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2021年第1期|張執(zhí)浩:我在悲傷中扶穩(wěn)自己(節(jié)選)
耳朵能看見的
布谷回應(yīng)布谷的叫聲仿佛
布谷的回音,在樓宇之間
彈來跳去。樹葉挨著樹葉
風(fēng)讓它們一會兒疏遠一會兒緊密
陽光在戶外緩緩位移
每動彈一毫米就有傾斜發(fā)生
我在悲傷中扶穩(wěn)自己
春天已經(jīng)來到了窗前
耳朵能聽見的都是我能看見的
包括你在遠方張望遠方
你在黑暗中撮起嘴唇
先學(xué)習(xí)親吻,再練習(xí)
面對涂黑的墻壁吹響哨音
這不是真的
被鳥叫出名字的人不相信
這是真的,因為他不知道
那是什么鳥;被鳥從人群中
叫到樹下,他也不知道
那是一棵什么樹
被鳥一遍遍叫著
他在樹下仰起頭
循聲望去,能看見
少量的天空,大部分天空
閃爍在樹冠背后,大部分人
路過樹下問他在干什么
少量的人會停下來默默地
幫他一起去樹上找鳥
鳥不叫的時候,大部分
天空都像不存在的你一樣
被我在心中呼喚著
古老的雨滴
午后我們繼續(xù)母親的葬禮
抬上棺木故意繞了很遠的路
終于來到了她的墓室
門前的橘樹都還綠著
屋后的新筍正在破土
這是她生前選定的地方
人們在議論,故作歡欣
突然間就下雨了
一滴雨落在我身邊的棺材板上
一滴雨落在了撒過石灰的墓坑
密集的雨滴聲不分輕重
塞滿了那個下午
多年以后我還能看見
躺在地下的母親
與睡在床上聽雨聲的母親
幾乎一樣的表情
無題
鳥鳴聲越來越早了
說明這個難過的春天
即將結(jié)束
另一種可能是
我比這些鳥更難過
整個春天都沒有熟睡
整個春天我都和它們
擠在一只籠子中
我若是黃芪
它們便是金銀花、桑葉或蒼術(shù)
在文火里煎熬
漢陽門的春天
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
常常會來到漢陽門
通常那里會有很多人
聚在橋下看江景
大江東去的聲音在心中回旋
很少有人聽見
我也像游人一般
憑欄眺望
春天又來了
少女把下巴擱在親愛的肩膀上
她多想就這樣
一言不發(fā)
一輩子
梅花落完之后
白玉蘭又開了
火車穿過我們的頭頂
江水綿綿不絕
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
葬土豆
是不是應(yīng)該有個儀式
用來把生與死分開
又能讓它們合為一體
葬土豆的時候我在想
這顆發(fā)芽的土豆
多么像我再也沒有見過的母親
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個下午的葬禮
以及葬禮過后她漂過來
時隱時現(xiàn)的樣子
現(xiàn)在陽光正好
坑道不深不淺
唯一的問題是這堆土
并非來自土豆的故鄉(xiāng)
愿它如我所愿
來生還是土豆
至少還保留著
我們在人間的情誼
張執(zhí)浩,1965年生于湖北荊門,武漢市文聯(lián)專業(yè)作家,武漢文學(xué)院院長,《漢詩》主編,湖北省作協(xié)副主席。主要作品有詩集《苦于贊美》《寬闊》《高原上的野花》等,另著有長中短篇小說和隨筆集多部。曾獲魯迅文學(xué)獎等多項大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