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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民族文學》漢文版2019年7期|孫春平:又見鄂爾多斯草原 (節(jié)選)
來源:《民族文學》漢文版2019年7期 | 孫春平  2019年07月29日16:41

2007年,夏秋之季,我曾來過鄂爾多斯。屈指算來,竟是十一個年頭了。坦率地講,那次草原之行,在我的印象中并不完美,盡管主辦方熱情好客無可挑剔,盡管當時的參觀團中不光有國內(nèi)著名作家瑪拉沁夫先生,還有來自臺灣的著名詩人、散文家席慕蓉女士。那次,烏審旗舉辦盛大的那達慕草原晚會,請來了歌唱家騰格爾。蒙古族歌唱家來到草原,不能不唱《蒙古人》,更不能不唱瑪拉沁夫作詞的《敖包相會》和席慕蓉作詞的《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騰格爾盛情邀請兩位歌詞作者上臺,并為之傾情演唱。全場沸騰了,不僅是為優(yōu)美的歌聲,更為深讓草原上的人民為之驕傲的三位優(yōu)秀兒女齊聚一臺。那一次,坐在臺下第一排的我清楚地看到,席慕蓉流淚了,正如歌中所唱,“我淚流如雨”。是因為那句歌詞,“雖然不能用母語來訴說,請接納我的悲傷我的歡樂”再一次撥動了詩人敏感的心弦嗎?

見席慕蓉流淚,那已是第二次。就在那次草原之行的頭一天,來鄂爾多斯參觀的各民族作家聚在一起座談,十年前已年過七旬的瑪拉沁夫請遠在海峽那邊的席慕蓉?;丶页;夭菰纯?,席慕蓉流淚了,她說,我不知多少次做夢都回草原,但我又是盼又是怕,我怕看到草原荒漠化的樣子,她跟我父親母親講述的樣子太不一樣了。聽席慕蓉這么講,瑪老也流淚了,說來年,你再來,我陪你去呼倫貝爾,那兒的草原還有你父親母親記憶中草原的清香和奔騰的河流。

不是女詩人的多愁善感,也不是因為女詩人的理想主義色彩太過濃重而使記憶出現(xiàn)了錯失,十余年前那次鄂爾多斯草原之行之所以留給我的印象并不完美,也是因為草原的沙化。十余年前,站在位于伊金霍洛旗占地五萬五千余平方米,令人驚嘆的宏大的成吉思汗陵寢前,我一次又一次在心中質(zhì)疑,七百多年前,一代天驕,揮兵天下,這位統(tǒng)領(lǐng)歐亞大陸的“擁有海洋四方的大酋長”就是在這里揮動蒙古大旗察罕蘇力德的嗎?察罕,在蒙古語中是白色,是至尊至貴的象征。盡管蒙古族人逝后不留尸,盛行“密葬”,現(xiàn)在的衣冠冢也是1954年才遷至故地,但他的后人們總會選擇一塊草地豐美的圣地為他建設(shè)陵園吧?

鄂爾多斯,蒙古語就是宮殿眾多的地方。這里原為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伊克昭盟,下轄七個旗。清康熙年間,朝廷有令,伊盟每旗五百戶,專門負責陵園的守護和祭祀。而“陵”的概念,蒙古族與漢族理解不同?!傲辍痹诠艥h語里的意思是“大土山”,由于古代帝王的陵墓在外觀上都是類似“大土山”的凸起物,進而引申為“帝王陵墓”。而蒙古族所謂的“陵”,是其墓無冢,以馬踐蹂,宛如平地。據(jù)《蒙古秘史》記載,蒙古皇族下葬后,先用幾百匹戰(zhàn)馬將墓上的地表踏平,再在上面種草植樹,而后派人長期守陵,一直到地表不露任何痕跡方可離開。這也說明了蒙古族并不追求外在意義上的高大雄偉,更渴望與自然的和諧與統(tǒng)一。

這些知識是同行的蒙古族作家朋友為我掃盲而得。我深深地為草原上的人們渴望與尊崇生態(tài)的和諧理念而叫好。十余年前,在烏審旗草原一個敖包祭祀活動上,牧民駕駛著數(shù)十匹駿馬向著敖包奔馳而來。我問烏審旗的朋友,草原上的馬兒還多嗎?朋友答,今天你看得齊全,全旗一共六十匹,都來了。我心中疑惑。烏審旗東西百余公里,南北近二百公里,在這總面積近一萬兩千平方公里的遼闊草原上,六十匹馬,總不算多吧。就是在東北的一個尋常農(nóng)業(yè)縣,將農(nóng)家駕轅拉車的馬兒聚起來,怕也不止六十匹。面對我的疑問,朋友說,草原上的人喜歡馬,已是當著家里的寵物養(yǎng),在旗里,匹匹都是記冊在案的,想繁殖多養(yǎng),那是要經(jīng)過審批的。眼下草原沙化嚴重,而馬兒不僅要吃草,又不能不讓它到草原上馳騁踢踏,都不利于草原生態(tài)的恢復。等過些年你再來,真正恢復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時候,歡迎你的馬群牛群羊群或許就會鋪天蓋地而來了。

看來,綠色草原的荒漠化,鄂爾多斯人早已看在眼里,急在心間。據(jù)網(wǎng)絡報道,盲目濫墾草原開荒種糧,是導致草原沙化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在草原上擴建工業(yè)項目,比如開礦建廠,后果則同樣嚴重。有資料記載,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在1957-1975年間,曾有三次大規(guī)模開墾,使原有的13億畝草原減至現(xiàn)在的11.8億畝,其中可利用的草原面積減少到9億畝。僅鄂爾多斯地區(qū)因濫墾而引起的沙漠化即達1800萬畝。伊克昭盟累計開墾1000萬畝,沙化面積從2300萬畝擴大到6800萬畝,占該地區(qū)草原面積的80%。就在那次參觀訪問,我們從相關(guān)領(lǐng)導口里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鄂爾多斯經(jīng)濟建設(shè)‘揚眉吐氣’!”而“揚眉吐氣”四字是指,鄂爾多斯“羊”絨衫,大面積的“煤”礦開采,高嶺“土”,鋁礬“土”等開采與利用,新近發(fā)現(xiàn)的地下油“氣”田。正是因了這“揚眉吐氣”,當時的鄂爾多斯國民經(jīng)濟產(chǎn)值已足可與中國南方一個一線城市有一比。殊不知,這“揚眉吐氣”中的哪一個字不是以犧牲草原生態(tài)資源為高昂代價的呢?

那次,我們?nèi)チ嗣珵跛厣衬?,那是中國的四大沙漠之一,位于鄂爾多斯西?cè)。主人安排我們?nèi)ツ抢铮皇怯斡[沙漠,而是觀看治理沙漠的初步成果。我們行走在一眼望不到邊的連綿沙丘上,有人喊沙粒進了鞋窠,便有人率先脫下鞋子,甚至扯掉襪子,但很快,又有人喊燙腳。那種感覺不錯,很是別致。正是夏秋之際,秋老虎大太陽下的沙地考驗著人們的耐性,人們?nèi)鲩_腳丫子快步奔跑,卻又舍不得放棄那種獨特的體驗和享受。鄂爾多斯人治理沙漠的辦法之一是種植沙地柏。沙地柏是當?shù)厝说乃追Q,學名叫叉子圓柏,匍匐灌木,枝葉斜向伸展,鮮嫩枝葉揉之有臭味。這種植物耐旱性相當強,是固沙造林的優(yōu)良樹種。我們站在沙丘上,放眼遠眺,大面積深綠色的沙地柏漫延遠方,宛如綠洲,那種醒目的碧綠與耀眼的金黃共入眼簾,竟給人一種步入童話世界的感覺。主人不無自豪地說,只要找到了辦法,不管沙魔多么強悍,我們都有信心,有力量治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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