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妮·莫里森如何揭露白人至上主義
攝影 戴維·利文森
“我不知道你們抓著的鳥是死是活,但我確實知道它在你們手里。它在你們手里?!?span style="text-indent: 2em;">——托妮·莫里森:《諾貝爾演講》1993年,斯德哥爾摩
剛剛?cè)ナ赖耐心荨つ锷═oniMorrison,1931-2019)不僅是非凡的小說家,也是罪惡的白人至上主義長期的解剖者和批判者。
恐懼、懦弱和子彈
八十八歲的莫里森女士是8月5日在紐約的蒙蒂菲奧里醫(yī)療中心去世的。
此前兩天,8月3日和4日,在得克薩斯州的埃爾帕索和俄亥俄州的代頓,接連發(fā)生了白人至上主義者針對無辜平民發(fā)動的大規(guī)模槍擊事件,合共造成八十三人傷亡。
2016年11月8日的美國大選之后,面對種族主義分子即將成為總統(tǒng)的現(xiàn)實,莫里森刊文于《紐約客》,分析白人至上主義者的行動邏輯及其背后的白人性問題。
她說,在后民權運動時代的美國,白人對自身天然優(yōu)越感的信念——莫里森稱之為白人性——正在迅速喪失,對再也做不了人上人的恐懼,讓很多白美國人鋌而走險,以拋棄人格尊嚴和被人視作懦夫的“自我犧牲”,來試圖恢復白人性從前的狀態(tài)?!八麄冮_始做他們明顯不是真心想做的事?!彼龑懙溃盀榱吮3职兹藘?yōu)越感的生機,這些白美國人把腦袋塞進錐形高帽和美國國旗,放棄高貴的面對面的較量,將槍口對準手無寸鐵的人、無辜的人、驚恐的人,對準那些逃跑的、把自己毫無威脅的后背暴露給子彈的人?!?/p>
她指出,白人至上主義的語言,就是懦弱偽裝成權威的語言?!斑@些人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嚇壞了,他們心里懷著讓膝蓋打戰(zhàn)的恐懼?!闭且驗榭謶?,當眾實施的私刑又重現(xiàn)于美國社會,只是這一回,大容量的半自動步槍成了新的刑具。
三篇講稿
1990年,托妮·莫里森應邀前往哈佛大學,借威廉·馬西美國文明史講座之機,發(fā)表了三篇重要講話。此后,她將講稿修訂成書,以《在黑暗中演奏:白人性與文學想象》(Playing in the Dark:Whiteness and the Literature Imagination)為名,付梓于1992年,很快成為白人性研究領域內(nèi)一本極為重要的著作。
什么是白人性?什么是黑人性?通俗地講,白人看不到自己的白,黑人只看到自己的黑。白人通過定義非白人來劃出自己的邊界。白人是我們,非白人統(tǒng)統(tǒng)是他們。白人是正常的,非白人統(tǒng)統(tǒng)屬于異類。白人性研究就是要把白人的白還給白人:既然要分出個顏色,那么請記住,你們是白的;你們的白正如黑人的黑,或每一種非白人的每一種非白。
白人性研究蓬勃發(fā)展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在眾多的相關著述中,莫里森的《在黑暗中演奏》雖非最全面,卻是在公眾當中最有影響的一部,激勵了一代學者和學生投身種族研究,致力于讓白人性得到曝光。隨著現(xiàn)任總統(tǒng)借助白人的種族恐懼和種族怨恨入主白宮,新聞人和學者開始重拾白人性,以此作為理解二十一世紀種族政治和階級政治的工具??八_斯大學的歷史學家大衛(wèi)·勒迪格(DavidRoediger)注意到:“2016年11月8日之后,關于白種工人階級的說法似乎突然可以解釋一切了。”
2017年底,約瑟夫·達達(JosephDarda)也在《洛杉磯時報書評》刊文指出,特朗普時代讓一種新形式的白人性浮出水面:白人通過所謂的“去中心化”而在美國文化當中變得“再中心化”了,這種“去中心化”指的是他們認定,由于受到移民和全球化的包圍,白人性已經(jīng)成了少數(shù)文化。一種新的“新白人”正在出現(xiàn),他們不再對白人的白視而不見,反而把它作為一種受到圍攻的身份而加以接納,并敢于公開談論。
第一個和最后一個
蘭登書屋的第一個黑人高級女編輯,第一個獲得常春藤盟校高級教席的黑人婦女,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黑人婦女……托妮·莫里森創(chuàng)造了很多個第一。
她去世后,有眾多作家在緬懷文章中回憶自己初讀莫里森的難忘經(jīng)歷,普林斯頓大學教授李翊云是其中的一員。8月8日,李教授在《紐約時報》刊文,憶及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一位來自美國的英文教師向她推薦了莫里森,但她的書還沒有在中國出版,李于是求助于身為火箭科學家的同學父親,輾轉(zhuǎn)從北京圖書館(1998年后更名國圖)借來一冊美版《寵兒》。
“‘124號惡意充斥,充斥著一個嬰兒的怨毒。房子里的女人們清楚,孩子們也清楚。’(潘岳和雷格譯文)我的英文足以不需要字典也能讀懂開頭這幾句,”李翊云寫道,“但里面又有某種語言之外的東西,我無法領悟?!?/p>
那是歷史,美國黑人的歷史。李教授接著說,“到我移居美國之前,我已經(jīng)讀過了《寵兒》《蘇拉》《最藍的眼睛》和《所羅門之歌》——火箭科學家總是不辭辛苦,替像我這樣饑渴的青年一趟趟地跑圖書館。正是通過莫里森女士的小說,我第一次了解了美國歷史的一個重要部分,而直到此前,我對此還基本上一無所知。我力求自學,但讀她的書不只是一次文學或歷史的教育。她的作品向我展示了,而且還在繼續(xù)向我展示,歷史不僅很容易受到語言濫用和誤導性語言的侵蝕,更有可能受到實現(xiàn)了真相凈化的語言的保護?!?/p>
莫里森深知語言會遭甚至必遭濫用。在1993年的諾貝爾演講中,她上來就講了個一群年輕人用手里的鳥戲弄一個瞎老太太的故事?!拔也恢滥銈冏ブ镍B是死是活,但我確實知道它在你們手里。它在你們手里。”老太太說。莫里森將瞎老太視為作家的化身,鳥代表了語言,而所有使用者都要為它負責。
托妮·莫里森是第十位、也是目前最后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作家。在她身后,諾大的美國文壇,已經(jīng)沒有在世諾貝爾獎得主的存在。一個都沒有了,統(tǒng)統(tǒng)去世了。從1930年辛克萊·劉易斯獲獎開始,經(jīng)奧尼爾(1936)、賽珍珠(1938)、福克納(1949)、海明威(1954)、斯坦貝克(1962)、貝婁(1976)、辛格(1978)、布羅茨基(1987)和莫里森(1993)至今,這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沒有活得主的局面。
謝謝提醒,但鮑勃·迪倫是音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