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倫馬特創(chuàng)作談:我表現(xiàn)絕望,這就是我的安慰
弗里德里希·迪倫馬特,一位才華橫溢的現(xiàn)代文學大師,一題只說了他一個小短篇《拋錨》,就快停不下來了。而他的戲劇創(chuàng)作才是重頭戲,讓他享譽世界,他被稱為繼布萊希特之后“最杰出的德語戲劇家”,他的戲劇在全球50多個國家上演,經(jīng)過包括好萊塢在內(nèi)的大眾媒體的傳播,其聲望在20世紀60年代達到鼎盛,在他逝世后的30多年里,他的戲劇仍然長演不衰。
迪倫馬特的卓越成就不僅體現(xiàn)在戲劇作品上,他的探討復雜道德問題的偵探驚險小說也最為人稱道,雖然迪倫馬特寫偵探小說只是為了謀生,可是一動筆就顯示了卓爾不群的功力。他以第一流哲學家的眼界和第一流戲劇家的筆力打造的偵探小說,別具一格。
他年少時曾經(jīng)在成為畫家和作家的夢想中左右為難,為難的結果是給世人留下近300幅畫作,其中很多是宏幅巨制,他說:“我寫作與畫畫是出于同一原因,因為我思考?!睂Υ?,只能服氣地贊嘆迪倫馬特是“劇作家、小說家、畫家、天才!”
關于他寶藏般的創(chuàng)作談,以下供應只是一小部分。
在喜劇創(chuàng)作中,迪倫馬特十分崇拜古希臘喜劇大師阿里斯托芬,認為其喜劇表現(xiàn)充滿思辨的構想和機智的幽默。但他把自己所崇拜的大師僅視為交談的伙伴,強調(diào)寫作時要讓獨立自由的“我”馳騁;讓藝術的想象成就新的風格。
他把自己的喜劇藝術視作過濾現(xiàn)實存在“怪相”的漏斗;喜劇表現(xiàn)始終著眼于把變態(tài)的人物、扭曲的事件、可悲的環(huán)境置于怪誕的聚光鏡下,使讀者或者觀眾把喜劇的“笑”看作最嚴肅的接受行為。
在他1955年發(fā)表的《戲劇問題》一文中,迪倫馬特強調(diào),他寫戲劇,不是要充當當今戲劇舞臺上的“推銷商人”,四處去兜售“某些時髦的世界觀,無論是以存在主義者,還是以虛無主義者,是以表現(xiàn)主義者,還是以諷刺家的面目出現(xiàn)也好。他認為當今世界奇形怪異,朦朧混沌,捉摸不透?!敖裉熘挥惺澜缤婪騻円皇謱а莸谋瘎 ?,人不再是自己行為的主體,無法保持個性的獨立和自由,而是無可奈何地聽憑一個超人力量的擺布。
當今的國家成了一個匿名的官僚機構,一個不可思議的東西,一個無形體。它沒有了真正的代表,悲劇英雄已不復存在,因為在這種混亂不堪的“終曲聲中,已經(jīng)不再存在罪過和責任。人人都無能為力,個個都不愿意如此……一切都被撕卷而去”。一句話,怪誕是這個世界的標志:“我們這個世界就像導致了原子彈一樣,同樣也導致了怪誕”。而這樣一個被異化得怪誕不堪的,也就是說只有悲劇而沒有悲劇英雄的世界只有在喜劇中才能找到針鋒相對的有效手段,因為喜劇表現(xiàn)的對象就是一個“丑”的世界,一個“奇形怪異”的世界,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說到底,喜劇就是“一個怪物的形象,一個面目全非的世界的面目”。顯而易見,迪倫馬特的喜劇不同于表現(xiàn)不致引起痛苦或者傷害的“丑”的傳統(tǒng)喜劇,沒有了概念化的善與惡的直接渲染或者皆大歡喜的圓滿,而是以怪誕的藝術思維模式,立足于反映一個充滿怪誕的、讓人無所適從的世界,因此也就不可能像傳統(tǒng)喜劇那樣,讓人賞心悅目幽默從容地去感受和認識,而使“笑”的藝術趨于多層次,變得凝重和深沉。這就是說:“我們可以從喜劇中體會出悲劇性的東西,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時刻,看到張開的萬丈深淵,悲劇性的東西就是從喜劇中產(chǎn)生出來的?!?/p>
迪倫馬特的這種喜劇美學被一些評論家批評為采用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和怪誕離奇的手法,宣揚不折不扣的虛無主義。對此,作者不無諷刺地給予了駁斥:“那么要說喜劇是絕望的表現(xiàn),這個結論是可以理解的,但又不是無可反駁的。不言而喻,誰看到這個世界的荒謬與無望,誰就會感到絕望。然而,這種絕望的態(tài)度并不是這個世界招致的必然結果,而是他給予這個世界的回答;他的另一種回答可以是不絕望,是決心經(jīng)受住這個世界?!?/p>
因此,迪倫馬特根本不屑于別人的種種非議,始終堅信自己的審美原則。他在喜劇中所表現(xiàn)的離奇,是“現(xiàn)實的”離奇;所表現(xiàn)的怪誕,是“真實的”怪誕。也正像作者明確指出的,“怪誕是一種極端的風格化表現(xiàn),一種出乎預料的形象化描寫。正因為如此,怪誕才能對時代問題,更確切地說,對當今的現(xiàn)實作出反應”。他同樣直言不諱地表白:怪誕化的喜劇“是令人難堪的,但又是必不可少的”。用這種獨到的喜劇方式來表現(xiàn)悲劇性的東西,正是作者的藝術風格所在:悲喜交集,相互滲透,融詼諧與嚴肅為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這樣的藝術表現(xiàn)既增大了喜劇的內(nèi)涵,又使讀者或觀眾能透過那“絕望”的表層,給所表現(xiàn)的這個世界“另外一種回答”。
可以說,怪誕構成了迪倫馬特喜劇創(chuàng)作的核心。但是他所稱道的“怪誕”卻有其特定的含義。在《戲劇問題》一文里,迪倫馬特對“怪誕”這個概念有一段格言式的闡釋和界定:“怪誕不過是一種感知的表現(xiàn),一種感知的背謬,也就是說一個怪物的形象,一個面目全非的世界的面目。就像我們的思維沒有背謬這個概念則寸步難行一樣,藝術亦是如此,我們這個世界也不例外?!钡蟼愸R特把怪誕看作是“表現(xiàn)喪失和諧的不協(xié)調(diào)”,是“熟悉的陌生物”;怪誕并非是“不合邏輯的非理性的東西,而是合乎邏輯的、在現(xiàn)實中必然遇到的矛盾體”。他所說的怪誕明顯地具有雙重意義,它既是內(nèi)容,也是形式,二者可以在喜劇藝術中達到完美的統(tǒng)一。迪倫馬特正是從奇特的視角,以獨到的結構和怪誕的描寫集中體現(xiàn)了這種別具一格的審美情趣。
迪倫馬特就是以這種別具一格的藝術手法給觀眾或者讀者展示出一個怪誕的現(xiàn)實,“故事就是故事,超出此外的一切,作者無須去出面介紹,也不必在舞臺上導演。結局亦是如此”。這種表現(xiàn)永遠是“無與倫比的悲嘆”,它“不能給予安慰,而只會令人不安”。但透過怪誕與無望的表現(xiàn)的深層,卻讓人感到作者對生存執(zhí)著的追求;“我主動創(chuàng)作,我袒露心聲,我表現(xiàn)絕望,這就是我的安慰。”他的喜劇描寫得越怪誕,內(nèi)涵的雙重性就越尖銳,就越耐人尋味:怪誕中隱喻著道德秩序,無望中潛在著希望,于面目全非中塑造新的面目,于混亂不堪中幻想新的世界。這種充滿矛盾張力的喜劇表現(xiàn)就是要喚起讀者或觀眾隨著那交替發(fā)展的矛盾和沖突去接受,去聯(lián)想,去追蹤,去體味作品的內(nèi)在。
(綜合外研社德語、人民出版社等內(nèi)容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