)的商務印書館
125年前,幾位排字工人在上海創(chuàng)業(yè),辦起一家印刷作坊。他們誰都沒有想到,不顯山不露水的小作坊,竟然成了中國現(xiàn)代出版事業(yè)的開啟者。它就是中國現(xiàn)代出版業(yè)中歷史最悠久的出版機構(gòu)商務印書館。
橫跨三個世紀,商務印書館創(chuàng)下了諸多“第一”:出版了最早的自編英語教材《華英初階》,編輯了“吾國第一套初等小學教科書”,最早翻譯出版《論自由》《論法的精神》等西方思想學術(shù)名著,建成了亞洲第一圖書館——東方圖書館……
商務印書館不單是個出版機構(gòu),更是一個文化重鎮(zhèn)。它與北京大學齊名,并稱為“中國近代文化的雙子星”。嚴復、梁啟超、蔡元培、胡適、陳獨秀、梁漱溟、茅盾、葉圣陶、冰心、胡愈之……這些如星辰般閃耀在中國近現(xiàn)代文化史上的人名,都與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昌明教育平生愿,故向書林努力來。此是良田好耕植,有秋收獲仗群才?!边@是商務印書館的靈魂人物張元濟晚年寫的詩。正是張元濟們“昌明教育”的理想,讓眾多文化大家與商務印書館結(jié)下不解之緣,從而譜寫了中國近代文化史上的一個傳奇。
20世紀初,商務印書館總發(fā)行所前一片繁忙
商務印書館照相制版部
排字工人創(chuàng)辦的小作坊
1897年2月11日,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的第二年,百日維新的前一年,一家毫不起眼的印刷作坊在上海江西路的一個小弄堂悄然開張。三部手搖小印機,三臺腳踏圓盤機和三部手扳壓印機,幾乎就是小作坊的全部家當。誰也沒想到,后來,這家小作坊竟一躍而起,成為中國現(xiàn)代出版業(yè)中歷史最悠久的出版機構(gòu)。
這家小作坊的名字叫商務印書館。
它的創(chuàng)始人夏瑞芳是個不折不扣的“打工人”——英文報館的排字工人。夏瑞芳是農(nóng)家放牛娃出身,在尋常人眼中,他二十出頭,“外企”打工,收入尚可,肯定對工作機會倍加珍惜。然而,夏瑞芳卻不愿在洋人的公司忍氣吞聲,受人歧視,他想辭職,自謀一條出路。
除了夏瑞芳,商務的創(chuàng)始人還有鮑咸昌、鮑咸恩和高鳳池等。他們和夏瑞芳都是教會學校清心書院的同窗,都在外國人創(chuàng)辦的報館、書館等做過學徒,因此都懂一點英文,掌握了熟練的排字和印刷技術(shù)。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自己辦一個印書館呢?
張羅創(chuàng)業(yè),最難的是資金。此時,中國最傳統(tǒng)的血緣關(guān)系發(fā)揮了作用。好幾位創(chuàng)始人不但是好友,還是親戚,鮑咸昌、鮑咸恩是親兄弟,夏瑞芳則是鮑家的女婿。他們東挪西湊,親戚好友齊上陣,終于湊齊了3750元。等置辦好設(shè)備,不足4000元的資本轉(zhuǎn)眼花光。
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商務印書館第一任總經(jīng)理夏瑞芳開始了艱難的草創(chuàng)之路。
商務名為印書館,還有一個氣派的英文名Commercial Press,實際上,創(chuàng)業(yè)之初根本沒有印書訂單,只能承印商業(yè)表冊、賬本、名片之類的零星業(yè)務。請不起太多工人,夏瑞芳一人身兼多職?!皬目偨?jīng)理、校對、‘式老夫’(商店洋行所雇的在外收賬之人,英文shroff的音譯)、買辦、出店(舊時專門負責跑街送貨等外勤工作的伙計),一個人都得做?!鄙虅盏膭?chuàng)始人之一高鳳池回憶,“如何說做式老夫呢?那時到了月底需要開支,就由瑞芳先生親自一家家去收賬款。如何說做出店呢?那時要用紙張,須到浦東棧房去取,從黃浦灘乘舢板打浦東來回,約一角錢。有一次黃浦江發(fā)大風,非常危險,瑞芳先生回到公司時,所有衣服被風浪打得濕透。”如此辛勞,收入仍不夠,為貼補家用,夏瑞芳甚至兼職在一家保險公司賣保險。
如果生活在今天,夏瑞芳絕對是最勵志的商界奇才。如此艱難的起步,他竟然在掌舵商務的短短十幾年中,作了三個眼光獨到的決策。這三個決策,使名不見經(jīng)傳的印刷作坊,成了中國近代文人無人不知的文化巨星。
他作出的第一個決策,是出版印刷了我國最早的自編英語教科書《華英初階》。
晚清時期,西方列強的船堅炮利打開了清廷對外緊閉的大門,在通商口岸,英語已經(jīng)成為獲取高額報酬的一種重要工具,學英語的風氣日漸濃厚。夏瑞芳學過英文,知道就連英文排字工人的收入,都要高于中文排字工人。他敏銳地意識到,英語教材或許大有市場。
于是,他找到一本英文啟蒙教材,這本教材是英國人給印度小學生編寫的,夏瑞芳請人翻譯此書,再加以中文注釋,英漢對照,重新編排,命名為《華英初階》。
1898年,《華英初階》由商務印書館印行,本子薄,定價低,首印2000冊大受歡迎,不到20天就銷售一空,此后不斷再版,供不應求。商務印書館乘勝追擊,繼續(xù)推出《華英進階》,銷售狀況依舊紅火。
這兩套英語教材有多暢銷,翻開眾多文化名人的回憶錄,可見一斑:在北京中西小學堂學ABC的國學大師梁漱溟,在蘇州啟蒙英語的教育學家葉圣陶,在上海梅溪學堂求學的胡適,以及在江南水師學堂讀書的少年周作人,用的英文教材都是《華英初階》或《華英進階》。更有甚者,《華英進階》全集還被送進宮里,成為光緒皇帝學習英語的讀本。
夏瑞芳小試牛刀,就初戰(zhàn)告捷,由此,商務成功地邁出了從印刷作坊向出版社轉(zhuǎn)型的第一步。就在《華英初階》面世的同一年,商務從偏僻的小弄堂搬到了北京路的街面上,廠房從3間擴大到了12間。
《華英初階》試水成功,夏瑞芳沒有沾沾自喜。1903年,他作出了第二個關(guān)鍵的決策——引入外資,與日本金港堂達成合作。
金港堂是日本的一流教科書出版公司和銷售商,彼時正欲在上海投資。夏瑞芳得知消息后,積極聯(lián)絡(luò),經(jīng)過艱苦談判,終于與金港堂達成協(xié)議,雙方各出一半股份,改商務印書館為有限公司。尤為難得的是,“用人行事,由我為政”,也就是說,既引進了日方的先進技術(shù)和資金,又將公司的經(jīng)營權(quán)掌握在了中國人手中。
依靠日方入股帶來的10萬元資金,商務規(guī)模迅速擴大,印刷技術(shù)也進步很多。據(jù)高鳳池回憶,銅板印刷、五色彩印等先進的印刷技術(shù),都是由日方派技師來傳授的,“從此凡以前本館所沒有的,現(xiàn)在都有了?!?/p>
商務的事業(yè)蒸蒸日上,但在列強的虎視眈眈之下,國人的反日情緒日漸高漲。1912年,商務開始商議收回日本股份。商務的發(fā)展勢頭正勁,日方股東怎肯輕易放棄?夏瑞芳不得不親赴日本,談判磋商,“歷時二載,會議數(shù)十次”。1914年1月,雙方終于達成回購協(xié)議,商務以55萬余元的總價回購了日本股東的全部股份。
1914年1月10日,《申報》刊登了商務印書館的公告,宣布公司“為完全本國人集資營業(yè)之公司,已將外國人股份全數(shù)購回”。
坐在辦公室的夏瑞芳看到這則廣告,深深地松了一口氣,商務“利用外資而不為外資所束縛”,至此終于名正言順。此時的他完全沒料到,同一天的下班時分,在商務發(fā)行所門口,他竟慘遭暗殺。子彈擊中了要害部位,傷勢太重,年僅43歲的夏瑞芳,就這樣意外告別了人世。
正值盛年的出版家,光天化日之下被刺,各界人士無不震驚,蔡元培還親自為其寫了小傳。誰是刺殺夏瑞芳的幕后黑手?曾經(jīng)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因為陷入軍閥紛爭,也有人認為是日本人進行報復。而《中國出版家夏瑞芳》的作者黃嗣多方考證后認為,實際上,“夏瑞芳被陳其美派人暗殺,在當時已不是秘密。”高鳳池的日記中就曾寫道,陳其美司令部欲進駐閘北,“此項軍隊紀律不嚴,閘北工商界慮其擾害不利”,夏瑞芳等十五位實業(yè)家出于維護商界利益,曾聯(lián)合抵制。后來,陳其美還曾向商務借款維持軍餉,被夏瑞芳拒絕,陳其美“因之懷恨甚深,乃使死黨狙擊之”。
無論真相如何,夏瑞芳的離世對商務無疑是巨大的損失。然而,商務并沒有就此一蹶不振,因為夏瑞芳早已為商務尋到了一個人才——張元濟。這就是夏瑞芳在商務作出的第三個重要決策。
“翰林”張元濟的加盟
張元濟,中國科舉考場里名副其實的“學霸”:17歲中秀才,22歲中舉人,25歲高中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睹魇贰酚休d,“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由此足見張元濟“學霸”的含金量。“學而優(yōu)則仕”,張元濟的仕途本該平步青云,然而,晚清的風雨飄搖中,這位科舉驕子的仕途注定不再暢通。
1898年6月16日,就在“戊戌變法”后的第五天,光緒皇帝破格召見了張元濟。那時張元濟的職務是刑部主事和總理衙門章京,大概只是一個六品官。在他之前,光緒皇帝召見的是康有為。
張元濟支持變法,只不過他的態(tài)度不如康有為那般激進。百天之后,變法失敗,康有為逃往海外,張元濟則被革職“永不敘用”。
1898年10月,辭別官場,張元濟來到了南洋公學(今上海交通大學)譯書院,擔任院長。張元濟這份工作的介紹人,是他在總理衙門時的上司李鴻章。李鴻章欣賞他的才華,特意請南洋公學創(chuàng)始人盛宣懷關(guān)照他。
李鴻章和盛宣懷都是清末洋務運動的代表人物,被他們青睞的張元濟自然對西學頗有研究。他不僅對西方實用技術(shù)感興趣,還對自然科學、天文等學科興趣濃厚。由于當時西方譯著非常少,他干脆自學英文。1896年6月8日,在給密友汪康年的信中,他就談到“英文已習數(shù)月,僅識數(shù)千字,而尚難貫通?!焙髞?,他還創(chuàng)辦了“通藝學堂”,專門講授英語、天文、地理、軍事、農(nóng)業(yè)、商業(yè)、礦物學等西方新知識。1898年離開北京前,張元濟正式關(guān)閉了通藝學堂,將學堂所有的書籍器具以及積存余款等,委托學務大臣孫家鼐捐贈給了京師大學堂——作為百日維新的“新政”之一,京師大學堂在戊戌政變后得以幸存,成為北京大學的前身。
張元濟沒有辜負李鴻章的希望,在他的主持下,短短數(shù)年,南洋公學的譯書方向從兵書轉(zhuǎn)向以政治、經(jīng)濟、法律等社科書籍為主。其中,影響最大的當屬英國古典經(jīng)濟學家亞當·斯密的《原富》,也就是今天的經(jīng)濟學必讀書目《國富論》。而為譯書院翻譯《原富》的人,則是張元濟的好友嚴復。
不久,因印刷學校所需的教學筆記、刊物、閱讀材料,張元濟與商務印書館的夏瑞芳相識了。與張元濟的朋友圈好友相比,夏瑞芳實在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但他的勤勉、才干和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給張元濟留下了良好印象,而夏瑞芳對張元濟的廣博學問更是欽佩。就這樣,一個翰林出身、心憂天下的知識分子,一個印刷工人出身、精明而不固守的商界奇才,逐漸惺惺相惜,意氣相投。
1901年,在夏瑞芳的盛意邀請下,張元濟入股商務印書館。第二年,當商務預備設(shè)立編譯所時,夏瑞芳自然想到了這位最合適的人選。不過,據(jù)商務編譯所元老編輯蔣維喬回憶,張元濟最先推薦的編譯所長人選其實是蔡元培。
蔡元培與張元濟私交甚篤,兩人既是浙江同鄉(xiāng),又是同年,1892年高中進士,同被點為翰林院庶吉士,同在戊戌政變后離開官場。張元濟在南洋公學任職時,還請了蔡元培擔任南洋公學特班總教習。
蔡元培同意在商務兼職,離不開兩人的深厚友誼。只是,蔡元培兼任編譯所所長僅數(shù)月,“蘇報案”爆發(fā),他不得不離開上海。這種情形下,1903年,張元濟正式離開南洋公學,加入了商務。
陳叔通是商務印書館早期的資深出版人,他曾回憶張元濟和夏瑞芳之間的一場談話,“夏有一天便與張開談,問張既在譯書院不得意,能否離開,我們來合作,張說你能請得起我這樣大薪金的人嗎?夏說你在譯書院多少薪金,我也出多少?!?/p>
這番話足以看出夏瑞芳的求賢若渴,但事實上,張元濟看重的肯定不是“大薪金”,他真正追求的,還是他與夏瑞芳達成的共識,“吾輩當以扶助教育為己任”。
張元濟的教育理想,從他寫給盛宣懷的一封信中可以看出,“中國號稱四萬萬人,其受教育者度不過四十萬人,是才得千分之一耳。且此四十萬人者,亦不過能背誦四書五經(jīng),能寫幾句八股八韻而已,于今世界所應知之事茫然無所知也?!薄敖裨O(shè)學堂者,動曰造就人才。元濟則以為此尚非要,要者在使人能稍稍明白耳?!?/p>
如何“使人能稍稍明白”,張元濟認為,“出版之事可以提攜多數(shù)國民,似比教育英才為要”,換言之,出版大眾能讀的書是一個廣開民智的好辦法。正因如此,當夏瑞芳與他言定,“夏管印刷,張管編書”時,他毅然從衙門作風的南洋公學辭職,全身心地投入了發(fā)展初期的商務印書館。
“吾國第一套初等小學教科書”
走出官辦大學堂,加入民營小出版企業(yè),張元濟很快交出了“提攜國民”的重要代表作,也就是高鳳池所稱的“吾國第一套初等小學教科書”。
早在張元濟加入商務之前,興辦新式學堂已是大勢所趨。新式學堂的興起,最需要的就是新式教科書。中國舊有的啟蒙教材《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等,早已不合時宜;外國人編寫的教科書,又與中國人的習慣不符。急劇變革的社會現(xiàn)實下,張元濟決心親自主持,編撰一套最新的好教材,以“盡我國民義務”。
對于這套教科書,張元濟和商務編輯們傾注了極大心血。老編輯鄭貞文在回憶文章中談到編譯所初期的情況:“那時主要的工作,是編輯小學教科書,這在中國是創(chuàng)舉,大家都沒有經(jīng)驗……由張元濟、高夢旦、蔣維喬和莊俞四人共同編輯。采取日本維新時期教科書的編制經(jīng)驗,字斟句酌,每編一課必經(jīng)四人協(xié)議一致,而后定稿?!?/p>
蔣維喬關(guān)于《最新國文教科書》的回憶尤其詳細,他記得當時大家采取略似圓桌會議的形式,任何人提出一個原則,共同認為有討論價值的,才詳細辯論,所有人都同意后,才定下這個原則。有時,大家為了一條原則,要討論半天甚至一天。
這些學識淵博的大編輯們?yōu)樾W生國文教科書定下的原則,直到今天看來,依然相當科學,與現(xiàn)在幼童啟蒙流行的分級讀物不乏相似之處。比如,“首先發(fā)明之原則,即為第一冊教科書中,采用之字,限定筆畫……第一冊采用之字,筆數(shù)宜少,且規(guī)定五課以前,限定六畫;十課以前,限定九畫;以后漸加至十五畫為止?!痹瓉?,蔣維喬等人回想自己啟蒙讀書時,遇到筆畫較多的字,感到難記,因此參考外國人的英文讀本,其第一冊必取拼音最少之字,定下了這一原則。
圓桌會議定下的原則,還有選定教科書采用之字,限于通常日用者,不取生僻字;第一冊第五課以前的課文,每課生字不得超過十個;第一冊共計六十課,前面課文出現(xiàn)的生字,必須在以后各課中,再出現(xiàn)兩次以上,以便于復習記憶,等等。
有一次,編輯一篇課文時,蔣維喬用了一個“釜”字,高夢旦看到想改用“鼎”字,蔣維喬表示,“鼎”字太古,不普通,不能用,高夢旦當即反問:“‘鼎’字乃日常所用之字,何謂不普通?”兩人聲色俱厲,爭論半天,毫不相讓,最后才搞明白,原來在高夢旦家鄉(xiāng)的閩語中,人們習慣將“釜”稱為“鼎”。真相大白,兩人不由拊掌大笑。
1904年12月,《最新國文教科書》第一冊出版,不到兩周,5000余冊就被搶購一空。最新教科書頭炮打響,商務印書館又陸續(xù)推出一整套初等、高等小學教科書,除國文外,還包括修身、算術(shù)、珠算、格致、地理、中國歷史等共16種,成為當時系統(tǒng)最為完備的第一套新式教科書。1906年,清廷廢除科舉制度后的第一年,學部第一次審定初等小學教科書暫用書目,共審定通過教材102冊,其中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發(fā)行的就達54冊,占據(jù)了教科書市場的半壁江山。此后,在白話教科書問世以前,商務版教科書“盛行十余年,行銷至數(shù)百萬冊”。
冰心啟蒙的第一本書,就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線裝的《最新國文教科書》第一冊。她回憶,“我在學認‘天地日月,山水土木’這幾個偉大而筆畫簡單的字的同時,還認得了‘商務印書館’這五個很重要的字。我從《最新國文教科書》的第一冊,一直讀了下去,每一冊每一課,都有中外歷史人物故事,還有與國事、家事、天下事有關(guān)的課文,我覺得每天讀著,都在增長著學問與知識?!?/p>
在年幼的冰心心中,商務印書館仿佛“一座屹立在上海的巍峨大廈,里面住著幾位傳授知識的大師……”到了八九歲時,她開始看課外讀物,不但愛看《三國》《水滸》和《西游記》,還喜歡讀新小說,其中她最鐘情的,要數(shù)林紓先生翻譯的西方小說。
“嚴譯名著”與“林譯小說”
冰心喜歡的“林譯小說”,同樣出自張元濟主持的商務印書館編譯所。1903年,張元濟甫入商務,就開始延攬各方人才,組織翻譯、出版了大量西方文學和學術(shù)名作。
他想到的第一個翻譯作者,就是被譽為“近代西學第一人”的摯友嚴復。張元濟在南洋公學譯書院時期,就多次寫信向嚴復求助翻譯相關(guān)的問題,還花大價錢買下了嚴復翻譯的《原富》版權(quán)。
1903年,當張元濟加入商務時,令嚴復聲名鵲起的《天演論》初版已經(jīng)問世5年,但商務印書館卻是重版《天演論》次數(shù)最多的出版機構(gòu)。據(jù)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中國近現(xiàn)代史研究所副教授史春風統(tǒng)計,從1900年至1921年,該書在商務再版了20次之多。
這本翻譯自英國生物學家赫胥黎的代表作,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理論引進了中國。它的一次次再版,既是張元濟等商務編輯慧眼獨具的選擇,亦可見此書在近代中國的影響力之大。
當時,正值年少的魯迅不顧長輩的反對,“一有閑空,就照例吃侉餅、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論》。”另一個姓胡的年輕人讀完《天演論》,索性將自己的名字改為了“適者生存”的“適”。后來,他在自傳中這樣回憶《天演論》的風行:“它在社會上與政治上的運用,對于一個感受惰性與濡滯日久的民族,乃是一個合宜的刺激?!薄皫啄曛校@種思想像野火一樣,燃燒著許多少年人的心和血?!煅荨?、‘淘汰’、‘天擇’等等術(shù)語都漸漸成了報紙文章的熟語,漸漸成了一般愛國志士的口頭禪?!?/p>
除了《天演論》,商務還先后出版了嚴復翻譯的諸多著作。
1903年,嚴復翻譯的穆勒《群己權(quán)界論》在商務初版。作為西方思想政治學的經(jīng)典著作,這本書有一個現(xiàn)代人更熟悉的名字——《論自由》。它后來在商務重版了7次。
1904年至1909年,嚴復翻譯的《法意》共七冊完整地呈現(xiàn)在國人面前。這部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的著作,1748年一經(jīng)出版即在歐美風靡一時,被認為是西方法學發(fā)展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鴻篇巨制”。這本書在商務重版了4次,今天被譯為《論法的精神》。
1931年,商務印書館匯集嚴復翻譯的《天演論》《原富》等8本西方學術(shù)著作,出版了《嚴譯名著叢書》。這套叢書幾乎一本書代表一個社會學科,深深地影響了一代知識分子。作為嚴譯名著的讀者之一,葉圣陶在《我和商務印書館》一文中寫道:“至于接觸邏輯、進化論和西方的民主思維,也由于讀了商務出版的嚴復的各種譯本。我的情況絕非個別的,本世紀初的青年學生大抵如此??梢哉f,凡是在解放前進過學校的人沒有不曾受到商務的影響,沒有未讀過商務的書刊的?!?/p>
如果說“嚴譯名著”打開了一代人的思想眼界,那么冰心所喜歡的“林譯小說”則影響了一代文學家。林紓,這位不懂英文的翻譯鼻祖,在翻譯時需借助通曉外語的口譯者,然后以文言形式筆述大量外國文學作品。他的譯作包括《巴黎茶花女遺事》(即《茶花女》)、《魔俠傳》(即《堂吉訶德》)、《伊索寓言》、《魯濱遜漂流記》等。
如果當年有粉絲群,我們肯定能在林紓的粉絲群中看到一串熠熠閃光的名字。冰心、魯迅、郭沫若、茅盾、沈從文、錢鍾書,都有一段經(jīng)由林譯著作接觸西方文學的歷史。錢鍾書回憶:“商務印書館發(fā)行的兩小箱《林譯小說叢書》是我十一二歲時的大發(fā)現(xiàn),帶領(lǐng)我進了一個新天地,一個在《水滸》《西游記》《聊齋志異》以外另辟的世界。”冰心憶及少年時對林譯小說的癡迷時說:“這些書中的句子,至今我還能背下來!”
沈雁冰改革《小說月報》
1913年,十二歲的冰心隨父親遷居北京。這時,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母親訂閱的《東方雜志》竟然和她愛看的林譯小說一樣,都出自商務印書館。
是的,商務不僅編印教科書,翻譯出版西方文學和學術(shù)著作,還編輯出版了許多社會科學雜志。其中,1904年創(chuàng)辦的《東方雜志》影響最大,直至1949年才停辦。梁漱溟是《東方雜志》的忠實讀者,曾給雜志投稿發(fā)表了文章,文章被蔡元培看到,請他去了北大教書。此外,還有《教育雜志》《小說月報》《學生雜志》等,一時之間,商務儼然成了全國屈指可數(shù)的先進思想和文化傳播中心。
有人將商務印書館與北大并稱為“中國近代文化的雙子星”,然而,在新文化運動中,兩者的表現(xiàn)卻判若涇渭。北大是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的重鎮(zhèn),相比之下,身處上海的商務顯得波瀾不興,以至于北大的陳獨秀、羅家倫一度將矛頭直指商務主辦的雜志。
1919年4月1日,《新潮》刊發(fā)了羅家倫的文章《今日中國之雜志界》,文章尖銳地批評,《教育雜志》是“最討厭的”,《學生雜志》“是一種極不堪的課藝雜志”;《婦女雜志》“專說些叫女子當男子奴隸的話”;至于《東方雜志》,“這個上下古今派的雜志,忽而工業(yè),忽而政論,忽而農(nóng)商,忽而靈學,真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你說他舊嗎?他又像新。你說他新嗎?他實在不配?!?/p>
此時,已經(jīng)改任商務印書館經(jīng)理的張元濟,顯然也感受到了新文化沖擊的壓力。
1920年11月下旬,一位名叫沈雁冰的年輕編輯,被時任編譯所所長高夢旦請到會客室談話。他被委以重任,擔任《小說月報》的新主編,負責革新雜志。七年后大革命失敗時,這個年輕人被迫隱居上海,以“茅盾”為筆名發(fā)表了小說《幻滅》。
沈雁冰當時只覺突然,后來,他才知道,就在這場談話前不久,高夢旦和張元濟曾經(jīng)北上,和鄭振鐸等人見過面。鄭振鐸是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那時正在籌辦文學研究會,這個研究會是新文學運動中最早成立、影響和貢獻最大的文學社團之一。
正是在這次見面后,張元濟和高夢旦決定全面革新《小說月報》,而沈雁冰被選為了打開缺口的人。高夢旦客氣地問沈雁冰有什么意見,沒想到,年僅25歲的文藝青年沈雁冰竟然提出了三條大刀闊斧的要求:一是現(xiàn)存稿子都不能用;二是雜志全部從四號字改為五號字;三是館方應讓他全權(quán)辦事,不能干涉他的編輯方針。對此,高夢旦全部應允。
這些條件看似簡單,其實蘊含了一個新文化戰(zhàn)士的決心。因為沈雁冰清點存稿后發(fā)現(xiàn),前任主編買下的存稿足夠刊用一年,這些舊稿都是當時“禮拜六派”舊文人的文章。舊稿一篇不用,意味著與舊文學的決裂。
1921年1月,《小說月報》以全新的面貌與讀者見面。第一期雜志就刊登了冰心、葉紹鈞、許地山、翟世英、王統(tǒng)照等文學研究會成員的文章。從這一期開始,沈雁冰共編了二卷二十四期《小說月報》以及“俄國文學研究”等號外。短短兩年內(nèi),《小說月報》從舊文學的堡壘變成了新文學的陣地,而沈雁冰本人也成為文學研究會的中堅力量。
后來,已經(jīng)成為著名文學家茅盾的沈雁冰自豪地回憶這段歷史:“全國的作家和翻譯家,以及中國文學和外國文學的研究者,都把他們的辛勤勞動的果實投給《小說月報》??梢哉f,‘五四’以來的老一代著名作家,都與《小說月報》有過密切的關(guān)系,像魯迅、葉圣陶、冰心、王統(tǒng)照、鄭振鐸、胡愈之、俞平伯、徐志摩、朱自清、許地山等?!?/p>
“亞洲最大圖書館”
1916年,沈雁冰初到商務時,曾對同事說:“我沒有家庭負擔。在此不為利不為名,只貪圖涵芬樓藏書豐富,中外古今齊全,借此可讀點書而已?!惫ぷ髦?,他在涵芬樓度過了很多時間,在這里,他閱讀了俄國文學和社會主義理論書籍,思想發(fā)生巨變,并成為了中國共產(chǎn)黨最早的黨員之一。
涵芬樓藏書,是沈雁冰選擇商務印書館作為職業(yè)起點最看重的一點,也是張元濟和商務印書館對保護傳承中國古籍所作的一大貢獻。
早在加盟商務之初,張元濟就發(fā)現(xiàn):編譯所的編輯需要廣泛的參考資料,然而彼時中國并無公共圖書館,只有藏書家私人擁有的藏書樓,每當編輯們想要查閱資料,“苦無書,求諸市中,多坊肆所刊,未敢信?!币虼耍瑥堅獫_始考慮訪求善本和著名收藏家的藏書,為編譯所建立一個參考資料圖書館。
雖是為工作之便,但為了搜集各方珍藏,商務印書館可以說不惜代價。1905年,皕宋樓藏書要對外變賣的消息傳出,張元濟立刻找夏瑞芳商量,欲購進這批藏書。皕宋樓是清末藏書家陸心源所有,為近代四大藏書樓之一,尤其以宋、元版本數(shù)量之眾、價值之高馳名遐邇。張元濟早年不止一次慕名前往皕宋樓,但終未能獲準一觀??上攵?,得知消息的他心情之激動。那時,商務的資本不過數(shù)十萬元,夏瑞芳卻慷慨地許諾了八萬元,供張元濟購書使用。遺憾的是,皕宋樓藏書最終以十萬元出售給了日本財閥巖崎男爵。
收購皕宋樓藏書失敗,更促使張元濟下定決心搜尋古籍,以“保存吾國數(shù)千年之文明”。翻閱他與友人的來往書信,我們不得不佩服張元濟搜尋古籍的苦心孤詣,除了通過商談購買藏書樓圖書,他還定期到書市尋訪舊書,給舊書店老板留下自己的姓名,以便他們把收集到的珍本古籍送上門,他甚至還在自己寓所的門上貼了醒目的“收買舊書”標記。
1909年,商務正式以“涵芬樓”為名成立圖書館?!昂摇保『w芬芳、包容智慧之意。1924年,涵芬樓藏書達到46萬余冊。商務印書館在此基礎(chǔ)上,于寶山路總廠附近新造一幢五層大樓,由此建成了當時全上海乃至亞洲最大的圖書館——東方圖書館。更為可貴的是,張元濟決定將內(nèi)部的東方圖書館改為普通參考圖書館,于1926年正式對外開放。
藏書浩繁的東方圖書館,從此成為真正能夠開啟民智的精神食糧。據(jù)統(tǒng)計,僅1929年,東方圖書館迎來了近3萬名讀者,1930年讀者已突破3.6萬人。20多歲的青年巴金是東方圖書館的???,他曾滿懷深情地寫道:“雖然我每次到那里去都要花幾個銅板買門票,雖然那里的辦事人沒有打出為國家做什么做什么的招牌,但是在那里我得到了一切的便利,使我時時覺得只有那才是為讀者大眾設(shè)的圖書館?!?/p>
僅僅是將古籍善本保存在圖書館,張元濟還覺得不夠,在他看來,兵荒馬亂的年代中,整理、影印、出版古籍,方能“使古書多流傳一部”,“于保存上多一份效力”。為此,1915年,他親自牽頭,開始醞釀整理和出版《四部叢刊》?!端牟繀部纺依斯偶?69種,網(wǎng)羅了大批宋、元、明各類善本和精抄本。為了編好這套叢書,張元濟甚至專程前往日本,搜求我國流出的孤本秘籍。
早年在商務工作的編輯鄭貞文,那時隨張元濟一起東渡日本。據(jù)他回憶,此行花費十多萬元,他們訪問了日本的靜嘉堂文庫、內(nèi)閣文庫、東洋文庫,就連設(shè)在皇宮內(nèi)的皇室圖書館——日本宮內(nèi)省圖書寮,他們也想方設(shè)法得到允許,一連在圖書館閱書三日。鄭貞文寫道:“張專看經(jīng)、史、子、集方面,我則閱讀文藝小說。初步選出后,征張同意,決定擬借書目,向圖書管理員商借。由我們在東京預約的日本照相技師,就館內(nèi)用特種照相機逐張攝成小型底片,帶回擴大,照所需規(guī)定尺寸,影印成書。”“三個多月間,除星期日外每日不息地閱讀古書,我和張共同起居,見他每晚必作筆記至于深夜……”
1922年,《四部叢刊》初編出版,當即受到國內(nèi)外學者的青睞和重視,好評如潮。隨后,《四部叢刊續(xù)編》和《四部叢刊三編》分別于1934年和1935年影印出版。除此之外,《百衲本二十四史》《續(xù)古逸叢書》等古籍,一部接著一部,在張元濟的主持下相繼問世。時至今日,這些出版物仍是文史工作者查閱古籍的“必備工具”。
仿佛是在跟動蕩的亂世爭搶時間,為了整理出版這些古籍,張元濟忘我地工作著。然而,日本侵略者的爪牙還是伸進了上海,1932年,商務印書館遭到了創(chuàng)業(yè)以來的最大劫難,張元濟苦心建立的東方圖書館被付之一炬。
“中國現(xiàn)代出版從這里開始”
1932年1月28日深夜,日本侵略者發(fā)動了一·二八事變。第二天,數(shù)架日本飛機從??吭陂L江上的航空母艦起飛,瘋狂轟炸上海市區(qū),六枚炸彈準確地投到了位于寶山路的商務印書館總廠,商務印書館的總管理處、編譯所、四個印刷廠、倉庫、職工宿舍樓等,頓時陷入一片火海。
幾天后,總廠附近的東方圖書館起火,熊熊烈火吞噬了當時亞洲最大的圖書館。經(jīng)此一劫,除了之前寄存于金城銀行保險庫中的善本5300余冊幸免外,東方圖書館的全部藏書化為灰燼,大量珍貴的善本、孤本毀于一旦。
事后統(tǒng)計,商務印書館各項資產(chǎn)總計損失1633萬元,占公司總資產(chǎn)的80%。轟炸后幾天,紙灰一直在上海市區(qū)上空飛揚,有些紙灰飄到了張元濟家的院子里,當時已經(jīng)65歲的他不禁為之淚下,“廿年心血成銖寸,一霎書林換劫灰?!?/p>
這場災難并不是意外的“誤炸”。事后,日軍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鹽澤幸一曾說出過侵略者的真實用心:“燒毀閘北幾條街,一年半年就可恢復。只有把商務印書館這個中國最重要的文化機關(guān)焚毀了,它則永遠不能恢復?!?/p>
但是,侵略者的企圖并沒有得逞,商務印書館沒有被這場劫難打倒。當時的商務總經(jīng)理王云五親手寫下一幅標語,“為國難而犧牲,為文化而奮斗”,張貼在商務印書館的河南中路發(fā)行所門口。年過六十的張元濟本已退居二線,大部分時間都在整理和點校古籍。關(guān)鍵時刻,他也趕回辦公室,主持召開董事會緊急會議,立志“一息尚存,仍當力圖恢復”。
幸好,商務印書館在香港、北平的兩家工廠尚能利用。僅僅半年后,1932年8月1日,商務印書館就宣告復業(yè),恢復了印刷生產(chǎn)。三個月后,商務“日出新書一種”。據(jù)統(tǒng)計,商務印書館自成立至一·二八事變前的35年間,出版新書8000余種,而復業(yè)之后的四年內(nèi),“新出版的書已有三千六百余種”。
1933年,一套新的《復興教科書》問世,以“復興”為名,銘記國難。同一年,東方圖書館復興委員會成立,張元濟個人還為此捐資一萬元,可惜,復建計劃最終因抗戰(zhàn)的全面爆發(fā)而未能實現(xiàn)。
1937年,商務印書館再次陷入炮火。隨著上海淪陷,商務不得不走上顛沛流離的戰(zhàn)時之路,輾轉(zhuǎn)于長沙、重慶、香港等地。
戰(zhàn)爭摧毀了商務的廠房和設(shè)備,但摧毀不了商務人“扶助教育為己任”的文化傳承。在極其困苦的戰(zhàn)爭年代,商務印書館仍堅守住了圖書出版的文化根脈,共出版戰(zhàn)時讀物和一般書籍2827種,教科書100多種,直至邁入新中國。
1954年,商務印書館遷至北京。
如今,商務印書館大樓靜靜地矗立在王府井繁華的街道旁。走進它的大門,一層大廳內(nèi)的兩個宣傳欄格外醒目,一個是“我們的作者”,一個是“我們的員工”。兩個宣傳欄幾乎囊括了中國近代文化史上所有星光閃耀的名字,從清末維新運動時期的嚴復、梁啟超,到新文化運動時期的蔡元培、胡適、陳獨秀,再到新中國教科書的奠基人葉圣陶、新中國第一任出版總署署長胡愈之,均名列其中。
緊挨著商務印書館,還有一棟灰色而低調(diào)的小樓,名曰“涵芬樓書店”。書店二層的歷史陳列館,現(xiàn)在正靜靜地講述著商務印書館“昌明教育、開啟民智”的125年歷史。書店的紀念墻,自豪地告訴來來往往的讀者,“中國現(xiàn)代出版從這里開始”。而那副張元濟先生題寫的對聯(lián),“數(shù)百年舊家無非積德,第一件好事還是讀書”,則像一位穿越時光的老人,娓娓道來一代代商務人傳承百年的文化根脈與理想。
參考書目:史春風《商務印書館與中國近代文化》,李家駒《商務印書館與近代知識文化的傳播》,葉宋曼英《從翰林到出版家——張元濟的生平與事業(yè)》,黃嗣《中國出版家夏瑞芳》,《商務印書館九十年》,《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