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世界純粹單純得讓人驚嘆
圣野
唐池子
采訪人:唐池子(青年作家)受訪人:圣野(98歲兒童文學(xué)作家、詩人)
在上海蘇州河畔,武寧路橋下,一間朝南灑滿陽光房間的窗臺邊,一張壓著透明玻璃板的柚木桌旁,永遠坐著一個埋頭創(chuàng)作的“詩爺爺”。他手中握著一支黑水筆,黑水筆在一個厚厚的黑殼筆記本上不停地滑動,一行行的詩豆子,像白色天空上的黑星星,又像小孩子臉蛋上的黑眼睛,圍繞著老詩人歡歡喜喜地蹦蹦跳。
“詩爺爺”今年98歲了,我去探望他時,他依舊在寫詩,他寫得那么勤勉認真,寫得那么興致勃勃,就連時間之神也認輸了,好像對他說:“好吧,好吧,詩爺爺,我輸啦,讓你像個孩子那樣寫個痛快吧。”詩爺爺走路時寫詩,坐車時寫詩,開會時寫詩,吃飯時寫詩,見朋友時寫詩,打電話時寫詩,即便他睡著了,也會在夢里寫詩。詩在哪里,他就會找到哪里。他無時不刻不在寫詩。只要與詩有關(guān),他就變得津津有味孜孜不倦,就好像更新成了一架配備精良的詩機器。
你問我“詩爺爺”究竟寫了多少首詩,我沒辦法回答。詩,是他的道,是他的命,是他的思想,是他的靈魂。他的世界純粹單純得讓人驚嘆!他,就是圣野。
筆者:圣野爺爺,我記得您當年一個人編一份報紙,能談?wù)勥@件往事嗎?
圣野:我的老伴叫方彩香,她是我的學(xué)生,后來我們成了一對幸福的伴侶。很多年來,她總是我的第一讀者,我寫好一首詩,總愛馬上念給她聽,她還經(jīng)常幫我抄詩,可是有一天她離開了,我當時非常難受,我不能沒有她呀。她的遺照掛在床頭,有一天,我看著看著,突然想明白了,她愛詩,只要詩在,她就在。于是我就辦起了《詩迷報》,我知道她喜歡有更多人喜歡詩。辦著辦著,我就感覺她和我一起辦,再忙再累我也不怕。
筆者:您就這樣一個人編、寫、印,然后一份份給兒童詩愛好者、研究者、詩人郵寄?
圣野:對,我歡喜做這件事,我的老伴也歡喜的。尤其收到好的兒童詩作,不論是名家作品還是孩子作品,我都一樣歡喜??吹胶迷?,我就想讓更多人讀到。我一共辦了372期《詩迷報》,我很高興我花了那么多時間來做這件事。
筆者:很遺憾沒見過方奶奶,我認識您的時候,您已經(jīng)在辦《詩迷報》了,我記得第一次收到《詩迷報》時非常驚喜。
圣野:我在雜志上讀到你的兒童詩,我就記住了你的名字,你的詩寫得好,我希望你多寫寫。
筆者:謝謝爺爺,2008年,我記得那時您總是給我電話鼓勵,后來您還約我寫了一篇評論??上抑饕獎?chuàng)作兒童小說和散文,兒童詩寫得少。后來我從上少社辭職,專職創(chuàng)作,主要方向仍然是兒童小說和散文。
圣野:你是多面型作家,寫你自己想寫的體裁是對的。我喜歡你的兒童詩,你有空就寫寫,為你的女兒多寫點詩吧。
筆者:我一定記住您的教導(dǎo)。還記得小樂(筆者女兒)帶著她的第一首“詩”來見您的那次嗎?
圣野:哈哈,“一個自由”,孩子是我們的老師,我還記得很牢。你看我的筆記本上,記錄得很清楚呢。
(畫外音:小樂三歲半那年還不曾認字,一天畫出四個字:一個自由。我驚訝,問她“什么叫自由?”她答:“一直活下去。”我暗驚深有哲理。那次我?guī)啡タ丛姞敔?,?0歲。我給詩爺爺分享這個故事,他開懷大笑,立即要拜小樂為師,說孩子是天生的詩人哲人。當時正巧我出去接了個電話,返回房間時眼前驚現(xiàn)一幕:地上趴著兩個“孩子”,3歲的孩子在一張大紙上畫,90歲的爺爺在一個黑皮筆記本上寫,兩個“孩子”頭碰頭趴在地上,幸福得像正在舔一罐叫著詩蜂蜜的熊寶寶。他們居然得意洋洋又創(chuàng)作了一遍“一個自由”!當時我居然忘記按下快門拍下這美妙瞬間。)
筆者:那您還記得2014年,我們來看您,電梯故障,您一個人走下9樓來接我們那次嗎?
圣野:我忘了。
筆者:您當時可把我嚇壞了,您還說,我可不老,我要活到150歲呢!
圣野:這句我沒忘,我天天對自己說這句話,哈哈!
筆者:最近幾年哪個生日最開心?
圣野:你給我主辦的那次,在上海圖書館。
(畫外音:2016年,《海派文化》主編趙宏老師找我,希望我在上海圖書館為讀者們做一場關(guān)于圣野兒童詩的講座。我當時靈光一閃,講詩爺爺?shù)脑娫趺茨茈x得開孩子?95歲,世上又有幾個幸福的“九五”壽星?于是我斗膽說了我的想法,沒料到《海派文化》和上圖立即回應(yīng)了我的請求,全權(quán)授權(quán)于我策劃這次活動。于是我向孩子們發(fā)出邀約,向詩爺爺一直關(guān)切的教師們發(fā)出邀約,也冒昧向圈內(nèi)大作家們發(fā)出邀約。一周內(nèi),孩子們編排《小雨點》等兒童詩的舞蹈,教師們練習朗誦,很快就收到方素珍、沈石溪、湯素蘭、徐魯、汪亨良等作家和學(xué)者情真意切的生日祝詞。幾天通宵的工作,終于迎來了一場飄滿詩花童心爛漫的95歲生日會,我們的“詩娃娃”,那天在孩子們和讀者們的簇擁中,笑得那么甜,就像收獲一場早該為他慶功的豐收盛會。)
筆者:希望有機會再給爺爺過許多個充滿孩子歡聲笑語的生日會哦。
圣野:那我就成了總是吃生日甜蛋糕的小朋友。(大笑)
98歲的圣野爺爺,現(xiàn)在打電話變成了一件艱難的事,因為他的耳朵聽不太清楚,和他說話,必須湊近他的耳朵大聲清晰地說,然而他仍然在寫詩,當我結(jié)束訪談離開的時候,他仍堅持要把我送到門口。
離開那個灑滿陽光的窗臺,我一直在想,詩爺爺?shù)降资莵碜阅膫€星球,他的身體里為什么總是涌冒那么多詩的熱情和人的溫暖呢。我想呵想呵,終于想明白了,他不僅僅是坐在灑滿陽光窗臺前的詩爺爺,他是坐在火山口上烘詩的詩爺爺。不過,活躍的活火山并不存在于阿拉斯加或者危地馬拉,活火山就在圣野爺爺?shù)男目谏稀D抢锷娜蹘r源源不斷永遠涌冒,我們忘了自己忘了時光的“詩娃娃”,就快樂地坐在火山口上,喜洋洋地烘熱騰騰的詩句,要把我們捂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