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而不獨行的探索——膠東散文作家群體創(chuàng)作簡論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币陨线@首《賦得古原草送別》是唐朝詩人白居易的成名之作。此詩通過對古原上野草的描繪,抒發(fā)送別友人時的依依惜別之情,是一曲野草頌,也是對自然與生命的頌歌。作為“賦得體”中的絕唱,該詩說的是現象,但又蘊含著事物發(fā)生發(fā)展的過程、變化和規(guī)律。就像是我眼里的膠東散文群體一樣,它一開始就不是什么一團一伙,它的凝聚、集結,既非平地高樓,亦非空穴來風,而是來自于地理、文化和精神的共同場域,出自于彼此的價值認同。
場域理論是法國具有世界影響的社會學大師布迪厄社會學體系中的重要內容。布迪厄將場域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型”。布迪厄的場域概念超越了主客觀之間的二元對立,它不是孤立靜止的、被一定邊界包圍的存在,也不等同于一般的領域,他以個體間的互動來定義場域的界限。作為集中的符號競爭和個人策略的場所,場域是一個有內涵力量的、有生氣的、有潛力的競爭空間概念。近些年,膠東散文、膠東作家、膠東文化、膠東學問、膠東一體化經濟圈、膠東高密東北鄉(xiāng)等關于膠東散文、膠東作家群體已經作為關鍵詞成為被散文界和中國作家協會網關注的一個地域群體和文學創(chuàng)作現象。膠東散文作家群體八年多的生發(fā)、集聚、跨越、發(fā)展的事實和豐富的創(chuàng)作成果也從文化場域的一個層面充分驗證了場域理論的前瞻之明和后發(fā)優(yōu)勢。
膠東散文作家:一場從鄉(xiāng)村出發(fā)的寫作
米蘭·昆德拉說:人與自己故鄉(xiāng)之間產生的聯系是一種幾乎堅不可摧的聯系。昆德拉在小說《無知》中對這種所有人類都擁有而有時卻意識不到的深刻聯系進行了思考,這是一種人與自己出生之地的聯系,這種聯系通常又與人類希望把自己與過往區(qū)分開來的需要有關。膠東散文作家群體作為生于斯、長于斯、歌哭于斯的一群人,他們正是希望通過寫作能將自己把過去和未來、當下和歷史、自我和現實、改變和可能以文學的方式載入記錄和文學的史冊。他們每一個人都有這種野心,要把自己的吟唱和思考以文字的方式記錄下來,告訴世界。國外有威廉·??思{,終生都在記錄約克納帕塔法縣那塊只有郵票大的地方,只怕終生也寫不完。在中國,像這樣的近現代作家有魯迅、蕭紅、沈從文、莫言、張煒、張賢亮、賈平凹、路遙、陳忠實、劉亮程等,可以列出一長串的名單。他們的名字、他們的作品無不是與自己生活的鄉(xiāng)村和土地相連。即使他們走出了鄉(xiāng)村,融入了城市,他們的靈魂和寫作,依舊在鄉(xiāng)村的白晝和夜晚,在鄉(xiāng)村的天空游蕩和飄泊,不管他們走到哪里,鄉(xiāng)村都是他們生命的誕生地和寫作的出發(fā)地。
受這些先輩和作家的啟發(fā),生活在膠東半島土地上的散文作者們,也在秉承和借鑒這些先輩和名家們的寫作經驗,而在他們看來:一個人不寫故鄉(xiāng)是可恥的。于是乎,于喜京、孫煥華、北芳、徐小葉、姜宏芬、王運興、譚哲勝、姚玉安、梁振義、于啟松、史新、林殿正、張兆新等一大批從土地上站起來的膠東農民寫作者群體,開始了屬于他們自己的寫作上的“長征”。應該說,這些鄉(xiāng)村的寫作者中,有的已是年過半百之人,他們或她們一輩子都生活在鄉(xiāng)村,有的終生也沒有走出過鄉(xiāng)村,他們與那些離開了土地、業(yè)已轉變了身份、生活在城市的寫作者不同,他們是只有家鄉(xiāng)、沒有故鄉(xiāng)的一群人。他們對家鄉(xiāng)沒有俯瞰和回望,更談不上居高臨下的打量,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從心而發(fā)的書寫。他們筆下的鄉(xiāng)村,是趟過女人河的鄉(xiāng)村,是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鄉(xiāng)村,是稻花香里說豐年的鄉(xiāng)村,是一滴汗水摔八瓣的鄉(xiāng)村,是沒有了炊煙裊裊而只有老去的鄉(xiāng)村,他們書寫的是真正的農村,原汁原味的農村。也許,他們的作品改變不了什么,改變不了鄉(xiāng)村蹣跚凋敝的現實,改變不了鄉(xiāng)村無可奈何老去的身影,他們寫作的本身也不想改變什么。在場場域化的文化空間寫作里,農村活在他們的作品中,他們眼睛里的農村無論過去、現在和未來是什么樣子,他們就描寫成什么樣子,是哪群人就記錄哪群人。他們筆下的農村,是活在他們眼睛里、生命里的農村,他們寫下什么模樣,傳遞給世界的就是什么模樣,其中也包括他們希望改變和無限期許的模樣。換而言之,或許他們怎么寫,農村就會怎么變,從而把這種從鄉(xiāng)村出發(fā)的寫作,提高到了鄉(xiāng)村文本、私人史、記錄史的高度,并以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在膠東鄉(xiāng)村,還有這樣一批追求執(zhí)著的散文寫作者。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教授李林榮在評論莫言的作品中也提到了這種來自膠東的地域現象,他寫道:類似魯迅小說中的“鄉(xiāng)土”始終或明或暗地維系于以未莊、魯鎮(zhèn)、S城為符號,以紹興為原型的地理人文場景,莫言的小說也顯現出執(zhí)著、持久地將自己真實的故鄉(xiāng)山東高密大欄鄉(xiāng)文學化和意象化的取向,其結果就是“膠東高密東北鄉(xiāng)”這一亦真亦幻的場景在莫言小說世界里跨文本、跨時代地穩(wěn)定存在。
于是,一大批以“源自生活、關注現實、言之有物、寫真性情、體現社會正能量”為導向,反映農村現實、記錄鄉(xiāng)愁、描寫古老鄉(xiāng)村文化遺存的非虛構散文作品大量涌現。于喜京的《二老孔和他的菜園子》系列、北芳的《紅燈帶淚開口笑》、孫煥華的《燕子呢喃》、姜宏芬的《公婆·老屋·梧桐樹》、馮愛霞的《莒國銀杏根之戀》、張兆新的《遠去的小推車》、史新的《街頭來了打鐵匠》、孫維清的《我是端做墻頭的南瓜》等大量作品走上了網絡、報刊,先后有九人摘得山東省“第一屆青未了散文獎”,并被膠東在線網站以“文學路上追夢人”為題進行系列采訪訪談。
膠東散文作家:一個特立而不獨行的探索
如果說我們過去的作品推出是“刊物、作者加評論三位一體”的模式,那么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這種文學創(chuàng)作出版模式已顯陳舊。出版陣地的方興未艾、報紙副刊版的推波助瀾、網絡公眾號平臺的興起、新興文藝媒體的助陣,民間散文寫作者加入滾滾如鯽,都使新時期的散文創(chuàng)作呈現出四處迸發(fā)和混亂無序的狀態(tài)。一方面,每天早晨醒來,打開手機,網絡、新媒體、報紙副刊推出的散文新作品成千上萬,讀不勝讀;另一方面,一大批優(yōu)秀的基層散文作者的原創(chuàng)佳作,也因為缺少發(fā)表的正規(guī)渠道和雜志媒體助推,造成分流轉投他門。
應該說,寫作和岀版是兩碼事,寫作是一門專業(yè)的學問,出版作品是另外一門專業(yè)的學問。寫得好和作品的推出需要的并不是一種能力,可能是不同的能力。所以,這些年,膠東散文以書為橋,在出版上做了一些探索,他們在當地出版社的助推下,走上了以推介優(yōu)秀基層散文作者作品、搭建作家與出版、作品與市場的聯合出版之路。每年膠東散文年選平臺和出版社溝通,推出散文年選出版的選題,重點抓好膠東散文年度選本的編輯、校對、組織和出版,連續(xù)五年推出了五部膠東散文年度選本。在此基礎上,他們又從膠東散文1000多名寫作者中,優(yōu)中選優(yōu),集中選取優(yōu)秀作者,出版散文卷合集,打響了《膠東散文十二家》的品牌。一年多的時間,《膠東散文十二家》連續(xù)推出了八輯作品集,共有96名作者加入,其影響之大、作者之多、入選之眾,在齊魯乃至中國散文界引起了較大反響。中國作家網先后也多次刊發(fā)報道和評論文章。
然而,一切探索者并不會滿足于此止步。隨著物聯網發(fā)展,萬物互聯產生了去中心化、去中介化、去邊界化的巨大勢能。近幾年來山東報紙巨頭齊魯晚報壹點號全媒體發(fā)稿平臺崛起。作為新搭建的用戶操作平臺,壹點號在文學創(chuàng)作者中間引發(fā)的不亞于一次發(fā)稿革命。膠東散文年選平臺抓住契機,借水行舟,搭順風車,建立陣地,深度融合。2020年6月20日,膠東散文齊魯晚報政務壹點號在壹點號平臺上上線。作為一個新興的網絡交互式發(fā)稿交流平臺,膠東散文政務號不到一年,關注者就達到了2萬多人。一石激起千層浪,這極大地提高了膠東散文群體的辨識度和知名度。2021年,山東省“第一屆青未了散文獎”的評比,更是將膠東散文作家推向了前臺。在這次活動中,膠東散文作家9人獲得了青未了散文獎,其中二等獎兩人,三等獎7人,取得了不俗的成績。膠東散文壹點號也以其地域散文創(chuàng)作的品牌力和影響力,被授予“齊魯晚報文學創(chuàng)作基地”。
散文群體是一個單一的小眾群體。單一化的發(fā)表推出渠道,在互聯網融媒體時代的航空星艦的碾壓下,很容易敗下陣來。而隨著工業(yè)互聯網時代的發(fā)展,這種發(fā)展也給散文創(chuàng)作者們帶來了創(chuàng)作觀念、發(fā)稿方式的改變。膠東散文是一個民間小眾團體,無資金、無撥款、無固定工作人員,它的發(fā)展除了天時地利人和,最大特點就是抓機遇,求發(fā)展,借助互聯網的巨大優(yōu)勢,走散文原創(chuàng)創(chuàng)作與紙媒、出版、評論、新興的網絡融媒體發(fā)稿平臺相結合的道路,這是一場特立而不獨行的地域文學探索。以前我們的認知中總是認為特立必將會與獨行相伴。特立不是獨立,特立也不是獨行的代名詞,特立的探索帶來的將會是更多的同行者,發(fā)出來的是更多渺小的民間個體發(fā)出的聲音,是一種區(qū)別于“傳統渠道”的民間聲音,他們匯聚到一起就成為了“膠東聲音”。
回溯以往,膠東散文作家群體的創(chuàng)立、發(fā)展、壯大,始終離不開山東省散文學會的指導,離不開作家協會、宣傳文化、民政等部門的支持。在省散文學會的指導下,省散文創(chuàng)作基地相繼形成了以基地為引領,以創(chuàng)作之家為紐帶,以岀版轉化成果為導向,以助推新人新作品脫穎而岀為目標,每年出版一部薈萃膠東散文作品精華的《膠東散文年選》年度選本,形成了以煙威青省散文學會會員為中心的網絡式互動交流創(chuàng)作格局。在這種創(chuàng)作格局推動下,目前,膠東散文年選評選頒獎活動已經連續(xù)舉辦了四屆,出版各類散文專著40多部,在各級報刊雜志網站推介發(fā)表優(yōu)秀散文作品1200多篇,150多名獲獎作者脫穎而出,15名作者成為中國散文學會、中國報告文學學會、中國傳記文學學會、中國作家協會、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等全國性會員,提高了膠東散文的地域特色和品牌影響力,膠東散文高地現象凸顯。膠東散文已經形成了由膠東散文年選微刊原創(chuàng)平臺、齊魯晚報膠東散文壹點號、膠東在線散文網絡版、《煙臺日報·新牟平》養(yǎng)馬島文藝副刊為主要媒介的四位一體的優(yōu)秀稿件和膠東散文作者的推出平臺。以最大文化功力打進去,以最少的成本打出來,膠東散文作家群體,以自身的實踐并豐富著這樣一個道理——
在岸上,你永遠也學不會游泳。
膠東散文作家:一趟永無休止符的奔跑
膠東散文作家群體經過八年多的發(fā)展,不可避免地走向老化和成熟。題材撞車、同質化嚴重,就像膠東散文年選微刊平臺本次舉辦的“愛家鄉(xiāng)·膠東散文故鄉(xiāng)紀事非虛構寫作大賽”一樣,重復體太多了,大家都擠在一個賽道上,寫過年,寫飲食,寫回憶,相同的體裁,相同的題目,似是相同的構思……這只是我們看到的生活表象,真正的家長里短、恩愛仇怨、生活的不如意與世事的無常,現實的殘酷性,沒有。物壯則老這個詞,在這里也同樣適用。我覺得有以下三個問題應該思考:
一、文學如何打通
文學是網,太執(zhí)著不行。文學反被文學誤。中國文化博大精深,主要是在打通上下工夫,有時候要跳出文學看文學,雖然有人不大喜歡,可對多數懂得的人是有助益的。
我曾經寫過一篇散文隨筆《海在海之外》,在膠東文友群里呼吁大家多關注一下海的題材,多寫一寫煙臺的海,膠東的海。有作者說某某不是寫過嗎?其實,這個作者不知道世事不居,大海在歲月中是變化流動的,地球是我們人類生活流動的場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永遠沒有一個固定的大海,海永遠在外之外。譬如寫煙臺的海,站在蓬萊閣看煙臺的海,所看到的煙臺的海是最有代表性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眼中的大海,這樣的寫作才有存在的意義,六七十年代楊朔的散文已經有了發(fā)端,可惜寫岀來的不多。在此啟示下,像膠東文友青島的李心國、煙臺作者馬兆倫、鞠藝澤、梁績科都寫出了各自的海,我是由此提示大家可以從各地的大海入手,寫一寫各自家鄉(xiāng)的海,如龍口的海、長島的海、萊陽的海、海陽的海,核電站的海、威海的海等等,可以寫人、寫情、寫景,這樣與名人眼里的海就構成了我們共同的膠東的海。
二、散文的走向
有許多文友問我,就是現在作品太甜膩了,不知道怎么寫了。也有的認為寫丑陋的必然是暴露個人的私見。除了鑒于個人的思考和藝術價值取向問題,我琢磨了一下,還是應該注重從現實的個案研究中,找尋答案。散文究竟向何處去?從散文走向散文,是不行的,這條道路會越走窄。很多名家的作品最后都走向了成熟或曰形成風格的影子,但都受到了批評。有的批評過于說教,有的批評過于甜膩,有的批評形成了創(chuàng)作的程式,不一而足,這說明或者部分說明了,從散文寫作走向散文,不容易跳出圈子,突破是不容易的。但再看魯迅的寫作,他的第一篇小說是《狂人日記》,而后由小說走向了散文、雜文的創(chuàng)作。魯迅的散文無論是記人還是敘事,都留下了許多的名篇,誰能說魯迅的作品程式化呢?這里面固然有先生的才氣,更是他筆下蔓越的寫作風格、博雜多樣的生活素材、豐富多彩的文化體驗,一脈相承的。由此可見,把筆端拓出去,從經典中學習經典,從名家中擷取名家,從儒釋道禪的傳統文化中尋找文學創(chuàng)作的禪與靈,把思路放寬,把眼界打開,多種樣式的探索,而不是一條道走到黑,這是一條散文寫作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的大道。
三、寫作就是一場奔跑
在非洲大草原上,羚羊每天早上醒來時,他知道自己必須跑得比最快的獅子還快,否則就會被吃掉。獅子每天早上醒來時,他知道自己必須追上跑得最慢的羚羊,否則就會被餓死。不管你是獅子還是羚羊,當太陽升起時,你最好開始奔跑。
作為一個寫作人,不管你從事什么行業(yè),身在何地,位居什么層次,其實我們都在奔跑,這是人類的使命也是終極。
所以,當有人把寫作當成自己的小圈子的事時,我們膠東散文作者,以自己的作品證明和告訴大家,寫作是你的嗎?寫作是我的嗎?都不是,它是人類情感靈魂的共鳴和文字意義上的表達。你行,你能夠,就可以了!就像在此次青未了散文獎頒獎活動舉辦的《融合傳播時代,文學如何照亮生活主題》文學沙龍,《大眾日報》豐收副刊主編劉君講到了這樣一個問題:“寫作中真的有鄙視鏈嗎?寫小說的看不起寫散文和詩歌的,傳統文學瞧不起搞影視文學的,正統的看不上社會業(yè)余愛好的?!眲⒕f,這種鄙視鏈肯定不應該存在,因為這些“文學”都會出精品,本質東西不會改變,內容會不會有價值?!耙虼岁P鍵還是內容好壞,只有內容才是王道?!?/p>
——而寫作就是一趟人生的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