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馬》:山水溝上奔跑的少年
《街上的馬》,劉海棲/著,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2020年6月第一版,35.00元
劉海棲
“后來我和何健通了好長時間的信。這叫我挺驕傲的,在山水溝街,郵遞員來得不多,我一看到綠色的影子過來,心就怦怦跳!”有些不舍的讀完劉海棲先生的長篇兒童小說《街上的馬》最后一段文字,感覺意猶未盡,忍不住往后翻。生活還在繼續(xù),故事戛然而止。故事從生活中來,又緩緩隱退進生活中。
六月,正值江淮之間的梅雨季,在一場雨與一場雨的縫隙間,空氣濕度很大,到處都黏答答的,只有腦海是澄澈的,眼前總是浮現(xiàn)晴朗熱辣的場景下,奔跑著的一群快樂少年,他們?nèi)鐨g騰的小馬駒,讓山水溝一條街都炫亮著,煥發(fā)出蓬勃的生機。
這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期,齊魯大地濟南城里一條南北走向的居民街道,它名叫“山水溝”。在這里整日跑著一群“小馬”,“大家玩起來,每每像夏天刮旋風時的草屑和紙片,忽地向東,又忽地向西”。這些孩子大半同齡,都屬馬。有愛畫畫的“我”——家豪,有聰慧、愛講故事的殘障少年何健,有崇尚強壯、一心練塊兒的大亮子,還有那個愛惹事卻又知恥而后改的倔強少年逮柱。他們有各自的小確幸,也有自己現(xiàn)實的煩惱。坐一趟鋼鈴車,捉一書包土鱉,買一根三極管,丟了一塊石鎖,得了一條武裝帶,被父親冤枉結(jié)實地揍了一頓……故事展開的背景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計劃經(jīng)濟條件下清貧的日常生活,物質(zhì)匱乏,人們艱難度日。大亮子想起“雀樂堂”館子里的九轉(zhuǎn)大腸,“咕咚就是一口口水”。用肥皂盒組裝收音機,“何健簡直把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塞到里面了!前不久還亂作一團的元器件,如今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待在線路板上,很像一支列好了方陣、準備接受統(tǒng)帥檢閱的軍隊”。少年的煩惱和喜悅簡單細碎,有聲有色,通過“我”娓娓地講述,呈現(xiàn)出一幅幅活色生香的熱鬧畫面。
正如劉海棲在他的另一部作品《有鴿子的夏天》里說的,“無論生活有多么艱難和困苦,孩子自有自己的歡樂”。雖然世道艱辛,但孩子們有一顆赤子般晶瑩的童心,他們屏蔽了來自成人世界的那份復(fù)雜和艱難,用清澈的眼睛和感受快樂的智慧,保持著對生活飽滿的熱愛、對世界充沛的好奇。這些晶瑩剔透的東西被作家敏銳地捕捉到了,定格成文字,從而讓整本書的字里行間彌漫著鮮活盎然的生活趣味。這份生活的滋味,在當時也許只是平常,甚至有些苦澀的味道,但隔著半個世紀的時光,經(jīng)年累月之后,這些歡笑和眼淚被鍍上了一層光,那是懷舊的光芒。歲月磨礪出一種溫和、溫暖的力量,時光給記憶包了一層漿,回味、摩挲、把玩,人的情感慢慢滲透、浸潤到那些曾經(jīng)的日常,使它們有了溫度,漸漸有了溫潤的光澤。作品的文字雖然質(zhì)樸平和,不著濃墨重彩,讀來依然難掩背后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光芒。
和這種懷舊氣息高度契合的是一群少年的群像塑造。那個時代的少年有著那個時代獨特的氣質(zhì)。譬如:何健,他的個性中有隱忍的成分,更有寬容、好學和堅韌的性格基調(diào)。他剛轉(zhuǎn)學到一個新環(huán)境,同學們對他很好奇,有調(diào)皮的同學趁人不備擼起他的褲管,想看看他的病腿;也有的孩子掄起他的拐棍當金箍棒使,他不急,也不氣。山水溝街的孩子們很會玩,每個季節(jié),他們都有自己游戲的新把式,但只要是動用身體的游戲項目,何健都參加不了,不過沒關(guān)系,何健有自己的強項,他能動腦子。何健會講故事,同學們都愛到他這兒來聽故事。作家這時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通過家豪的問話點了一句:“我問何健是怎么知道這些故事的。他說看書啊,他爸有許多書,也給他講故事。”輕描淡寫的一問一答,人物的原生態(tài)家庭和成長環(huán)境不經(jīng)意間傳導出來,何健的性格養(yǎng)成不是無源之水,而是有其堅實的家庭教育基礎(chǔ)。和家豪一起出去玩,被一幫痞子捉弄欺負,何健的拐棍被劈斷、被扔了,開始“他沒有哭,他皺著眉,狠狠地盯著那些人”,后來“他的眼淚掉了下來”。被惡作劇的小孩喚成“拐子”,被搶走了拐棍,他并不往心里去,用靈機一動的小智慧嚇走孩子,仍然樂呵地做自己的事。在鉗工徐叔的幫助下,何健自學無線電技術(shù),完成組裝收音機,還順便幫街坊鄰居焊接了漏盆。尋自然銅、找三極管,沒錢,就和家豪一起捉“土鱉”賣錢。殘疾、貧窮剝奪不了何健的快樂,日常生活有了“要當工程師”這一理想和追求,變得熠熠生輝。
家豪為了保護何健不受欺負,找到大亮子學習練塊兒,丟了珍貴的健身器具石鎖,進而引出另一個個性鮮明的少年——逮柱。逮柱勤快、機靈,家里姐妹多,哥哥殘疾,沒有壯勞力,生活苦,逮柱養(yǎng)成了小偷小摸的壞習慣。就在他覬覦何健家雞良久,準備在夜里下手的時候,被守候在秫秸捆里的韓奶奶抓了個正著。年邁的韓奶奶用自己的方式教育了逮柱,信守承諾,從不向人提及。逮柱被整條街的人冤枉了,特別是被自己最疼愛的小妹妹二妮兒誤會成偷雞賊。二妮兒的誤解徹底打垮了逮柱,小小少年有了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遂憤而出走。負氣出走的逮柱領(lǐng)略了生活的磨難,也讓山水溝街的小伙伴們對他有了更為客觀的評價。
作家對少年群像的塑造不動聲色,卻環(huán)環(huán)相扣。在這條街上,上至鶴發(fā)老人,下至垂髫孩童,他們雖然各有自己應(yīng)對生活的小伎倆,但他們擁有自己的是非觀。他們通情達理,絕不傷天害理,做人做事秉承著樸素的價值觀。有時他們很倔,他們堅守他們認的“理”,這份天性里的倔強,是齊魯大地源遠流長的那一脈俠義色彩。在“我”不疾不徐地敘述中,懷舊的氣氛裹挾著暖暖的人文主義情懷,讓讀者在掩卷之后仍然感覺余音繞梁,那閃耀在字里行間的人性光輝令人齒頰留香。
那些人,那些事,那條名叫山水溝的城市街道,那種令人沉醉的生活意趣和那些立體鮮明的人物性格,構(gòu)成一種文學審美,也構(gòu)成了一種對當下讀者的心靈陶冶。那個逝去的年代,隨著作家看似無意的寫意暈染,慢慢浮現(xiàn)出來,并活泛起來。隔著半個世紀的歲月,和我們靜靜對視,互為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