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世界》
《心靈世界》
作者:王安憶
出版社:浙江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06月
ISBN:9787533961213
定價:49.80元
《心靈世界》一書,來源于1994年復旦大學中文系本科的講稿。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正式上講臺,不是講座,而是一整個課程。后來,前任的系主任陳思和時常提醒我,教學資歷不應從入復旦編制的2004年起計,當是推溯至1994--由他安排入教學計劃,朱立元系主任頒發(fā)講座教授聘書。這樣一來我的"教齡"陡然增長十年。如我這樣連中學都未好好讀過,一舉登上大學殿堂,多少有向命運討回欠賬的得意,心中卻也是惶遽的。檢點知識的庫藏,首先是量的問題,夠不夠一個學期十四堂,減去一堂討論,余下十三堂,每堂三節(jié)各四十五分鐘;然后是質,有什么思想匹配得上同等級的時間?更可能只是浪費同學們的學習機會,本來他們可以用于更高的價值。即便那樣的局促,我又額外設置限定,絕對不提個人的寫作經驗,為了和以往"創(chuàng)作談"講座區(qū)別,也是與小說作者的身份厘清。不過,這本講稿在臺灣"印刻出版"發(fā)行時,編輯依然將書名題作《小說家的十三堂課》,上海文藝出版社重版,沿用了這書名,雖然其中并不涉及小說寫作的實踐,但前世今生,總也割不斷了。如此,不談寫作實踐,余下的便只有閱讀生活,所有的文學儲備都在這里了。說實在,我可是傾囊而出,集幾十年的閑雜,從中篩選,方才說得課時規(guī)范,在某種程度上也給予了格式。有些事情是內容決定形式,也有的反過來,形式決定內容。好吧,以往那些渙散的心得體會,有意識無意識地組織成序列,系統(tǒng)化了。
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一是膽大,二是有力氣。那一年特別出活,同時做了幾件事。第一件,寫《長恨歌》;第二,替導演陳凱歌寫《風月》劇本,電影的工作方式完全不由自己說了算,說到就到,說去就去;而第三件上課,卻紀律嚴明。每星期三早上,天不亮起床,轉三部公交車到學校,中午下課回家,接著準備下一周的課,大綱是事先寫好的,具體內容卻要做案頭。如今再度閱稿,十分驚訝自己怎么能講這么多!換到現(xiàn)在,大約要省略一部分,簡化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則以更扼要的方法解釋。但是,多講與少講終究有差別,語多不詳里,亦有著出其不意,離開其時其地其境,大約是說不出來的。就像讀過去的小說,即羞慚和懊惱,同時清楚,過了那股子勁,之后斷不會再有了。
可以想象,自己其實是缺少職業(yè)性方法和訓練的,這一點仿佛從形態(tài)上就看得出來。有一個雨天,放在休息室的傘不見了,郜元寶,那時候是帶班的老師,帶一伙學生陪我去找,找到后勤阿姨處,她用嚴厲的目光看著我,斥責說:教師休息室,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進去的!然后又十分狐疑地問道:你到底是老師還是學生?身后的人一擁而上,將阿姨堵回去。我一直沒出聲,不敢承認自己是老師。
在復旦上課的事漸漸傳開,有一個外地報社的記者闖到課上,坐下聽了五分鐘,忽站起來舉起照相機,閃光燈一亮,即推門出去。教室里就有一陣騷動,之后,帶照相機上課的同學就多了,幸好課程已到末尾,不幾日便結束了。這個插曲令我非常生氣,不止是擾亂了課堂紀律,還因為,它又將我推回到寫作人的身份里。我不是反感做寫作人,而是不想讓一件事干預另一件事。
可是,情愿不情愿,對于上課,至今還有業(yè)外人的留習,那就是不能重復題目,這毛病阻礙了精益求精。每當我坐下來,將課堂實況整理成文字,總會看到許多殘缺,遺憾到假如再講一次,也許會更好,可是沒了初涉的新鮮和挑戰(zhàn),興致和熱情也退去了。這可能是寫作生活的影響,完成的東西再不讓人滿意,也不可能從頭來一遍了。
書中的課程,我不會再講了,倘有時機,還會在文字上作修補。從第一版至這一回通稿,自覺大體過得去,但不盡如我意處依然在,就是《百年孤獨》一講。之前我曾在《文學角》開專欄,寫過書評,題目是《游戲的規(guī)則》,專分析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內部構成,受到文學評論家季紅真的夸獎,到了課堂上,野心卻有些大了,擴大到外部,企圖對整個思潮作概括,顯然沒有做好。每每勘定到這章節(jié),就有些躊躇,要進一步闡述,難免脫離真實的認知階段。而且,現(xiàn)在的自己,已經不是勇進派,長處在思考多,短處也在此,求全責備。所以,就不動它,留下一個魯莽的印記。出于同理心,書名也回到原來--心靈世界。
2020年3月16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