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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李劼人:“狐貍型”作家與自然主義
來源:澎湃新聞 | 后商  2021年06月21日08:16

李劼人,這位民國報刊主編,法國自然主義文學譯者,在近百年的時間里,似乎被遺忘了。更為準確的說法是,他被放進自然主義文學的抽屜里,緊接著就被遺忘了。這個自然主義抽屜,自然是不存在了,乃至于說,它所附屬的整個家具都清理出了房間。真實情況要驚心動魄得多,也更令人費解得多。在歷代文學史編撰者的書中,李劼人,要么直接被忽視,要么只是被看作一個次要的人物。當然,不乏一些翻案者,如曹聚仁、劉再復等人,劉再復甚至將《死水微瀾》視作(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現(xiàn)代小說史中最精致、最完美的長篇,但放在整個文學評價體系,對李劼人的重張并不太成功,且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證明和想象。在近四十年的學術研究中,李劼人自然得到了某種公允的認知,他被看作是巴蜀世界或者四川世界的重要作家,地域性、時期性被著重強調(diào)了出來,可以說,關于李劼人的真實想象似乎還沒有出現(xiàn)。很多問題仍然有待解決。首先,浪漫主義在中國有存在的蹤跡,現(xiàn)實主義也有,象征主義也有,甚至古典文學在中國也有存在的蹤跡,為什么自然主義憑空消失了?其次,以自然主義命名李劼人的文學是否就已足夠?最后,為什么李劼人從文學史中“消失”了?

李劼人

關于李劼人的被遺忘,趙毅衡有一段評價,或許可以作為重啟李劼人想象的開始?!袄顒氯酥员贿z忘,對他的反對或批評,都無法成為定論,我想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沒有貫穿始終的主張,也沒有前后一致地努力。三部曲的耀眼光澤,淹沒在大歷史的話語洪流之中,反復修改,只能越改越死板。好在妙手偶得一氣呵成的杰作《死水微瀾》不可能被改動以迎合時代精神。這不僅是李劼人的大幸,更是中國文學史的大幸?!辈贿^,趙毅衡言中的李劼人與文學史的互動關系反而不是我比較關注的,我最注意的是,趙毅衡說,李劼人始終無法貫徹某一種主張。在中國文學史的視角下,主張幾乎是應有之義,魯迅有,莫言有,某個淹沒無聞的小說家也應該有,此外,主張又聯(lián)系著立場、現(xiàn)實感、態(tài)度、敘事等等。需要注意的是,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中的主張,常常類比于古典文學的諷喻,毫無疑問,在文學史書寫中,前者幾乎取代了后者,但從實際層面上來看,前者只是占據(jù)了后者消失后的那個空白?;貋碚f,言下之意,我們幾乎無法想象一個沒有主張的作家。在中國文學史上,一個作家怎么會沒有主張呢?怎么獨獨李劼人沒有主張?

《死水微瀾》

帶著這個疑問,我找到了新的資料。在《關于李劼人的文學》,海谷寬寫道,“我越發(fā)感到,他(李劼人)的思想并不是向心性的,而是擴散性的。”為了佐證擴散性思維,海谷寬還特意說,中華民族對事物的反應并不十分敏捷,這個民族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實現(xiàn)其目標。內(nèi)在傳統(tǒng)如此,想改變也改變不了。姑且不論,李劼人與此類民族潛意識是否有前后關聯(lián),且說李劼人的擴散性思維。從具體的闡釋來說,海谷寬顯然較趙毅衡更進一步,當趙毅衡還在商討李劼人和文學史的互動時,海谷寬已經(jīng)思考著李劼人和共同體想象的關系。對比之下,趙毅衡的造像是教課書上的李劼人,海谷寬的造像是生活與歷史中的李劼人。不過,海谷寬無疑與趙毅衡的說法遙相呼應。實際情況不單單是,李劼人沒有主張,他選擇了無主張的策略,實際情況更是,李劼人本來就沒有主張,他的思想里沒有一個“心”。海谷寬所言的心,其實是一個錨點,它便利文學書的書寫,便利影響與往來,可它并非真正的便利,這就過渡到了心的另外一層意思,它是一個被造的心。李劼人的無心,恰恰就是一種心,在某種情況下,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心。

在某種敘事里,有心無心構成了一組平衡和矛盾,有心的猶如刺猬,無心的猶如狐貍,這個區(qū)分肇始于阿基洛科斯。在《刺猬與狐貍》中,以賽亞·柏林對此有詳細的說明,“一邊的人凡事歸系于某個單一的中心識見、一個多多少少連貫密合條理明備的體系……另一邊的人追逐許多目的,而諸目的往往互無關連,甚至經(jīng)常彼此矛盾,縱使有所聯(lián)系,亦屬于由某心理或生理原因而做的事實層面的聯(lián)系,非關道德或美學原則……”在這個說法中,李劼人就是一只實打實的狐貍,他站在了莎士比亞、蒙田、巴爾扎克的行列之中。李劼人是一只狐貍,但李劼人的毛色、記憶、飲食習慣顯然不同于伯林所列名單里的狐貍們,他是一只東方的狐貍,他狡猾到從來不透露自己的立場,并且避免了各個立場在系統(tǒng)中的沖突,這一點或許只有莎士比亞可以比擬。

如海谷寬所證言,李劼人隨著歷史的擺動而擺動,他盡可能地取消了自己的主觀意識,以及任何可能的主觀意識。他無意書寫革命,也無意成就某段敘事。在所謂三部曲中,《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大波》,李劼人記錄了1894年到1911年的歷史,其最獨特之處在于,李劼人從未像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出現(xiàn)的小說那樣,宣示某種傾向,或者剖析某種意識,又或者沉潛進某種精神世界。這在李劼人并非寫作意義上的限制,恰相反,他非常接近某種具體的結果,他使用了非常之多的宣傳材料,比如上諭、政府電傳、權臣電奏乃至于立憲派告示、保路同志會傳單,他的角色中有袍哥,有解放了的女性,集結了所有勢力不,但他從未代言,甚至壓抑著這一切的傳統(tǒng)。

換言之,李劼人僅僅寫一個人,寫被時代淘汰的人,寫與時代抗衡的人,他默默不宣示地寫。單純從袍哥這個角色來講,在歷史語境中,辛亥革命前的炮哥多結義,辛亥革命后的袍哥大多作勢混世。在《袍哥:1940年代川西鄉(xiāng)村的暴力與秩序》中,王笛又將袍哥放入一個社會系統(tǒng)之中。袍哥的首領可以掌握生殺大權,任意判決和執(zhí)行死刑,這種情況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愈演愈烈。李劼人選擇避開此類中觀空間,他要么聚焦于微觀空間里的人物,其舉動和心思纖毫畢現(xiàn),栩栩而來,要么聚焦于宏觀空間里的轉景,諸如街景、市集、告示,有時候它偽裝進入人物的對話中。譬如《死水微瀾》中的炮哥羅歪嘴,李劼人對其袍哥身份甚少提及,言里言外也并不把他當炮哥,羅歪嘴隨情節(jié)展開,時而狡猾,時而浪漫,時而仗義,時而脆弱,并不拘泥。

舉《死水微瀾》頗點睛的一個片段作為例證。這里可見羅歪嘴的彷徨、謹慎、脆弱,相反鄧幺娘(先嫁蔡興順,后隨羅歪嘴,后依顧天成),也即蔡大嫂,卻獨有一種強悍與堅韌:“羅歪嘴日間也常出去干他的正經(jīng)事。一回來,把鴉片煙盤子一擺,蔡大嫂總自然而然地要在煙盤邊來陪他。起初還帶著金娃子坐在對面說笑,有一次,她要羅歪嘴教她燒煙泡,竟無所顧忌地移到羅歪嘴這邊,半坐半躺,以便他從肩上伸手過去捉住她的手教。恰這時候,張占魁、田長子兩個人猛地一下掀開簾子進來。羅歪嘴便一個翻身,離開蔡大嫂有五六寸遠,而她哩,卻毫無其事的,依然那樣躺著燒她的煙泡,還一面翹起頭來同他們交談?!边@位行俠仗義的袍哥,到了嘗到愛情的境地,反而躲躲閃閃,只等到眾人都原諒,他才大著膽子起來。據(jù)說,羅歪嘴的原型是鄺瞎子,彼時兒子李遠岑被票匪劫走,鄺瞎子苦心營救,四處打點,李遠岑這才安生地回來。事后,李劼人把李遠岑拜寄給了鄺瞎子,鄺瞎子的真實身份就是袍哥,憲兵司令田伯施底下的諜查。

“時代,尤其是積變的時代,一經(jīng)過去了必定要留下許多渣滓。這些渣滓有的漂浮在社會的上層,一眼便可以看出;有的沉墜到社會的下層,如果不細心經(jīng)意的去發(fā)現(xiàn),便永遠不會為人所察覺;有的還會隨著時代的巨浪漂流下來固執(zhí)的存在著而披上一層美好的外衣……”,李劼人的蒙彼利埃大學(Université de Montpellier)校友周太玄在為其《好人家》做序時寫道,“在那上面,如果單是鑒賞的話,可以使人換替的感覺到清新沉郁、嫵媚、丑怪,因為都是真的,所以總可令人感覺有一種美……沒有哪個逃得脫時代的點染,只是有是否老漂停在洄漩微渦上之分……”周太玄的說法將看似微末的角色刻畫,或者人物想象,和李劼人的內(nèi)在精神勾連在了一起。無論是《死水微瀾》還是以保路運動為核心的《大波》,它們都放棄了事件的能動性,死亡、革命、愛情都沒有一個特定的起伏和情節(jié)性演進,這些主題,以及圍繞它們的動態(tài)世界,都頗為微妙而開闊,但絕沒有一種事實和哲學意義上的清晰性。

《李劼人譯作選》

此處,我們正好可以說明,李劼人的文學觀念絕非自然主義,盡管他翻譯了大量的自然主義著作,包括《包法利夫人》《薩朗波》《小東西》,李劼人的敘事其實是中國式的,也是東方式的。不過通過某種方式的轉介,以自然主義稱李劼人或許頗為恰當。他的寫法頗為簡單,多轉述,多挪用,多換場,幾乎是媒體寫作在小說世界的化身,而這又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自然主義的呈現(xiàn)法則,但李劼人顯然拋棄了自然主義最重要的一面,也就是對于社會現(xiàn)實境況的直接書寫,尤其是對病理的熱切關注。李劼人對自然主義的理解非常標準,法式自然主義,這不同于同時期大多數(shù)人多認同的日式自然主義,法式比日式更宏大,更容易操控,但卻與同時期大多數(shù)文學家對文學的進步性、情感主張的想象不同。值得慶幸的是,李劼人所支持的是后期自然主義者作家,“梅塘”作家集團的于斯曼。他援引于斯曼的話說,“至于小說,若果有力量,就應該把分開的兩部份,如靈魂的生活和身體的生活,拿來熔做一片,并且使它在發(fā)展中經(jīng)過反抗和爭執(zhí),乃至調(diào)和。以此就應提出一句話,即是除了追隨左拉所掘的那條深徑外,尚需在空間照樣畫出一條路來…以便造成一個空靈的自然主義,這更可以自矜,更完全,更有力了?!弊鳛橐粋€前自然主義者,和皈依虛無的作家,于斯曼無疑照亮了李劼人的文學世界。而李劼人對自然主義的擇取,又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他的狐貍屬性。

這只東方狐貍,在四十余歲的年紀,抽出了二十余天余暇,寫下了《死水微瀾》,他沒有借此輝煌,但又在文學宗師的道路上又近了一步。后來他越來越意識到,《死水微瀾》在成為名作的同時,也留下了一篇文學真空。不巧的是,后來的世界從未將此真空填補掉。李劼人被遺忘了,不如說,他所留下的真空牽引他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在那里,權力系統(tǒng)不再值得提起,嬉笑怒罵也變得無所謂,在那里,只存在世代不易的人與故事。每到日暮時分,你都會在不遠處的路邊,看到這樣一只狐貍。這就是李劼人的故事:

“我開始寫作的時間是一九一二年,那時我還是個中學生。當時四川有個政黨叫共和黨,是劫奪辛亥革命成果的,很反動。這一年他們?yōu)榱死勺h局的選票,就包園(原少城公園)辦游園會,請人進去游覽,不買票,還有招待。我記得請吃橘子的地方,還掛上一幅大旗,寫著維持大局四個大字,十分牽強。當時,革命后不久,統(tǒng)治階級還沒有足夠的精力來壓制進步思想。成都一部份進步知識分子,就辦了一個《晨鐘報》,專門評論當局。我一直對孫中山先生很羨慕,對革命抱有很大希望,喜歡看《民報》《神州日報》,和地方報館編輯也認識,大家也談得來。報館鼓勵我寫文章。我平時愛看林琴南的小說,看多了就引起寫作興趣,只是找不到題目、內(nèi)容。遇到這個游園會,報館叫我去采訪。我去了,很感厭惡,就以《游園會》為題了一篇小說,人和故事是虛構的。我寫了一個自作聰明的小市民個剛進城的鄉(xiāng)下人,兩人游園,一路走一路批評,一路鬧笑話。通過兩個人的對話,以諷刺當時政治。這篇小說有一萬多字,分期在《晨鐘報》上刊登??鰜淼牡谝惶欤曳浅Ed奮,想搜集一下反映,就拿給熟人看,熟人捧我,說這是空前絕后之作。我又跑到街上掛報紙的地方,看看讀報的人多不多,一看,有七八個人,有的看樣子還很欣賞,這一下就給了我勇氣,認為群眾批準了。從那時起,我就立志當作家,但是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四十多年了,還是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