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笑泉:以精誠之心去創(chuàng)作
作家要為自己的每一個字負責,此乃最基本的職業(yè)道德。雖然作家需要汲取各方面的營養(yǎng),他的文學譜系中閃爍著諸多有名和不甚有名的作家的身影,但當他提起筆來,須務求每字皆出于己心,竭力避免因襲,否則難逃同代和后世的嘲諷。以王安石的峭拔之才和崇高地位,因為太喜歡“襲故”和“化用”,在數(shù)百年之后也遭到了錢鍾書的揭發(fā):“每遇他人佳句,必巧取豪奪,脫胎換骨,百計臨摹,以為己有?!眳蔷磋魇侵袊糯匾男≌f家,但《儒林外史》終因沿用前人材料、構思過多而被行家指摘,僅此一端,他的地位永遠要低于曹雪芹和蘭陵笑笑生。王、吳二人皆是有定論的才子名家,尚難洗掉身上污點,何況才與名不及二人者。至于抄襲,那更是大忌,觸犯了作家職業(yè)道德的底線。凡踏此雷區(qū)者,一旦事發(fā),縱然有億萬粉絲,亦將為公論所不齒。
具有更高職業(yè)道德的作家,都可從雷蒙德·卡佛的這段話中找到共鳴:“在寫一部作品時,你如果不把全部的本事都用上,你為什么要寫它呢?說到底,一個盡自己最大能力寫出來的作品,以及因寫它而得到的滿足感,是我們惟一能夠帶進棺材里的東西?!边@是一種態(tài)度,一種精神,更是一種職業(yè)道德。具備了這種更高的職業(yè)道德,精品力作的誕生才有可能。但這僅僅是可能而已,因為秉此態(tài)度,還只能做到盡自己最大能力。而如果不努力去增強自己的能力,再竭盡所能也無法突破固有的能力“天花板”。那么,如何提高自己的能力?此中并無捷徑,只能通過廣泛閱讀、深入思考、勤奮實踐。閱讀既要細參經(jīng)典,也要關注原始文獻,要盡量做到像韓愈那樣:“俱收并蓄,待用無遺者?!弊x與思密不可分,讀而不思,則如李逵赴宴,雖胡吃海喝得痛快,卻未能得其中深味。不能得深味倒也罷了,關鍵是所讀之書沒有經(jīng)過思之咀嚼,無法轉化為自身的養(yǎng)料,充其量就是一個“兩腳書櫥”。實踐則包含兩個方面:社會實踐和創(chuàng)作實踐。古人所倡導的“行萬里路”,就是一種社會實踐。李白、杜甫如非長年累月在山河大地中行走,縱然天賦卓絕,也噴涌不出那么多動人心弦的華章。而在一個地方扎扎實實地待上數(shù)年、十數(shù)年甚至半輩子,將身心融入其中,亦是值得推許的實踐之道。周立波、柳青、陳忠實都是通過此種方式釀造出了各自的杰作。至于創(chuàng)作須勤,自不待言。不懼廢稿三千,方得下筆有神。一旦筆力超群,再以精誠之心去創(chuàng)作,則高峰可望矣!而作家對能力的追求和磨練,顯然也關乎職業(yè)道德。
與職業(yè)道德息息相關的,是責任感。作家要明了自己始終負有引導讀者的責任,不能一味地迎合讀者。作家當然可以關心作品的銷量,但不能為了銷量而降格以求。文學是關乎靈魂的事業(yè)。一個一天到晚琢磨如何蹭熱點找賣點的作家,縱然技巧有可觀之處,但文字中難免透出一股市儈氣。此氣不除,則低俗、庸俗、媚俗難免。歸根結底,作家有職業(yè)道德和責任感,成全的是自己的作品。每個作家都有職業(yè)道德和責任感,成全的是我們整個的文學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