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詩中的關系學 ——簡評王宜振童詩《相互對峙的事物》
詩,其實是處理萬物之間的關系的藝術,從語言表達這個角度來說,沒有比詩更切近、根本的。正是在這一點上,“境界”對于寫作就顯得尤為重要,詩與人可以互相成就。
童詩中的“關系學”相對成人詩單純些,“我”在詩中往往直接出現(xiàn),自我的份量使抒情性更明顯、清澈,但著名詩人王宜振的童詩《相互對峙的事物》卻是另一種類型,它直接表達萬物之間的關系,是比較少見的以思辨見長的童詩。
事物之間的矛盾(對峙)很常見,詩人著眼于矛盾事物的統(tǒng)一與和諧,用一系列比喻來表達這種特殊的關系,增加了說理(哲理)詩的形象性和抒情性,表現(xiàn)出濃郁的詩意。
首先,相互對峙的事物,雙方都會感到孤獨甚至無助,但這種狀況正是事物存在的根本方式,就像星星,它們貌似離得很近,其實相隔十萬八千里(光年)。但它們又都存在于同一個宇宙,具有共生性。在這種必要、必然的距離(對峙)中,萬物保存各自的本真,也就是象征著美好的“花朵”。在這里,“花朵”的比喻無關形象,而有關品質,指的是這種獨處與共處并存的美好關系?!暗窨獭边@個動詞同樣并不具有動作的直接性比擬,而是寫意性的。它意味著深入、精密。
這樣看的話下面幾節(jié)就容易理解了。不過詩人素為制造閱讀“麻煩” 的高手,第二節(jié)中的“蟋蟀的根”是指什么?動物和植物怎能扯到一塊?其實這種貌似“通感”的借喻很常見,比如星星和燭光、天空和大海,只是它們具有形狀或品性的直接聯(lián)系,而蟋蟀和根似乎太出人意料。其實,這是借喻的“兩級連跳”。讓我們在經(jīng)驗在基礎上來想象。話說哪個想象不是建立在經(jīng)驗之上的呢?秋季傍晚,只要有草叢的地方就有蟋蟀鳴叫,只要不是單獨入室的那只,它們的叫聲用“叢”來作量詞更合適。如果用“片”,它是靜態(tài)的,而“叢”是生長、變化的。它可以時高時低,此起彼伏,也可時疏時密,互相呼應。這不是和植物的根很相似嗎?
從“音節(jié)”、“詞語”、到“陰影”,相互對峙的事物在升級,從相互獨立式的對峙發(fā)展到了制造阻隔和遮蔽,于是,調和它們的中間物也在升級:閃電、節(jié)奏、火焰,最后是“把它們印上太陽、月亮和天穹”。
但這首詩的主題仍是那一個:對峙的事物并不像表面上那樣對峙。詩人調動起豐富的事物和情態(tài)來廣延、深化這個主題。第一節(jié)的中心詞是“孤獨”,第二節(jié)卻是“蟋蟀的根”,詞性似乎并不整齊,不像有些童詩那樣講究詞性的統(tǒng)一。“盤結在一起”“要制成金的葉子”“使它們意味深長”“把它們印上太陽、月亮和天穹”,也不整齊,但正是這樣參差和交錯,形成這首詩耐人尋味的魅力。
物(名詞)在這首詩中出現(xiàn)十多種,它們之間的關系除了對峙,更微妙的其實是經(jīng)過第三方作用后的和諧(共生)。它們所帶來的動詞分別是:雕刻、盤結、打制、使、印上。它們的講究體現(xiàn)在哪里?都像是手工藝人在悉心創(chuàng)作一件藝術品,也正合“對峙”的寓意。
盡管它十分婉轉和曲折,“對峙”一詞也需要稍作解釋,但閱讀經(jīng)驗告訴我們,它仍是一首為兒童寫的詩,只不過我們需要重新審視一下以往的閱讀經(jīng)驗,在關注童詩的真與趣時,是否滿足過于簡單、直接的表述方式?
朱自清在《新詩的進步》中說:“象征詩派要表現(xiàn)的是些微妙的情境,比喻是他們的生命,但是‘遠取譬’而不是‘近取譬’。” 王宜振的“遠取譬”多具有這種“兩級跳”的特征。圍繞一個單純的主題而色彩斑斕地、深入地表達,可能正適合孩子天馬行空的想象,更能夠滿足他們的審美期待,有利于拓展智識的提升空間。
附王宜振的詩:
相互對峙的事物
相互對峙的事物
有時是孤獨
而星星
能把它們雕刻成花朵
相互對峙的事物
有時是蟋蟀的根
而黑夜
能把它們盤結在一起
相互對峙的事物
有時是音節(jié)
而閃電
能把它們打制成金的葉子
相互對峙的事物
有時是詞語
而節(jié)奏
能使它們意味深長
相互對峙的事物
有時是陰影
而火焰
能把它們印上太陽、月亮和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