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三才女”——吳芝瑛、徐自華與秋瑾曾拜盟互換過蘭譜，三人不僅相互傾慕，而且以生死相托。

“三才女”中的佼佼者當(dāng)屬秋瑾，她喜擊劍走馬，所作詩詞慷慨悲壯，自號“鑒湖女俠”。加入光復(fù)會后，秋瑾組織反清起義，因事泄不幸被捕，她在刑訊中不吐一字，唯書“秋雨秋風(fēng)愁煞人”七字，凜然就義。盡管吳芝瑛和徐自華為秋瑾之名所掩，她們兩人也是極有才氣和肝膽的。

吳芝瑛是極享盛譽的書法家、詩人，在清代閨秀中鵲起文名。她是安徽桐城人，為晚清桐城派大家吳汝綸的侄女；其夫乃無錫舉人、度支部郎中廉泉，曾創(chuàng)辦文明書局，印行大量珂羅版碑帖書畫。吳芝瑛的書法秀麗且不乏遒勁,書名冠絕一時，因與其夫寓居西湖小萬柳堂，故世人又尊稱其為“小萬柳堂夫人”。

吳芝瑛與秋瑾短居京華時都住在南半截胡同，兩人因此相識。吳芝瑛以清高自詡，“于時人少所許可”，卻獨許可秋瑾。吳芝瑛曾贈秋瑾對聯(lián)“英雄尚毅力，志士多苦心”，秋瑾亦有詩回贈：“芝蘭氣味心心印，金石襟懷默默諧?！笨梢姸嘶ハ鄡A折之情誼。后來，吳芝瑛資助秋瑾東渡日本留學(xué)，并贈詩：“駒隙光陰，聚無一載，風(fēng)流云散，天各一方?！鼻镨畴y后，她即寫《秋女士傳》，后又作《記秋女俠遺事》，至今仍為研究秋瑾的重要史料。吳芝瑛的記敘頗有太史公筆法，如述及她宴秋瑾罷，“女士拔刀起舞……歌數(shù)章，……歌聲悲壯動人”，徐自華的《鑒湖女俠秋君墓表》也記秋瑾“悲歌擊節(jié)，拂劍起舞，氣復(fù)壯甚”，可見秋瑾的風(fēng)神氣度。秋瑾確有一股英氣——1906年2月，三十一歲的秋瑾從日本返回紹興,在明道女學(xué)代了幾天體育課。弟弟秋宗章見姐姐“制月白竹布衫一襲,梳辮著革履，蓋儼然須眉焉?！街惺Y子良照相館攝一小影。英氣流露，神情畢肖”。

徐自華為浙江石門宿儒杏伯老人的女兒，因青年守寡、兒女早殤、孑然一身，故別署“寄塵”。她素承家學(xué)，師事南社詩豪陳巢南，自號懺慧詞人，著有《聽竹樓詩集》《懺慧詞》《秋心樓詩詞》等。徐自華與秋瑾結(jié)識于南潯女校，兩人志同道合，“一見即各自傾倒，徒恨相見之晚”（陳去病《徐自華傳》），日夕談?wù)摷覈?。秋瑾有詩贈徐自華：“客中何幸得逢君，互向窗前訴見聞?！笨胺Q二人交契之寫實。后來，徐自華與秋瑾赴上海創(chuàng)辦《中國女報》，吳芝瑛也由北京遷往滬上，吳、徐二人對《中國女報》多有資助?！吨袊畧蟆吠＾k后，秋瑾回浙江組織起義，在與徐自華謁岳墳時約定，若就義，即請徐自華埋其骨于岳墳側(cè)；徐自華亦將家產(chǎn)悉數(shù)變賣，以表明對秋瑾的支持。對此，秋瑾大為感動，脫臂上翡翠腕環(huán)相贈。

秋瑾就義后的1907年11月27日，徐自華為履行與秋瑾的約定，冒著風(fēng)雪渡錢塘江至紹興，趁夜秉燭入文種山尋覓秋瑾停厝處。她與吳芝瑛商定，將秋瑾的遺骨加木槨舁至杭州，由她來購地安葬；因購地款不夠，吳芝瑛又出喪葬費二百元，終將秋瑾葬于西泠橋畔岳墳側(cè)，時為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正月二十四日。吳芝瑛親書“嗚呼鑒湖女俠秋瑾之墓”，徐自華則含淚撰墓志銘《鑒湖女俠秋君墓表》，吳芝瑛書“墓表”后石印成冊，分贈友人。

吳、徐二人的義舉，引起清廷的注意，有御史上奏請平毀秋瑾墓，并參奏吳芝瑛、徐自華為秋瑾同黨。兇險隨時到來，徐自華避匿上海日僑醫(yī)院長達半年之久，吳芝瑛因有兩江總督端方作保，幸免于難。吳、徐二人明知為秋瑾立墓并且明示文字紀念會有風(fēng)險，但仍義無反顧，令人贊佩。民國之前盛行結(jié)盟風(fēng)氣，男兒上自高層、下至百姓，輒喜換帖；一旦逢危厄，卻常常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吳、徐二人的重義舉動，令須眉汗顏。

后來，徐自華又與南社同人結(jié)“秋社”，創(chuàng)辦上海競雄女校（“競雄”亦為秋瑾之號），以示繼承遺志。待秋瑾之女王燦芝長成，徐自華將翡翠腕環(huán)交還，并撰《返釧記》。徐自華在《返釧記》中寫道：“忽卿（秋瑾字璿卿）自杭州來，云：將返越舉義矣，顧餉絀將奈何？……乃悉傾奩中物納之，曰：持以贈卿可乎？君輾然曰：感姊厚貽，何以為報！遽脫雙翠釧示余曰：事之成敗未可知，此區(qū)區(qū)物界阿姊紀念何如？予為悚然，顧勿得卻，因相與涕泣，以埋骨西泠舊約為相屬而別。”所謂“舊約”，是指秋瑾就義前三個多月，曾與徐自華在西湖泛舟，共登鳳凰山，憑吊南宋故宮遺址，傾吐胸中抱負。秋瑾俯瞰杭州全域，將城廂、街道、路口和地形繪成地圖以備用，后又與徐自華同瞻岳墳，流連不忍去，二人遂在此地訂下“埋骨湖山之約”。（《秋瑾年譜》）

徐自華所贈“奩中物”價值幾何？徐自華的妹妹徐蘊華在《記秋瑾》一文中說：“秋瑾到我家鄉(xiāng)崇德，與家姊商籌軍餉。姊氏傾全部首飾，約值黃金三十多兩相助。秋瑾贈翠釧留念。臨別時又作詩一首贈徐自華：‘此別深愁再難見，臨歧握手囑加餐。從今莫把羅衣浣，留取行行別淚看?！笨梢娏x結(jié)同心的惺惺相惜之情。民國時期的中學(xué)課本曾選入《返釧記》一文，其感情真摯，文筆如訴，令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