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故事集》試讀一
我十二歲那年,我媽的一位朋友,一個著名的女攝影家,搞到天通苑兩個“經(jīng)適房”的指標,一個自用,一個給了我媽。價格是每平方兩千六百八十元。面對這張當時還看不出是什么餡兒的巨大的餡餅,我媽舉棋不定,兀自嘀咕,買,還是不買?她其實無意征求誰的意見。自從被我爸拋棄,成為了一名棄婦后,她就習慣這樣對著空氣發(fā)問了。每頓飯吃什么她都會問道問道,沒人回答,也不影響她履行做飯的義務。但那次她兀自嘀咕的問題,顯然比晚飯喝粥還是撈面這類事要重大,如同一個哈姆雷特式的天問。我不忍她過于倉惶,有一嘴沒一嘴地應了聲:買。一百七十多平,所有手續(xù)辦下來,不到四十萬。如今,天通苑成了亞洲最大的居住小區(qū),區(qū)內有幾十趟公交,三個地鐵站。當年我那聲無心之“買”,不啻為自己此生發(fā)出的最接近真理的一個聲音,其意義之重大,從我對那位著名女攝影家復雜的感情上便可見一斑——當我正經(jīng)懂得了世事艱難后,我改口管她叫“干媽”了。這并不過分,實際上,在我眼里,她就是一個在人間復活的救世主,她之于我,就是有著再造之恩。我愛這套房子,我愛天通苑。這愛類似一種宗教情感,是一顆卑微的臣服之心。我知道,我領受了老天過分的優(yōu)待。不是我配得上這樣的優(yōu)待,那不過是老天以萬物為芻狗之余,對人偶爾為之的憐憫恰好落在了我的頭上?,F(xiàn)在我竟然要離開這塊賞賜之地,因為小邵偷回只貓。她用一件皮膚衣裹著那個家伙。皮膚衣是我的,早上出門送小邵上班時下起了雨,在地鐵口,我脫下來給她穿上了?;貋頃r它的帽子里露出只貓頭。“撿的?”“你不覺得它像你的兒子嗎?你拿你小時候的照片來跟它比比,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嘛。你難道會否認你的眼珠也有些發(fā)黃嗎?”她一邊說一邊把貓往我懷里塞。貓的臉比我拳頭大一圈,也許從皮膚衣里完全裸露出來會更大一些。它的神情倨傲,人類中的嬰兒如果也長了像它那樣一雙黃色的眼珠,一定是得了黃疸。它干凈極了,像人類中天天修剪指甲的那部分人,顯然不是一只流浪貓。我拒絕抱它。我說:“別塞給我?!薄叭涡允前??”小邵撓著貓頭說,“它有一個名字,嗯,它叫魯西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