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馴服的人間悲喜劇
《賊船》是作家曹文軒的父親生前講過的一個斷斷續(xù)續(xù)的故事,直到2021年4月,他才將這個一直生長著的故事打磨得足夠雅致,慎重地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雖然時間跨越了大半個世紀,但對于今天的大小讀者而言,仍然有一種強烈的震撼感,讓人禁不住深深地反思、珍惜今日之幸福生活。
《賊船》的結構嚴謹,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且環(huán)環(huán)相扣,以底層人物的生存活動為中心,展開了一部關于自我救贖、悲憫、溫暖與凄涼疊加的人間悲喜劇。作者將一個孤兒的行動“靠近賊船—離開賊船—重返賊船—火燒賊船”為主線,穿插在起起伏伏的故事情節(jié)中,演繹著凄美的人生百味與悲歡離合,將孤兒內心的掙扎與成長的蛻變在情節(jié)的推進中清晰而圓潤地表達在讀者面前。
13歲的男孩銅鑼在風雪交加的乞討路上,因為長久的饑餓、疲憊、寒冷而不幸暈倒,被一艘小船的主人瓜叔救助,從此跟著他漂泊在船上。當銅鑼知道救過他性命的瓜叔居然是賊的時候,內心泛起了層層不安,他決意離開這條賊船。心中的“正義”與“邪惡”如同兩頭猛獸,一遍遍上演著激烈打斗的場面。瓜叔試圖馴服銅鑼,讓他認為生活本該如此,但銅鑼經過短暫的迷失之后,及時清醒過來,腦海深處有個堅定的聲音在警示他:他不想擁有跟瓜叔一樣黑亮的賊眼,他不能當賊。當瓜叔用逼走的方式威脅他去偷一只南瓜時,他用自己的方式反抗——“他沒有看南瓜,而是往天空看著?!薄般~鑼不知道為什么哭了起來”“他很快就摘下了那只南瓜,可就在瓜叔準備拔起竹篙撐離此地時,他卻突然從船上跳到地里,隨即發(fā)瘋似的將那些南瓜一只一只地摘下來,‘咚咚咚’地扔到船上,不分大小,他見著就摘,不一會兒工夫,就將瓜地糟蹋得一塌糊涂。”有天,銅鑼再也壓不住跟賊一起生活的恥辱,帶著一只碗和不久前救助的小野鴨蘆花離開了賊船。在一路的逃亡和乞討中,他被壞孩子毆打、被冷眼相待,幾經波折,不得不帶著撿來的羊回去尋找瓜叔,因為自己尚小,還不能單獨面對慘淡的生活??嘤谏娴臒o奈,他對瓜叔做賊的不滿只能用“消極怠工”來代替,兩人彼此之間的對抗,實則是人性的掙扎與矛盾。當銅鑼被瓜叔唆使放火掩護,調虎離山,偷走曾經送他熱飯的芹芹家的白牛的時候,他似乎失去了主心骨,木然地聽從瓜叔的蓄意安排,在人們的救火聲中騎著白牛離去。然而,當在火鎮(zhèn)與白牛主人落魄的一家相遇的時候,深深的負罪感再次襲來,他努力給女孩芹芹和奶奶尋找過夜的地方,還走街串巷為他們乞討食物,補救著他和瓜叔做過的錯事。
在《賊船》中,曹文軒將每個人物刻畫得恰到好處,或飽滿,或留白。瓜叔的心中再次涌現(xiàn)出憐憫之情是在他收留了第二個男孩桶的時候,本來他也想像馴服銅鑼一樣馴服他,讓男孩來做自己的“幫手”,但遭到了銅鑼的仗義反抗。他堅決不能把眼前的小弟弟帶壞,不想他知道自己和瓜叔都是賊——“他盡量不去看桶的那雙亮晶晶的撲閃撲閃著的眼睛,也盡量躲著桶的身體”,為的是帶給這個小男孩最純真最干凈的情感,哪怕是善意的蒙騙。一天,趁瓜叔不在,銅鑼送他一只碗、一根打狗棍,教會他乞討,還給他備好了包裹,里面裝著棉衣、棉鞋和一點零用錢,趕著他離開賊船。盡管現(xiàn)實生活殘酷,銅鑼再次救下乞討中即將餓死的桶,帶回到賊船,但銅鑼的底線仍在,心海深處依然有一片如同藍天一樣的純凈和美好。
與此同時,瓜叔的內心也因為銅鑼的種種對抗而發(fā)生著變化。當他們落入強盜團伙的時候,面對頭目黑蛾子的誘惑和要挾,瓜叔拒絕入伙,不得已留下銅鑼作人質。三天后,瓜叔不惜重金將人質贖回,慈悲父性顯露無遺,他帶著兩個男孩風雨度日,與后面不得已做賊的坦誠敘述承接在一起——他的女兒在很小的時候不幸被賊偷走,妻子疼病身亡,一個人被困窘的生活所逼迫……
當賊船離開火鎮(zhèn)的時候,銅鑼放飛了野鴨蘆花,暗示他離開賊船的意志堅決。在瓜叔去做可能是最后一宗生意偷竊珠寶的時候,半夜銅鑼聽到阿娟對瓜叔的勸勉“你總是對我說洗手不干洗手不干,除非哪一天有個人把那條船點著燒掉”。銅鑼把賊船撐到大河中央,用紅泥爐里的曾給他溫暖和食物的火點燃了賊船,斷了瓜叔的退路,在熊熊大火中完成了最后的救贖。與賊船上潦倒不堪的生活高度反襯的是兩艘嶄新的娶親船,富足、喜氣洋洋與寒酸、走投無路的船形成了鮮明對比,許多意象和人物相互交叉嵌合,彰顯著故事的張力。
《賊船》的寓意絕非僅僅停留在“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的道德層面,而是以此為意向,發(fā)散地書寫著當時悲慘無邊的底層人物生活。《賊船》上的孩子掙扎在饑寒交迫、窮困潦倒的生存線上,與現(xiàn)在我們的幸福生活形成巨大反差,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本書或許也可以視為一部面向大朋友和小朋友們的生活教育勵志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