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藏的文學秘密:寫作的常道 ——中國作協(xié)“文學照亮生活”全民公益大講堂走進昆明學院
怎么成就一部好的文學作品?獨特的筆法修辭,復雜的結構情境,豐滿的人物形象…… 實際上能打動讀者的,往往也正是常被創(chuàng)作者忽略的——并非多么精妙的寫作技巧與高深的文學主題。5月18日,由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辦,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昆明學院人文學院承辦的第24期中國作協(xié)“文學照亮生活”全民公益大講堂在云南省昆明學院舉行,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評論家謝有順向中文系學生和眾多文學愛好者“揭秘”了寫作的常道。昆明學院人文學院書記何杰致辭,云南作協(xié)副主席兼秘書長胡性能主持活動。
“寫作,有時反而應是一種退守”
一位作家,往往一輩子都在漫長的寫作中探索,很多時候,寫什么比怎么寫更困擾他?!皩⒆约旱牟湃A集中到一個點上,磨得足夠鋒利、足夠尖銳?!敝x有順所說的“點”,實際指的是專屬于作家自己的寫作領地——好作家是有原產地的?;蛘哒f,每一個人都有故鄉(xiāng),都有一個精神的來源地、一個埋藏記憶的地方。這個地方不僅是指地理意義上的,也是指精神意義或經驗意義上的。但凡好的寫作,總有一個精神扎根的地方,根一旦扎得深,開掘出的空間就會很大。
魯迅筆下的魯鎮(zhèn)、未莊,沈從文筆下的湘西,莫言筆下的高密東北鄉(xiāng),韓少功筆下的馬橋,賈平凹筆下的商州,史鐵生筆下的地壇,??思{筆下像郵票一樣大小的故鄉(xiāng),馬爾克斯筆下的馬孔多小鎮(zhèn)…… 謝有順說,所謂寫作的根據(jù)地,就是要找到這些材料和情感的落實地。沒有根據(jù)地,就意味著沒有情感的沉淀之地,寫作若既沒有對過去的深情,也沒有對未來的想望,就會流于空洞、粗疏。
在謝有順看來,從個人生活出發(fā)的觀察與體味往往更能獲得寫作靈感。不少作家很少檢索自己的記憶,也不明白自己所熟悉的地方、生活、人群到底什么樣,在寫作觀念上茫然,沒有目標,不斷地變換自己的寫作領域,結果是哪一個領域都沒有寫好。
大多數(shù)優(yōu)秀文學作品都會給讀者以飽滿與扎實的閱讀之感,正如謝有順所說,盡管寫作是進入一個想象的世界,但這個想象,終歸是從生活根系里長出來的。真實的寫作,總是起源于作家對自己最熟悉的人、事、物的基本感受,也總是扎根于他自身的存在狀態(tài),離開了這個聯(lián)接點,寫作就會流于虛假、浮泛。如果作家苦于形不成自己的寫作風格又找不到突破口,不妨嘗試謝有順的建議,停止對寫作領域的無限擴張,把寫作的邊界定得小一些,將寫作才能集中起來,使之具有在一個點上往下鉆探的力量?!熬痛硕裕≌f的寫作,有時不應是擴張性的,反而應是一種退守。退到一個自己有興趣的地方,慢慢經營、研究、深入,從小處開出一個豐富的世界來?!?/p>
“針腳不夠細密嚴實,里面的水就會流空”
一部文學作品,尤其是小說,在故事展開過程中最重要的是建立與讀者的信任感,這種信任感來源于真實,來源于情節(jié)發(fā)展的合理性,對人在各種境況下心理與行動的準確拿捏,有時需要反復琢磨揣度,也要合乎情理邏輯。謝有順說,恰恰是這種自然的關系容易被作者忽略。很多作家,哪怕是一些大作家,他們想表達一個偉大的主題,可是在推進過程中,作品的邏輯性、可信度、經驗的真實性,都受到了讀者質疑,以致小說的精神和它的物質外殼鑲嵌時不合身,產生了裂縫,謝有順將其稱為“缺乏專業(yè)精神”,這種專業(yè)精神在他看來可以理解為寫作的實證主義——作家必須對他所描繪的生活有專門的研究,通過研究、調查和論證,建立起關于這些生活的基本常識。有了這些常識,他所寫的生活才具備可信的物質證據(jù)。物質既是寫實的框架,也是一種情理的實證,忽略物質的考證和書寫,文學寫作的及物性和真實感就無從建立。
在對大量文學作品的閱讀研究中,謝有順發(fā)現(xiàn)很多作家蔑視物質層面的實證工作,也無心于世俗中的器物和心事,寫作只是往一個理念上奔,結果小說充滿邏輯、情理和常識方面的破綻,無法說服讀者相信他所寫的,更談不上能感動人了。尤其是小說寫作,它一旦無法建構起堅不可摧的物質外殼,那作家所寫的靈魂無論多么高大,讀者也不會相信的。
“不是因為作家沒有偉大的寫作理想和文學抱負,而是他在執(zhí)行自己的寫作契約、建筑自己小說地基的過程中,沒有很好地遵循寫作的紀律,沒能為自己所要表達的精神問題找到合適、嚴密的容器——結果,他的很多想法,都被一種空洞而缺乏實證精神的寫作給損毀了,這是很可惜的事情?!弊x者對一部小說的信任,正是來源于它在細節(jié)和經驗中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真實感。作家要完成好自己和現(xiàn)實簽訂的寫作契約,首先還不是考慮在作品中表達什么樣的精神,而是要先打好一部作品的物質基礎。精神、靈魂需要有一個容器來使之呈現(xiàn)出來,一個由經驗、細節(jié)和材料所建構起來的物質外殼,就是這樣的容器。
謝有順將文學中的靈魂比喻為水,將作家在作品中建筑起來的語言世界比喻為裝水的袋子?!斑@個袋子的針腳若不夠細密、嚴實,稍微有一些漏洞,水就會流失,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個空袋子。尤其是小說寫作,特別需要注意語言針腳的綿密。這個針腳,就密布在小說的細節(jié)、人物的性格邏輯、甚至某些詞語的使用中?!?/p>
“即便幻滅或衰敗,也是有重量的”
杜拉斯說,作家有兩個生命:一個位于自我表層,這個生命讓作家說話,行動,日復一日;另一個,真正的那個,與他如影隨形,令他片刻不得安寧。
常說好的文學具有厚重感,讓人讀起來覺得深刻,究其原因,正是作家對人物靈魂的塑造與追問打動了讀者。謝有順表示,作家是一種精神秩序的守護者、建構者,他提醒人們思索活著的意義,通過對內心世界的挖掘,不斷深入到更高遠的精神空間里,讓人對那個未知的、神秘的世界充滿敬畏。具體到文本里,作家要善于從平常事物背后探尋一個永恒深邃的世界,因為每一個靈魂背后都有一個長長的黑洞,都有掙扎、斗爭和磨難,我們要懂得尊重、了解、表達。
謝有順認為,一部文學作品,如果能夠寫到讀起來讓人覺得害怕,讓人覺得恐懼,讓人不得不敬畏一個更雄偉的世界,這種作品才是偉大的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寫道:“美這個東西不但可怕,而且神秘。圍繞著這事兒,上帝與魔鬼在那里搏斗,戰(zhàn)場便在人們心中?!薄獙懗鲆粋€人靈魂里的論辯與搏斗,是作家最重要的品質,就是這樣的偉大作家,他使我們意識到,人心里是有兩種力量在爭斗的。
以中國古典文學《紅樓夢》為例,謝有順說,它創(chuàng)造了一個絢爛、深情的世界,映照出的或許不過是俗世的不堪、人心的潰敗,但作者依然選擇原諒,饒恕一切,也超越一切。寫出這種悲哀之情,寫出對人性的寬恕,寫出一個人內心所經歷的風暴,寫出高遠的夢想,寫出那些有重量的希望或幻滅感?!白骷沂莿?chuàng)造精神景觀的人,也是感受痛苦、體察孤獨、永遠在無所希望中希望的人,他不應該被堅硬的現(xiàn)實或消費主義所打敗,而是任何時候,都不放棄在人性中尋找神性。有了這個靈魂維度,作家的視野才是健全而不殘缺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好作家是靈魂上的魔法師?!?/p>
當日演講結束后,在文明街東方書店還舉行了“文學照亮生活”優(yōu)秀作品誦讀會,謝有順、田瑛、胡性能、張慶國、納張元,以及云南青年作家代表參加誦讀會,并就文學的相關話題進行交流與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