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超文本的技術特征和藝術魅力
超文本(Hypertext)是網絡最為流行的電子文檔之一,文檔中的文字包含有可以自由跳躍到其他字段或者文檔的鏈接,讀者可以從當前閱讀位置直接切換到超鏈接所指向的任何其它位置。超文本最大的優(yōu)越性在于,它把文本潛在的開放性、閱讀單元離散性等特點和盤托出,使文本潛在的“互文性”彰明昭顯,一望便知。它與羅蘭·巴特、德里達等孜孜以求的“理想文本”具有許多相似的品格。
在傳統文本中,銘、刻、刊、印等生產方式使經典成為具有穩(wěn)定特性的“不朽之物”,古埃及人把王對神的忠誠刻在金字塔上,希伯來人把上帝與摩西的立約刻在石板上,古羅馬人把共和國的法律銘刻在銅表上,中國古代的某些統治者把求神問卜的結果烙印在甲骨上……它們代表中心的權威和永恒的渴望。直到今天,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信賴與信譽仍常常離不開“合同為文”或“立字為據”。相比之下,超文本沒有固定的結構,沒有穩(wěn)定的形態(tài),沒有不變的規(guī)則,沒有可靠的界限,因此,超文本失去傳統經典文本那種明確的中心地位和穩(wěn)定的權威性,但是,作為人類進化史上自“鉆木取火”以來最偉大發(fā)明的互聯網,也給超文本帶來了傳統文本永遠難以望其項背的藝術魅力和技術優(yōu)越性。
首先,互聯網吐納天地、熔鑄古今的博大胸懷,使超文本具有超乎想象的包容性。照蘭道的說法,整個互聯網原本就是一個碩大無朋的超文本,它最大的特點就是,能無與倫比地凸顯出文本潛藏的“互文性”,使文本之間相互依存、彼此對釋、意義共生的潛能得到最充分的呈現或迸發(fā)。超文本另一個非同尋常的力量在于,它能輕而易舉地將傳統文本千年帝國的萬方疆土,悉數納入比特王國的版圖。因此,在“具備萬物、橫絕太空”的超文本面前,任何輝煌燦爛的傳統文本都將為之黯然失色。
其次,超文本使文學得以解放經典的禁錮,沖破語言的牢籠。它不僅為創(chuàng)作、傳播與接受提供了全新的媒介,它還讓藝術家看到了表情達意走向無限自由的新希望。眾所周知,妥善處理思維的多向性與語言的單線性之間的矛盾,一直是白紙黑字的“書面寫作”必須跨越的鐵門檻。劉勰曾經感嘆“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實而難巧”,陀斯妥耶夫斯基也曾深深地體驗過“語言的痛苦和悲哀”。而超文本寫作則正是一種將“翻空易奇”的千頭萬緒“網絡”為一個整體的制作過程?!拔牟淮狻彼坪醪辉偈亲骷业男念^之患。從這一點看,今天的作家是幸運的,他們找到了“超文本”這一解決傳統作家“言意困惑”的有力武器,因為在“超文本”的每個節(jié)點背后,都隱藏著一個比特化的“文獻宇宙”(Docuverse)。正是憑著這個“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的“Docuverse”,超文本才能施展魔法把網絡“寫讀者”帶到一種理想的藝術境界:“剎那見終古,微塵顯大千”。
第三,超文本不僅穿越了圖像與文字的屏障,彌合了寫作與閱讀的鴻溝,而且還在文學、藝術和文化的諸種要素之間建立了一種交響樂式的話語狂歡和文本互動機制,它將千百年來眾生與萬物之間既有的和可能的呼應關系以及所有相關的動人景象都一一濃縮到賽伯空間中,將文學家夢想的審美精神家園變成更為具體可感的數字化聲像,變成比真實世界更為清晰逼真的“虛擬現實”。對文學而言,這是一場觸及存在本質的革命,那種認為超文本寫作不過是“換筆”的說法純屬膚淺的皮相之論,套用麥克盧漢的說法,數字化對文學的影響“不是發(fā)生在意見和觀念的層面上,而是要堅定不移、不可抗拒地改變人的感覺比率和感知模式”。從這個意義上說,超文本是文學存在本質的易位。作家首先得把數字符號轉化為語言文字,其次,文本形態(tài)也由硬載體(書刊等)轉向了軟載體(網),在電腦中,數字書寫和貯存都已泯滅了物質的當量性。
超文本與超媒體的結合,極大地促進了文學圖形化與聲像化的步伐。影像作為一種更加感性的符號,它的日臻完美將對書籍——書寫文化的保存形式——造成巨大壓力,也使文字閱讀過程中包含的理性思考遭到剝奪。尼葛洛龐帝也曾經指出:“互動式多媒體留下的想象空間極為有限。像一部好萊塢電影一樣,多媒體的表現方式太過具體,因此越來越難找到想象力揮灑的空間。相反地,文字能夠激發(fā)意象和隱喻,使讀者能夠從想象和經驗中衍生出豐富的意義。閱讀小說的時候,是你賦予它聲音、顏色和動感。我相信要真正感受和領會‘數字化’對你生活的意義,也同樣需要個人經驗的延伸。”其實,超文本不僅是我們“個人經驗的延伸”,作為新興媒介,它本質上也可以說是“人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