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里的動物故事
翻讀《世說新語》,當然是由于其中魏晉人物的魏晉風(fēng)度。但出乎意料的是,有一則不足百字的“動物故事”,卻尤是令人難忘。其文曰:“桓公入蜀,至三峽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緣岸哀號,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絕。破視其腹中,腸皆寸寸斷。公聞之怒,命黜其人。”
這簡單的五十多個文字,對于人心的觸動卻是那樣強烈。尤其“緣岸哀號,行百余里不去”這一句,只要稍有些感情的人,難免會“換位移情”,想想那母猿的恐懼、慘痛、無奈以及堅韌與不舍,其母性所表現(xiàn)出的決絕,讓人內(nèi)心同情而且微顫。
反觀那個部伍中“得猿子”的人,如果起初一時之間,人心中的“母子情”反射不到動物的身上,那或許還是情有可原,但看著母猿“行百余里不去”,卻依然不能從“得猿子”的取樂或者嬉鬧中有所警醒,稍動惻隱的心,趕快把猿子放歸他的母親而有所安心,那這個人實在是可恨而且可惡了。所以這一則故事文末的一句“公聞之怒,命黜其人”,著實讓人解氣,也贊佩桓公之“怒”里的溫情。
這五十多個字,也讓我想起了自己的一些事。記得自己小時候,最多不過是讀小學(xué)的年齡,弄堂房里三樓有個大哥哥,一向帶著我玩。一個冬天,他想起了捉個麻雀來玩耍解悶,便拿了家里淘米洗菜用的淘籮,倒扣在曬臺的空地上,用一段小木棍支起來,籮下撒一點大米,木棍上拖一根長線。我們拉著長線回到房內(nèi),候在幾米之外的窗口觀察。看到有麻雀鉆進去啄米了,當機立斷,眼明手快地把線輕輕一拉,淘籮扣下去,小麻雀便捉住了。
大家開心了一會兒,大哥哥便把小鳥送給了我,讓我回家養(yǎng)起來。當時家里也沒有正經(jīng)的鳥籠,用了一個透氣的大竹盒子,在鳥的腿上系根細線,系在盒內(nèi),在盒外張望,能夠看得到它。其實,后來聽養(yǎng)鳥的內(nèi)行說,麻雀最難養(yǎng),基本是“養(yǎng)不家”的。魯迅先生文章中也曾說,麻雀常常會躁死的。
然而我養(yǎng)的那只麻雀,第二天開始就啄起了為它準備著的米粒了,而且也不算太煩躁。幾天下來,彼此似乎也有一點“熟絡(luò)”了。一天天氣好,我便把“鳥盒子”放在窗口的太陽底下,好好欣賞一下我的小鳥。正打量著它,發(fā)現(xiàn)系在它腿上的細線,在它腿上纏了好幾圈。我怕它這樣走起步來不舒服,便心心念念地想幫它解決這個小問題。
于是打開那個盒子,正想把那纏著的細線理順的時候,小麻雀看準一個時機,一下子就飛出窗外,飛向了空中。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我的記憶里還是清楚地記得它飛走時依然系在腿上的那條細線在空中飄飄蕩蕩的樣子。當時很是后悔,后悔自己多事。但現(xiàn)在想想,小麻雀想要的,肯定不是在盒子里不纏腳的舒服,而是飛在空中的舒暢吧。
后來,自己有了小孩子,沒想到他也喜歡養(yǎng)金魚養(yǎng)小鳥。記得那時東臺路還有花鳥市場,我們一家雙休日常去逛逛,有一次就買了一只小巧精致、勁頭十足的鳥,攤主說這種鳥的名字叫“秀眼”。剛開始小鳥在籠內(nèi)活蹦亂跳,上上下下顯得活潑可愛。但十幾天一過,漸漸地便有點無精打采起來,最后干脆不大吃喝、萎靡不振了。
兒子很焦急,和我們商量。大家一致決定,把鳥籠放在窗外,打開籠子的大門,讓小鳥自由選擇。第二天一早,窗外一望,小鳥已經(jīng)飛走了。兒子還專門為這個小鳥寫過一篇作文,文末最后一句,我至今記得:“現(xiàn)在我只要看到空中飛過的小鳥,都覺得有點像它?!边@才是我們看世界的溫暖的眼光,太好了,真是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