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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民族文學》2018年第9期|袁智中:最后的獵王(節(jié)選)
來源:《民族文學》2018年第9期 | 袁智中(佤族)  2018年09月10日15:25

刀尼嘎個頭高大,皮膚黝黑,沉默不語。每次我抵達芒公村落時,這個像山一樣沉默的男子都會安靜出現,再悄然離開。他的臉、眼光、舉止和背影平淡而安靜,似乎經過的四十余年僅是四十余個春秋的輪回。直到在他的家中,他將二十多年前獵到的整張黑熊的皮展現在我眼前,我才觸摸到他潛伏于生命中的激流。

那是2010年初夏,持續(xù)了一個冬春的旱情再度翻過整冬向著初夏蔓延。幾乎整個春季,村支書王林都站在村委會院場邊,向著天空下的山外眺望?!霸龠t的雨水也不會遲過四月二十,現在已經是五月中旬。”縣里、鄉(xiāng)里派來了打井隊、抗旱隊,但均是徒勞??λ固氐孛驳拿⒐?,蓄不住水,春種秋收全部依賴上天賜予的雨水。土地吸附不到充足的雨水,就無法耕種。被旱情撂荒的青年,將鄰家的狗拖到一棵樹樁上吊起開膛破肚,然后圍著一大個狗肉湯鍋沒完沒了地吃喝、歌唱,深夜還時不時發(fā)出狗一樣的狂吠。

這在兩年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狗是人類最親密的伙伴。佤族創(chuàng)世紀神話《司崗里》中,狗曾不畏艱險,從龍?zhí)稙槿祟惾』亓斯确N,讓人類告別了靠山茅野果度日的野蠻時代,開啟了春種秋收農耕生活的紀元。在獵人頭血祭盛行的時代,狗不僅讓許多部落族人逃脫了被獵頭的命運,還替代人牲走上了祭臺。在漫長的狩獵時代,狗與家族男人一起,奔赴獵場,不斷為族人帶回豐厚的獵物,讓村落族人免于肉食的饑荒和饑餓的威脅。雖然全面禁獵已經十余年,但狗仍是男人春種秋收、串山砍柴時不離不棄的伙伴,在家庭里,仍享受著每天吃第一口飯的尊寵。沒有狗的狂吠,村落就會陷入不安的寂靜,生魂就會悄無聲息潛入村落,擾亂族人的生活。

但是,在外面世界的蠱惑下,村落后生不僅將祖?zhèn)鞯暮诎l(fā)染成黃色甚至是紅色,還公然違背先祖千年以來對狗的崇拜和感恩,破除了村落千年禁食狗肉的習俗,將狗五花大綁、開膛破肚。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是到了為村落做賧叫魂的時候了?!闭f這話的同時,賀帕大寨的祭司將雞頭骨卦展示在村落頭人和族長們的眼前。

賀帕大寨距離村委會駐地不到兩公里,是芒公村委會轄區(qū)最大的自然村落,也是旱情最嚴重的地方。只有讓紅毛公雞和黑毛伢豬的血滲入神林的土地,讓山神和木依吉神聞到牲畜血腥的氣息,看到族人驅邪除惡的誠意,村落才能再次獲木梅依吉神的庇護。

我便是在這樣的語境中,在村支書王林的帶領下徒步進入賀帕大寨的。

空氣十分干燥,村民以高漲的熱情種下的千畝核桃樹苗正荒蕪在山野,將裸露的土地襯托得更加燥熱慘白。但賀帕大寨的森林仍演繹著與世隔絕的繁榮和茂密。古樹成林成片,枯樹橫臥在敗葉中繁盛成寄生植物和動物的王國;松鼠吱吱嘰嘰跳躍在枝葉間,鳥類的叫聲、知了的叫聲不絕于耳。王林說,過去,這一帶是麂子、馬鹿、野豬、黑熊、花豹、老虎出沒的地方,也是村落族人的獵場。禁獵前,每逢深冬季節(jié),特別是春節(jié)年后的初春時節(jié),村落所有的糧食都歸了倉,村落的男人們就會吹響牛角號,背上氣槍、火藥槍、弩箭、長刀和煮飯用的鍋,用竹筒裝上米和鹽,帶著成群的獵狗,結隊上山圍獵。

包括王林這一輩男人在內,狩獵不僅是部族男人一生中最雄偉的事業(yè),也是對村落和家庭必須履行的義務。沒有雄壯的獵隊和源源不斷的獵物,村落的聲威就會掃地,安保就會陷入危機;沒有雄壯的獵隊和源源不斷的獵物,就不能用野豬、黑熊、花豹、老虎的頭去祭祀谷魂,整個村落的春種秋收都會陷入隱秘的惶恐;沒有雄壯的獵隊和源源不斷的獵物,族人就要忍受在漫長的春種和秋收前沒有鮮美肉食的煎熬,村落就會丟失許多的歡樂和幸福;沒有雄壯的獵隊和源源不斷的獵物,男人的精神就會得病,心就會荒蕪,惡鬼就會橫行。

因此,每次獵隊出征,都是一次村落的集體狂歡。男人們喝著烈性的白酒,模仿著馬鹿、山雞、黑熊的舞步,唱著雄壯的狩獵歌;女人們敲打著木具竹具,跺著熱烈的舞步,將嗓音盡量拉得又高又遠,好讓出征的獵隊在幽深的山谷聽見他們祈禱和祝福。場面如遠古時代外出征戰(zhàn)一樣壯觀。

王林說,他第一次隨獵隊出征時還不到十五歲,并就著山形,向我講述村落族人沿襲千年的狩獵技巧。進入獵場,狩獵的隊伍就會就著一個山谷地帶,兵分三路進行包抄,留下一個獵物的出口:沒有槍的男孩牽著狗,跟著截后圍堵的獵隊,跟著狂吠的狗群,一邊擊打著樹木,一邊奮力吼叫,從后面形成一種包抄圍堵的陣勢;其余兩只獵隊則在狗的狂吠中、眾人的吶喊聲中,舉槍潛伏在左右,待受到驚嚇的獵物向著缺口奪路狂奔的時候開槍。

誰第一槍命中,獵物就歸入誰的名下。但第一槍命中者,除了享有頭、皮和一只前腿肉的特權外,其余的均要遵照“參與者和見者有份”的法則,平均分配。獵物的內臟則與獵隊成員帶來的米一起,煮成爛飯,犒勞所有狩獵者。吃飽喝足,便帶著各自的獵物,踏著山歌,吹著號角,凱旋。

隨著獵隊歸期的臨近,凱旋的熱望就開始在村落間悄然彌漫。老人和婦人們從男人托來的夢境判斷誰會是這次的王者?獵到的是麂子、馬鹿、野豬,還是黑熊。

當山野中僅僅傳來一聲槍響,留守村落的人們就知道,打到的是麂子一類的小獵物,便會在家安靜等候各自的男人歸來。當牛角的號聲伴著男人們的“嘿哈”聲和連接不斷的槍聲,便知道收獲了馬鹿、野豬、黑熊、豹子一類的獵物。一些婦人甚至從槍聲和男人的“嘿哈”聲便知道,今天是誰家的男人載譽而歸。

老人、女人和孩子涌向寨門,用歌聲應和著獵隊的歸來。如果獵獲的是黑熊、豹子和老虎,銅铓還會被敲響。似乎就在一瞬間,歌聲、铓聲、木鼓聲開始在村落中此起彼伏,人和狗,甚至豬和雞也繁忙了起來。各家的婦人用竹筒盛滿米,有蔬菜的人家還會抱上一把菜蔬和盛滿著米的竹筒一起,向著打獲獵物的人家涌去。那一天,獵物的頭、腳會和米一起被煮成熱騰騰的爛飯;那一天,獲得獵王美譽的人家會歡歌達旦。如果獵到的是黑熊或是豹子和老虎,這樣的慶祝將持續(xù)三天三夜,許多年輕人的愛情便會在這樣循環(huán)往復的歡樂中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那是村落最豐潤、最歡樂的時節(jié)。家家戶戶的火塘頭上、房梁上,掛滿了野味?!蓖趿终f這話時,滿臉的榮光?!按虻叫芎捅印⒗匣⑹谦C人們一生的夢想?!?/p>

因此,當我抵達賀帕大寨,坐在村民小組長刀尼嘎家里,看見刀尼嘎從火塘邊母親臥榻的床單下抽出一整張黑熊皮的時候,這個沉默、安靜、平淡的男人,在我眼中立即變得不再平凡。

刀尼嘎獵獲這頭黑熊的時候,是1988年的春天。那年,他剛滿二十歲,女兒剛剛出生,火紅的攀枝花,白色的紫荊花、梨花,粉色的桃花、櫻桃花,以及各種叫不出名的野花正開滿一個個山坡。因為沒有通路、通電,也沒有電視、音響、手機和摩托,賀帕大寨61戶人家、300多口人仍舊和周邊的村落一樣,承襲著祖輩千年的生活樣式。

雖然每個村落的獵場看似寬闊無邊,但要獵到黑熊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對于像刀尼嘎這樣只有二十歲的年輕獵手來講,更是如此。時至今日,刀尼嘎仍舊將這次獵獲視為上天和神靈對他的恩賜。雖然歷經二十余年的歲月滄桑,黑熊皮仍舊皮質完好,毛質堅硬,余威尚存?;璋档臒艄庀?,火塘邊的刀尼嘎借助著橘紅色火苗的光亮,將整張臉投射在黑熊皮上,粗大的手掌不斷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梳理著的毛皮,毛皮的光澤連帶那段榮光的歲月一起映照在他的臉上,將他黝黯沉默的面容一點一點地照亮——

那天,死去黑熊的毛色鮮亮,眼睛則微閉著,像一頭睡去的王。刀尼嘎環(huán)抱著黑熊的頭走在獵隊的最前面,感受著黑熊雄壯的精魂正隨著黑熊溫熱的血流涌遍全身。他的腳步突然間變得如此的輕盈,如同長了一對鳥的翅膀,胸膛如有百十只野兔在狂奔跳躍,喉嚨間有千百首情歌在激蕩。他的身后,黑熊沉重的身軀正端坐在用樹枝、竹子、藤條制作的滑竿上,被獵手們抬著、簇擁著,槍聲、牛角聲伴隨著男人們的“嘿哈”聲正不斷在密林中回蕩。刀尼嘎知道,這一年,賀帕的山神將會因他而獲得黑熊頭的最高獻祭,村落將會因他而注入黑熊的英魂,村落的豬雞牛群從此將會排成隊、結成群,谷穗、苞谷、蕎麥將會長得像牛尾巴一樣粗壯,男人將會變得更加兇猛雄壯,女人的身體將會像山花一樣四季綻放……

此時,寨門已經完全敞開,銅铓已經全部敲響,動地震天的土炮聲正在整個山谷回蕩。女人呼喚黑熊英魂回家的聲音,正不斷越過寨門抵達黑熊的耳際,祭司已經為這只沉睡的王靈設好了祭臺。當黑熊的頭顱安睡于祭臺時,淚流滿面的阿媽便撲向了祭臺,一邊用梳子梳理著黑熊的皮毛,一邊以最動聽的嗓音吟誦著黑熊的豐功偉德,直到黑熊的英魂在村落上空與阿媽的歌聲起舞盤旋,安睡在阿媽的懷中。

這一天,村落剽倒了一頭黃牛、三頭黑毛豬,神林栽下了新的祭祀木樁,祭司戴上了黑色的包頭,啟動了最古老的儀式,迎接這位王者的英魂回家。

雖然過去二十多年,但每個細節(jié)、每道儀式、每個場景仍鮮活在刀尼嘎的記憶中,如同剛剛發(fā)生一樣。“好的獵人和好的獵狗一樣,不會傷及獵物的皮毛,漂亮完整的皮毛是對獵人最高的獎賞?!闭f這話時,火光中的刀尼嘎目光迷離、嘴唇微微上揚,整個面部沉浸在榮光的回憶中。

狩獵為刀尼嘎贏得了榮譽,讓他的沉默、安靜變得像金子一樣珍貴。刀尼嘎說,其實,從他十五歲第一次抬槍參加圍獵的那天起,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臨。那一天,他就獵獲了一頭麂子,祭司從雞頭骨卦上一眼便看穿了他狩獵的前程。只是沒有想到,僅僅才過去五年,他就成功獵獲了一頭黑熊,成就了他在同代人中獵王的美名。之后的刀尼嘎,又成功獵到了五頭麂子、一只馬鹿和三頭野豬,但再也沒有與黑熊相遇過。他說,這也是神靈賜予他一生的全部獵物。

刀尼嘎的講述是如此地平靜,看不出任何自喜和遺憾。因為,在他看來,那些走進射程并被命中的獵物,都是山神賜給族人的禮物。能否射中、能夠獵獲多少、由誰命中,都是山神的意志,與槍法和能力無關。但所有的族人都知道,神靈只會將獵物和獵王的榮譽賜給那些心地善良的獵人,所有非理性的屠殺甚至是意念都會引發(fā)人禍和天災。邪念是萬惡之源,沒有一雙干凈明亮的眼睛是看不到神賜予的獵物的。這或許便是當政府的全面禁獵令下達后,族人能夠放下獵槍的原因之一。

芒公及其所轄的六個自然村從宣傳禁獵到全面禁獵,共歷時三年。宣傳禁獵時期,只將禁獵的范圍劃定在馬鹿、黑熊、豹子、老虎一類的珍稀動物。1995年全面禁獵后,包括獵殺松鼠、山雞、小鳥這樣的小動物都是違法。這意味著,山林不再屬于他們,村落延續(xù)千年的狩獵時代必須戛然而止。

森林和天空、大地一樣是上天賜予的,獵物和空氣、水一樣是神靈賜予的。森林的存在,就是為了養(yǎng)育飛禽和走獸,飛禽走獸是神靈賜予人類最好的禮物。在村民眼中,禁止狩獵如同禁止呼吸一樣荒謬。沒有了獵人,飛禽和走獸就會越來越多,最終擠占了人類生存的空間。這將是多么可怕的后果。

當時,正值張斌當選芒公村委會第一屆黨支部書記。正當村民期待著這個出自賀帕大寨的支書,能夠在全面禁獵令下達后,為村落族人保留一點狩獵的空間,收槍行動便暴風驟雨般展開。

張斌是遠近聞名的獵王,但狩獵的名氣有多大,脾氣就有多暴烈。當張斌在村民會議上,噴著酒氣,瞪著血紅的雙眼,逐一點出各戶藏匿的槍支時,族人們知道,所有的抗爭都是無效的。村民們上繳了獵槍,但對于擁有兩支卻只上繳了一支的人家,張斌則采取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策略。

盡管森林還在,獵場還在,男人還在,村落還在,但狩獵時代已宣告終結,那些激蕩族人的狩獵故事因時代的突變蒙上了灰塵。雖然偷獵行為仍時有發(fā)生,但“偷”字已讓狩獵行為蒙上了恥辱,讓一代代傳承的狩獵技藝無法再光明正大地傳揚。

沒有了獵槍,沒有了獵人,但神靈并沒有遵從村民之前的預言,讓飛禽和走獸變得越來越多。相反的是,森林變得一片沉寂,麂子、馬鹿成群,野豬、黑熊、花豹出沒的景象已一去不復返。女人不生育就不會產奶,沒有了獵人神靈便收回了獵物,這在族人眼里是一種合理公平的結局。唯一讓村民無法理解的是,獵人全都放下了獵槍,黑熊卻變得自私而殘暴,將三個進山采藥的婦人幾乎撕得粉碎,神靈與獵人之間達成的默契已不復存。

現在的森林,曾經的獵場,已大部分劃歸了國家級南滾河自然保護區(qū)。除了每年能夠從保護區(qū)管理局拿到一筆為數不多的林地補償外,族人們喪失了對森林的所有權利。所幸的是,和所有的佤族村落一樣,賀帕的族人們仍固守著為山神預留一片神林的傳統(tǒng)。每年,族人們還能夠從冗長、煩瑣的山神祭祀中,跟隨祭司、寨主和族長們的腳步,重返先祖留下的記憶。

每逢開年、接新米和村落叫魂做賧的時候,支書王林向我講述的狩獵時代的情景便會在各個村落密集上演。

無論有多少故事隨風而逝,無論有多少傳統(tǒng)正在失落,神林仍是村落族人為自己保留的心靈圣地,神林、山神、先祖、魂靈仍是族人共同的信仰。時到今日,村落四周仍舊存留著古樹參天、獨木成林的獨特景觀,成片成片的千年古樹得以以神靈的名譽保存下來,使開年迎新、接新米、做賧叫寨魂等公祭活動得以圍繞山神祭祀這一主題展開。

每年開年,當獵魚隊抬著山神的第一批祭品——鮮活的小魚抵達寨門時,男人們就會伴隨著銅铓高亢密集的節(jié)奏,村落的土炮聲,從胸腔發(fā)出短促有力渾厚的“嘔,嘔,嘔!”聲;在土炮揚起的藍色輕煙中,女人們迎接魂靈回家的深切呼喚就會在村落上空飄蕩,木依吉神主宰的世界在祭司跌宕起伏的祈禱中,在銅铓和蘆笙器樂的交集和纏繞中,回歸族人的生活?!@是許多獵人為我描述的狩獵歸來圖。只是,那時歸來的獵隊更加龐大,吼聲更加雄壯,他們敬獻給山神的,或許是一個人頭,或許是一枚黑熊、野豬、老虎一類兇猛動物的頭顱,外加族人渴盼已久的黑熊、野豬、馬鹿、麂子一類的美食和通宵達旦的勁舞狂歌。

所有的榮光已不復存在。曾經的獵手們,只能夠用蓄養(yǎng)的家禽——一只或三只紅毛公雞和一頭或三頭黑毛豬作為敬獻山神的祭品。榮光不在,但沉寂的記憶卻因為神林、山神和用作祭品的活豬而一次又一次地激活:

神林祭祀房前,曾經的獵手們手握閃亮鋒利的尖刀,以神靈的名譽刺向黑毛豬的左肋。伴著暗紅色的血流和血泡,獵手們割下黑毛豬肋部、眼皮、嘴部、生殖器、尾巴、四蹄、指尖等各部位的皮肉,堆放在翠綠的芭蕉葉上,用雙手捧著敬獻給神靈。豬仍喘息著在獵手們的手中掙扎,如同當年神靈賜予獵手們的獵物一樣。獵手們鋒利的刀刃從豬的肚皮垂直劃下,如同拉開一道緊鎖的拉鏈。僅在一瞬間,獵物腸肚、肝臟、心肺便躍入眼簾。在獵物的喘息聲中,獵人們用沾滿血痕的雙手將五臟六腑成功剝離。

那些日漸遠去的時光,再一次伴著黑毛豬沉重的喘息回歸族人的世界。獵人們燃起一個巨大的火堆,燎去獵物身上的毛,割下犧牲的頭顱敬獻給山神,再以庖丁解牛般嫻熟的技藝,將獵物依次分解,然后用竹篾穿好平分到戶。神林中,彌漫著獵物血腥的氣息和肉香,還有男人們雄性勃發(fā)的氣息,失落已久的獵場,失落已久的叢林生活記憶,在木依吉神的召喚下,以儀式的方式間歇性探訪著它的村落和族人。

震耳欲聾的土炮劃破了天空,村落的夜空變得七彩斑斕。在辭舊迎新通宵達旦的歌舞中,男人們喝著烈性的白酒,模仿著馬鹿、山雞、黑熊的舞步,唱著雄壯的狩獵歌;女人們敲打著竹筒和木具,跺著熱烈的舞步,將嗓音拉得又高又遠。王林曾經向我描述的“村落最豐潤、最歡樂的時節(jié)”終于以這樣的方式,鮮活地呈現在我的眼前。

只是,那時的舞者均是真正的獵人,他們的內心懷著對神靈深切的感恩和敬畏,他們的歌和舞均是為了取悅神靈,祈求至高無上的木依吉神賜予部落族人更多的獵物。今天的舞者,他們的歌和舞均與神靈、與狩獵、與食物無關,只是體內荷爾蒙與母語血緣文化碰撞交集裂變引爆的原始巨能。寨門已經完全敞開,公路已經通達遠方,他們更加關心的是,通向外面世界的那個更加美好的前程。

......

刊于《民族文學》2018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