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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從維熙:憶寫《阿詩瑪》的詩翁公劉
來源:解放日報 | 從維熙  2019年05月30日08:04

2019年的春日,剛剛接到已故詩人《公劉文存》九卷,又接到了中國文學館打來的電話,說在5月中旬要舉辦對公劉的人文追思會,邀請我去參加。在我內(nèi)心深處,公劉是個有血性有文脈的真正詩翁,在會前我應當寫篇文章——因為我已是87歲的老翁,萬一因年老體衰不能與會,此篇思念文章,也算是對天堂里的文壇長兄的一個告慰吧!

記得,在2002年12月13日,我去安徽合肥出席一個文學會議,下了飛機把東西放在賓館之后,我就馬不停蹄地跑到醫(yī)院監(jiān)護室,去看望病危的公劉。那是一場令人心碎的見面。昔日才情橫溢的一代詩壇大才躺在病榻上,已然處于昏迷狀態(tài),他兩只大大的眼睛癡呆地仰望著病房屋頂,似活在人世,而實際上靈魂似已離開紛繁的人世;又似正在回首他走過的漫漫風雪之路,尋覓著死國的天堂之門——因而,我只看了公劉一眼,心已然沉到谷底。出自本能,我立刻把他那只寫出過多篇華麗詩篇的右手緊緊地握在我的掌心。我下意識地希望他能認出我來,哪怕是用眼角的一絲余光也好,以給我留下一個永恒的記憶。

站在病榻邊的公劉女兒劉粹用急切的聲音呼喚他:“爸!維熙叔叔看望你來了——”

沒有任何回應。

劉粹再一次呼喊彌留于生死界上的爸爸。連續(xù)幾次的感情信息傳遞之后,一個意想不到的奇跡當真發(fā)生了:公劉直視屋頂?shù)哪抗庀仁情_始了轉(zhuǎn)動,最后竟然與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他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要對我傾訴什么,同時他的那只手,在我掌心中輕微地蠕動了一下。這個剎那間的回光返照,既是靈魂火花的交融,又是生離死別前的情誼表達,盡管我拼命克制著感傷的情緒,淚水還是涌出眼簾,淌下臉腮。我說了些安慰他的話,希望他能聽見,但是他的癡呆的目光很快就回歸到原來的屋頂上去了——第六感覺告訴我,公劉怕是難以支撐下去了。

公劉走了——走在2003年1月7日。劉粹從合肥打來電話告訴我這一消息時,我寬慰低聲哭泣的她說:“對我們來說,這是個巨大的傷痛,對你爸來說,是個徹底的解脫,因為再拖下去,你爸實在太痛苦了?!蔽抑赃@樣說,是因為公劉病危于床、喉管被切開后被插上一根管子,在死亡邊緣上徘徊的日子,已然不算短了。

之所以如此鐘情于公劉,是因為從年輕時起,我就是公劉文學才能的崇拜者。直到我白發(fā)染鬢,在我的認知中,他依然是我的文學師友。公劉原名劉耿直,江西南昌人,年幼時在寒窗下苦讀經(jīng)典,少年時代就萌發(fā)了文學天賦。他從13歲開始發(fā)表詩作,當屬中國文壇中的神童。正像他的真名耿直一樣,新中國成立前因不滿國民黨的腐敗,他參加到反蔣學生運動的洪流中的同時,曾以流螢、龍鳳兮和揚戈為筆名,先后在香港的《文匯報》《大公報》《正報》《華商報》等報刊,發(fā)表愛國詩章兼雜文、劇本,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中的大才。新中國成立后,他又參加了二野的陳賡部隊,隨軍進駐云南邊陲,相繼發(fā)表了著名詩篇《上海抒情詩》《在北方》,并寫出充滿詩情的電影劇本《阿詩瑪》。記得,上個世紀90年代初期,有一次我因事去了在青堂瓦舍獨院中居住的艾青家,在與艾青談話時,話鋒不知怎么轉(zhuǎn)到了詩壇上來。艾青突然問我讀過公劉的詩歌沒有,我說不止讀過,年輕時我還摘抄背誦過公劉的《在北方》的組詩呢!艾青說了一句十分風趣的話,一直讓我牢記于心:“你的眼睛沒得色盲,中國什么行當里都有真假‘李逵’,公劉是詩歌界中的真‘李逵’,是個真正的天才。”在我的記憶中,對詩壇很少發(fā)表贊美詞的詩壇泰斗艾青,那天卻由衷地贊美了公劉的詩。他的夫人高瑛在一旁注解道:“艾青最近身體一直不好,養(yǎng)病時他又找來公劉的詩,當病中的精神之舟。”

詩翁艾青對公劉詩才的評價是十分公允的。在我看來,在上世紀50年代,盛行標語口號冒充詩歌的年代,他的詩作之所以耀眼,就在于都從意象落墨,絕非標語口號的變種。其中如《望夫云》《在北方》等,所以能讓年輕時的我為之傾倒并在對比之下自嘆無才無藝,完全歸因于他詩中意象的揮發(fā)。至今,我還記得他詩作中,形容國慶節(jié)天安門之夜禮花綻放,寫出的絕句:

天安門上空

孔雀開屏

可以這么說,他這些氣魄雄渾、意象叢生的詩作,不僅折服了我,幾十年來,他的文采也折服了一代又一代讀者。這是我與公劉產(chǎn)生深厚情誼的淵源之一。淵源之二,自古以來,真正的文人命運似都充滿了羈絆,公劉的命運也不例外。在1957年的那場政治風暴中,他也被卷進了臺風眼。記得,在“文革”年代,我在晉南勞改,他在晉北改造,雖然近在咫尺,但因沒有人身自由,只能與他像寒星般遙遙相望,而無相聚一敘之機。直到進入歷史新時期的1983年,公劉一度安家于北京,有一次我與諶容、心武特意去景山附近他居住的宅院,看望詩壇大才公劉。那是一次使我終生難忘的會面,我們在為新的歷史時期頻頻舉杯之余,話題沒有離開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他說了幾句風趣的話,曾使我們開懷大笑:詩是醇香的酒,而不是無色無味的水;好詩雖然不能醉人一溜跟頭,但總不該像喝白開水一樣無味吧!那天,我們是中午去看望公劉的,一直神聊到日影西斜,才與公劉話別。昔日,文壇盛傳公劉性格怪癖,但我看到的公劉是個十分隨和而又不失風趣的人。他送我們到庭院門口,與我們握手話別時,還不失風趣地與我們相約:“好花不常開,何日君再來!”

后來公劉被調(diào)往安徽文聯(lián),彼此往來的機緣少了。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我應邀出訪滇邊時,再一次與公劉相遇。他過去隨軍進入云南,是去云南訪舊的;我則沒有到過云南,是來云南采風觀光的。在從昆明奔往思茅、楚雄的山路上,趁那輛大巴中途??康臅r候,我和他有了談話的機會。話題是由天空中美麗的白云引發(fā)的。

他說:“維熙,你看那兩朵白云,在天上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似的?!?/p>

我調(diào)侃地說:“那是你的‘望夫云’,在守望他的歸人哩!”

“不。那兩團睡云是你和我。我們在山西一睡十多年,浪費著大好的青春和生命?!彼殃P(guān)于白云的孟浪幻想,一下子轉(zhuǎn)到嚴肅的歷史話題上來,“你還好,出版了《走向混沌》(指第一部),我覺得我愧對了昨天嚴酷的歷史?!?/p>

“你不是也寫了許多詩歌嗎!”我說,“人與人生活經(jīng)歷不同,你沒進過大墻……”

他對我的話不以為然:“只是墻內(nèi)與墻外的區(qū)別而已,本質(zhì)上沒啥差別。我常常覺得詩歌難以表現(xiàn)歷史中的苦難部落和現(xiàn)時中腐敗的滋生。想想魯迅手中那支筆,再看看自己筆下流淌出的文字,常常感到生命的失重之輕?!?/p>

我雖然感覺他對自己下的結(jié)論過于苛刻,但找不到反駁他嚴于自審的理由。他不是一只“八哥”,長著重復主人語言的“巧舌”,而是一棵時刻關(guān)注社會、感悟人生的文學大樹,一位對于風起風落、云起云飛、葉綠葉黃時刻有著超人洞察能力的作家。不記得是誰說過這樣的話了:真正的作家,很少有滿足的快樂,總是像在汨羅江畔苦苦尋覓國魂民魂的屈子之魂。在當代文壇中,我認為公劉就是這樣一個人,因而我理解他的痛苦心聲。

我說:“月有圓虧。月圓要有人寫,月虧更要有人寫,寫蝕月的年代,是為了月圓。古人說: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你我都是穿越中國歷史泥濘期的行者,人文良心讓我們責無旁貸?!?/p>

記得,我倆在交流心聲時,站在我倆身旁的東北作家林予也插話了。他說公劉是文壇全才,建議他不要局限于詩歌創(chuàng)作,他那支神來之筆,可以在各種文學園地播種開花。

公劉說:“今后我將多寫些醒世的雜文隨筆?!?/p>

當天,我們談了許多許多,直到司機催我們上車。

云南之行,公劉那種詩人索求人生的執(zhí)著個性,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能從天空的兩朵睡云,聯(lián)想到昔日的非正常的歷史年代,并悲鳴我們虛擲了青春,進而剖析到我們筆墨的失重,把文學才情與社會人生融為一體。這不是任何作家都能孕生的哲理認知。我們常常看到一些死了自審精神,視民族興衰于不顧,每天都在自戀、自擂、自唱、自炒中快樂活著的同行。公劉與這些時尚的酒吧群體,絕不屬于同一品種。唯其不同,公劉才是公劉,在中國文壇留下了他不與眾同的人文肖像。

公劉一生是很不幸的。記得在1997年,我們?nèi)グ不沼吸S山時,北京的作家李國文、邵燕祥和我,與當?shù)刈骷音攺┲堋⒆娲忍匾庖黄鹑タ赐≈械墓珓?。身體一直多病的他,那天雖然流露出少有的興奮,但依然讓我感到了透骨的悲涼。這不是由于他留起了胡子,顯得比云南相見時蒼老了不少,更讓我為之情動的是,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父女相依為命的家。一個滿腹才情的詩人,兩次不稱心的婚姻都解體了,其中的苦澀可想而知。因而我從黃山歸來之后,曾想讓我妻子(她曾在合肥當過軍醫(yī))為公劉介紹一個同行的女性,讓那個家真正成為一個心靈的港灣。妻子竭盡全力去做了,但因多種原因沒能獲得成功。這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個文學之外的遺憾。

公劉走了——他帶著燃燒未盡的文學才情,走向了天宇的盡頭。記得,在1979年,他剛剛解禁回到云南時,在一篇自白生命的文章中,有這樣一句自我期盼:“我希望我能為人民寫作十五年?!比绻凑者@個公式計算,公劉的生命答卷是滿分。他的詩作中的多篇佳品,被國外同行譯成英、俄等多國文字,飛出了中國國界;而當代詩歌能飛出國界的人,可謂少若天上的寒星,因而可以說公劉沒有愧對他手中的那支筆。更為值得后人敬重的,是他始終實踐著為人民而筆耕的諾言,他筆下流淌出的真實文字,沒有只字的無病呻吟,只有憂國憂民的生命箴言,因而他沒有愧對人生。但如果以公劉具有的才情來裁定生命,我仍然感到他走得太早了,如果他沒有病魔纏身,以他的才情來說,一定會燃放出多篇絕響來的。但是人生禍福無?!吡?,就像他曾使用過的“流螢”筆名那樣,閃亮地劃過人間的大千世界,去了浩渺天空,回歸到屬于他的文曲星座。

1927年—2003年,他76歲的人生,給今天的文壇留下無窮的思念和關(guān)于人文精神的思考……

2019年4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