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教我如何不想她》:人生自是有情癡
原標題:人生自是有情癡——《教我如何不想她》賞析
劉半農(nóng)
1920年9月,劉半農(nóng)(1891-1934)在倫敦求學期間,寫下這首《教我如何不想她》,對其后的新詩創(chuàng)作頗具啟發(fā)。
全詩四節(jié),每節(jié)五句。前兩句都是七個字,大致為三個音步;第三句都是一個嘆詞“啊”,因新詩初創(chuàng)期抒情手段尚不豐富,故創(chuàng)作主體往往借助“啊”“哦”一類嘆詞表情達意;第四句都是八個字(除第四節(jié)第四句多了一個襯字“兒”),大致音步仍為三個;每節(jié)皆以“叫我如何不想她”七字收尾,有一唱三嘆之效。
作為一首青春戀歌,《教我如何不想她》借景抒情,情景交融,以人化了的云與風、月光與海洋等意象,完成了詩性的表白,表達出念茲在茲的愛戀情懷;其中第三節(jié)的落花、游魚、燕子等意象,固有“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式的傷感,更蘊含著“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般的婉約清新。全詩格式勻稱,節(jié)奏明快,韻律和諧,自然而然地生成了音樂劇般的華彩風情和余音繞梁的藝術氣息。1926年,該詩被語言學家趙元任譜曲,從此傳唱至今。
詩作承襲中國傳統(tǒng)詩詞的比興、復沓、意境營造等手法,又適度汲納西方抒情詩對聯(lián)想與暗示的倚重,重章疊句,反復詠唱。第一節(jié)的微云、微風意象,呈現(xiàn)出白日的明媚;第二節(jié)的月光、銀夜意象,指涉夜之靜美;第三節(jié)出現(xiàn)了落花與飛燕,時令應為春夏之交;第四節(jié)的枯樹、冷風、野火、暮色、西天、殘霞等意象,佐證了時令已是秋冬之季。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人諳熟藝術辯證法,注重修辭的陌生化,尤其第四節(jié)把枯樹一類反平衡、反和諧、反優(yōu)美的異質意象植入文本,增加了剛性和力度,對前面三段出現(xiàn)的柔順飄逸、整齊劃一的意象群形成必要的克制,其效果有如高山懸瀑布、高崖墜巨石,使文本更具現(xiàn)代性美質,也更映襯出情之深、愛之切,彰顯創(chuàng)作主體的情種本色。
那么詩中的“她”,究竟是誰呢?有人說指女性,有人說指祖國——漢語中多將祖國喻為母親,英文中motherland(祖國)一詞亦屬陰性。因此,這個“她”可以是日思夜想的戀人,也可以是夢縈魂牽的祖國,兩種解釋都行得通。詩無達詁,如果非要科學地、嚴密地去界定詩中每一細枝末節(jié),不免流于膠柱鼓瑟,乃至緣木求魚。該詩最初發(fā)表時本名《情歌》,細細想來,男女之情是情,祖國之情亦是情,二者在本質上相通——所謂世界上的恨與仇,或許各有各的不同;但世界上的愛與戀,應該都是相似的。自屈原《離騷》始,中國詩歌傳統(tǒng)里頗不乏去國懷鄉(xiāng)之思,美人香草之念;而香草美人、江山家國,其情感旨歸往往都是同一的。
需要特別提及的是,在漢字中男女一直通稱為“他”,劉半農(nóng)此詩則首創(chuàng)“她”字指代女性,為母語奉獻出一個劃時代的人稱代詞。從此,長期作為男人附庸存在的中國女性,得以在語言學層面確立起自身的主體地位。
最后補充一句:劉半農(nóng),江蘇江陰人氏,其胞弟為音樂家劉天華、劉北茂,三兄弟時稱“劉氏三杰”。
附:劉半農(nóng)《教我如何不想她》
天上飄著些微云,
地上吹著些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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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吹動了我頭發(fā),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戀愛著海洋,
海洋戀愛著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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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蜜也似的銀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魚兒慢慢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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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你說些什么話?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樹在冷風里搖,
野火在暮色中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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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還有些兒殘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