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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王蒙先生西安行記
來源:《脊梁》(2018年第3期首發(fā)) | 吉建芳  2018年07月23日13:43

秋冬時節(jié)的北方城市西安,真是應(yīng)了“一場秋雨一場寒”那句諺語,隨著一場又一場秋雨的到來,氣溫也越來越低。雖還不到“十場秋雨穿上棉”的境地,但冷是肯定的,人們大都迫不得已地添加衣物御寒。

2015年10月31日的陜西省圖書館“陜圖講壇”公益講座第560期、“第三屆陜西省閱讀文化節(jié)”邀請著名作家王蒙來館做主題講座——《永遠的閱讀》,王蒙先生同時還將被聘為第三屆陜西省閱讀推廣形象大使。得知這個消息后,長安城里熱愛閱讀的人們紛紛奔走相告,喜不自勝,人們熱切地期待這一天的到來。作為王蒙的忘年交、給他的一些著作畫過插圖且現(xiàn)居西安的我同樣欣喜不已,并在先生來陜短短的時間里有幸作陪,浮皮潦草地記錄了一些東西,以示敬愛之意。

我和王蒙

王蒙抵達西安的當天,天空就時斷時續(xù)地飄灑著蒙蒙細雨,天氣更冷了,空氣卻比往常清爽了許多。夜里,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小雨點輕輕敲打在窗戶玻璃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一貫睡眠很實的我那一夜竟輾轉(zhuǎn)反側(cè),睡的并不好。次日,雖略覺疲憊但晨曦未顯就已經(jīng)起床開始一天的忙碌了。

吉建芳和王蒙夫婦在陜西-2014年6月

趕到他們下榻的酒店時,王蒙已經(jīng)用過早餐,看上去神清氣爽,整個人的狀態(tài)比一年前見到時還要精神,微笑著跟我打招呼,并拿起桌上我給他們夫婦畫的漫像再次端詳起來。我的心里頗多忐忑:王蒙先生會喜歡嗎?如果不喜歡該怎么辦?如果他說畫的不像該怎么辦?各種莫名其妙的小煩惱悄悄咬嚙一顆脆弱敏感的小心靈。就在我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時,王蒙笑著說,“你畫的挺像的!”雖然只有幾個字,但我分明聽到自己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撲通”一聲落地了。一個人挖空心思地給一位久已敬仰的人送了一份自認為很滿意的小禮,對方恰好也很滿意,這是一件多么讓人開心的事情?。?/p>

 

王蒙和嘉賓在吉建芳的漫畫前-中國國家博物館-2014年10月

這幅漫像源于兩年前在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的王蒙文學藝術(shù)展時,我給他們夫婦拍攝的一些照片。不久前得知王蒙來陜做講座的消息后,我喜憂參半,喜的是又能見到這位睿智風趣、樂觀豁達的智者了,可以又一次感受他人生智慧的啟迪;憂的是我該準備個什么樣特別的小禮物呢?!絞盡腦汁地思考再三,我覺得畫一幅漫像應(yīng)該是個不錯的主意。隨后就開始投入創(chuàng)作,精心制作、裝框。

幾年前,我和王蒙因采訪而相識,他當初邀請我給他的著作畫插圖時,我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于半晌都沒有吭聲。作為一名業(yè)余漫畫作者,作品多年來雖也得到一些方面的認可,但我做夢也不曾想過竟會得到王蒙先生的肯定。之后,我們陸續(xù)合作了十本書,“王道”書系:《老子的幫助》《莊子的奔騰》《莊子的快活》《莊子的享受》《我的人生哲學》《中國天機》《讀書解人》《紅樓啟示錄》和單行本《說王道》《與莊共舞》,應(yīng)各家出版社的不同要求,插圖的畫風有所不同。在王蒙文學藝術(shù)展上,同時展出了其中的九幅插圖原作和一幅描繪王蒙在新疆時背麻袋的畫像,應(yīng)邀出席了盛大的開幕式。那幅畫像后來又在新開館的王蒙文學藝術(shù)館展出,還參加了在四川綿陽藝術(shù)學院舉辦的王蒙文學藝術(shù)研討會……一次又一次和這位智者接觸交流,一次又一次切身感受這位文壇大家對晚輩的提攜和寬容,讓我倍感榮幸而又萬分感激。我們既是記者和被采訪對象,也是插圖作者和原著作者,還是文友。

當天上午,王蒙把翻拍的漫像通過微信發(fā)給夫人單三婭看,夫人亦十分滿意。他請我看手機上夫人發(fā)來的“肯定”之語,并打趣地說:小吉畫的這個漫像,王蒙很喜歡,群眾(他對夫人的戲稱)很滿意!如果當時沒有那么多人在場的話,我一定會激動得一蹦三尺高。

還有比這更讓人開心的嗎?

王蒙談陜西文化

步出酒店,在飄飄灑灑的微雨中,一行人乘車前往陜西歷史博物館去參觀。王蒙以前多次來過陜西西安,用他自己的話說“來過許多許多次了”。去年夏天來做講座時,同樣也遇上下雨。這個常年雨水并不算多的北方城市,卻每每總是用歡樂的細雨迎接王蒙的蒞臨,輕輕地為他洗去路途的疲乏。

吉建芳和王蒙先生在一起-西安2015年10月

王蒙以前許多次來過陜西,每次日程都安排得很緊,但他仍忙里偷閑地參觀過陜西的許多景點,去過西安許多地方。華清池、兵馬俑等那幾個主要旅游景點已經(jīng)去過不知道多少次了,唯獨陜西歷史博物館新館是第一次來,以前去過的是陜西歷史博物館老館,即現(xiàn)在的碑林博物館。

身為文化部原部長,王蒙見到陜西省文化廳副廳長顧勁松寒暄過后的第一句話就是,“陜西的文物單位跟文化單位是單獨的呢,還是?”得知兩個單位以前是一家,后來由于陜西的歷史源遠流長,是文化大省,同時也是文物大省,歷史文物古跡眾多、文物方面的工作量很大,文物部門就被分出去獨立,和文化廳一樣都是正廳級單位。國內(nèi)除了陜西還有幾個省的文物單位和文化單位是獨立的,但大部分都是文化廳的二級機構(gòu)。他說,自己在文化部工作那時候,文物單位就是由文化部代表國務(wù)院管理的。

時值周末,又逢下雨,誰知偌大的陜西歷史博物館仍然吸引著許多人前來參觀,館外雨花飛濺的水泥地上排著兩條曲曲彎彎的長龍,一條是手拿身份證在排隊等待領(lǐng)票的人們,一隊是拿著領(lǐng)到的票又在排隊等待進館參觀的人們。館內(nèi)有許多喜歡傳統(tǒng)文化的本地人、背著書包手拿筆記本做記錄的莘莘學子、瞪著一雙好奇眼睛的稚童和專程前來參觀的眾多外國友人、外地游客,摩肩接踵,擠擠挨挨。

兩個多小時的參觀,王蒙看得極其認真,也聽得很專注,不時湊近仔細觀看博物館里陳列的一些珍貴藏品,有時一邊聽解說一邊瀏覽展品旁邊的說明文字,有時又向講解員提出一些疑問,得到滿意答復(fù)時會頷首微笑表示釋然。參觀期間,有眼尖的讀者認出了王蒙,大膽的會走近去問:您是王蒙嗎?他微微一笑,點頭稱是,親切而又隨和,令在場的人們頗為感動。對于這種現(xiàn)象,王蒙打趣地說:他問我是不是王蒙,我也不能不承認?。∪绻怀姓J了,那我這不是與讀者為敵嗎?“陜西人很實在!”因為即便認出人群中跟大家擠在一起觀看展品的這位長者,就是文化部原部長、享譽國內(nèi)外的著名作家王蒙,人們也多是欣喜地打個招呼,或者滿心歡喜地把這個消息告訴身邊的同伴們,并不會立刻就圍攏過來請求拍合影或者索要簽名什么的。

看到陜西歷史博物館有一種小俑,之前他還見過咸陽博物館里的一種明俑,也比較小,漢俑和明俑都比較小,只有秦俑大。王蒙笑道:誰能跟秦始皇比??!他那時候算是真正統(tǒng)一了天下,豪情萬丈的!館內(nèi)陳列的獨孤信的多面印章也讓王蒙有所觸動:不管哪個民族,用的大都是漢字。這也沒有辦法,包括日本、韓國、越南等,剛開始大量使用的也都是漢字,那些跟我們不是一個語言系統(tǒng)的也使用過漢字,在他們沒有自己國家文字的情況下,大都選擇先把漢字借來用上再說,這也是漢字的魅力和魔力所在。經(jīng)過多年朝代更迭和征戰(zhàn)、貿(mào)易,以及中國古代歷史上幾次大的移民遷徙,人們的居住地和生活狀況都發(fā)生了許多變化,加上大唐盛世時的“和親”遠嫁等,現(xiàn)在陜西的人到底有多少人是純正的漢人還真很難說,尤其在陜北游牧文化和農(nóng)耕文化交匯的地方,更是雜交的居多,人的體貌外形特征也很明顯。中國主要講的是一個文化概念,不講種族。不管什么民族的人,只要接受接納了中國文化,就是中國人。中國古代中原就是天下,很少會承認有其他的國家,最多只承認有一些番邦,那些邊遠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很少有自己本民族的文字,也很少有樂器、酒器等,更沒有禮貌,不懂祭奠,官場也沒有系統(tǒng)、沒有規(guī)則,許多文明的東西幾乎什么都沒有,后來大都是從中原學習的。那些“野蠻人”除了學習中原漢人那一套沒有別的東西可學,但他們自己的一些東西也很好,比如匈奴人的頭飾就做得挺不錯的。

參觀時講解員講到張騫出使西域回來的時候也帶回來許多東西,葡萄、苜蓿、西瓜就是其中的物品。如果他那時候沒有帶,說不定現(xiàn)在還沒有這些東西呢。包括一些樂器,笛子、嗩吶也是那時候帶回來的。張騫出使西域走的時候有一百多人,回來的時候只剩下他跟另外一個人了,很是不容易。古代也真是的,他離開中原就那么一路打聽著朝西走去,摸著石頭過河,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不但最終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來很多東西。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到多少攻擊,他們應(yīng)該都會武功吧,或許是一邊戰(zhàn)斗一邊走著的。其實“樂不思蜀”也不一定就是壞事!

1吉建芳在展廳王蒙年輕時候的漫像前-中國國家博物館-2013年9月

王蒙的風趣幽默隨處顯現(xiàn)。從陜西歷史博物館出來,聊到一早剛進館時有許多人在排隊等講解,王蒙問:國家博物館有很多義務(wù)講解員,陜西歷史博物館也有嗎?得知陜西歷史博物館也有不少義務(wù)講解員時,王蒙笑著說,國內(nèi)有的地方還有“黑講解員”,純粹是連蒙帶唬的騙錢呢!說的完全不對,簡直就是驢唇不對馬嘴。青島和南京的一些地方就有這樣的“黑講解員”,那些地方都很大,隨便來個人就自稱是講解員,但大都胡說八道,那種講解員也是一種假冒偽劣。

回住地途中,透過雨霧蒙蒙的窗戶玻璃,朦朦朧朧地看到煙雨中靜靜佇立的西安鐘樓和鼓樓,王蒙說,當過國都的都有鐘、鼓樓,南京也有。是啊!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銅鑄的都城流水的皇上,這座十三朝古都千余年來親歷了無數(shù)打打殺殺和明爭暗斗,各方利益集團你方唱罷我登場,紛紛揚揚熱熱鬧鬧紅紅火火又凄風冷雨,故人今安在?惟余鐘樓和鼓樓靜默安好,冷眼旁觀滄桑世事和朝代更迭,兀自巋然不動。

王蒙曾聽陜西作家賈平凹唱過陜北民歌,其中一首歌的歌詞中把人的淚滴稱作“淚蛋蛋”,唱什么“淚蛋蛋拋在沙蒿蒿林”,真是太有意思了!而且賈平凹唱歌有個特定的姿勢,必須站著,而且弓著腰,還要用手扶著椅子靠背,然后才能開腔唱歌。他唱歌的時候充滿感情,滿嘴都是哥哥啊妹妹啊的,還唱什么“我要拉你的手,還要親你的口”哈哈哈!這小子盡想好事。講到這里,他突然不無幽默地冒出一句:淚蛋蛋這個詞簡直太性感了!

王蒙談陜西文學

王蒙雖然來陜西的次數(shù)很多,但專門寫陜西的文字卻不太多,其實主要是沒有專門寫明作品中人物和事件所處的具體地點,像小說《春之聲》里面寫的幾乎都是陜西的人和事。散文專門寫陜西的也不多,但是陜西的大雁塔他在很多文章里都寫到過。2004年曾寫過一個關(guān)于延安的文字,發(fā)表在《光明日報》上,還附了一張站在延河邊的照片。

觸景生情之時,王蒙向大家回憶了上個世紀80年代來陜西時的一些情況。他最早來陜西是在1980年。1983年和崔道怡等人來陜西那次是為了組稿,當時他就任《人民文學》雜志的主編,組稿時還在西安遇到陜西籍著名作家閻綱和周明。

1980年,王蒙的《春之聲》發(fā)表在《人民文學》5月號,小說一開頭就是“咣地一聲,黑夜就到來了。一個昏黃的、方方的大月亮出現(xiàn)在對面墻上。岳之峰的心緊縮了一下,又舒張開了。車身在輕輕地顫抖。人們在輕輕地搖擺……”這是王蒙寫他當年從西安去三原看望那時在空軍二炮學院學習的二兒子王石,坐悶罐子車時的一些親身經(jīng)歷和真實感受。那種悶罐子車沒有座位,人們上車后就都坐在地上,坐好以后車門“咣當”一下就關(guān)上了。車里沒有燈光照明,里面全是黑乎乎的,只是在車的一側(cè)有個小小的窗戶,好像月亮似的照進來微弱的一點點光亮,也是唯一的一點點亮光,多少也可以透一點點氣。

在王蒙的印象中,那時候的西安還很破舊,也很小,到處都是土的路面。后來,一些政策慢慢放開了,鐵路沿線的火車站開始有賣包子的、賣饃的,包子也多少有點兒肉餡,熱氣騰騰、熱乎乎的,上面蓋著像棉被一樣的東西保暖,賣的時候再輕輕掀開一角把包子或饃拿出來……人們一下子覺得生活可是方便得多了,感覺生活很幸福,物資供應(yīng)也充足了,再也不用挨餓了。哈哈哈!現(xiàn)在完全都變樣兒了,尤其最近這二十多年來發(fā)展真是特別快!

對于熱愛生活積極樂觀的人們來說,生活中哪怕發(fā)生任何一些極其細微的變化都會覺得十分欣喜和滿足,總是會以極其陽光的姿態(tài)笑對人生,這是那些總是被負面情緒充斥的人永遠也無法企及和想象的人生佳境。

王蒙記得當年他來西安時,陜西的那些老作家們都還在,大家都特別熱情,人也都特別好。他一一點出姓名:胡采、杜鵬程、王汶石、李若冰……許多都是《延河》雜志當年的老人手。如今被人們廣為熟知的賈平凹,那時還是農(nóng)村的知識青年,有時候?qū)懸恍┲嗬锩娴男谀J裁吹?。路遙那時候還沒有出來。

就在王蒙這次來西安之前,剛剛欣然應(yīng)邀給路遙的家鄉(xiāng)、榆林清澗新建的“路遙書苑”題寫苑名,而位于延安大學的路遙文學館館名也是由王蒙題寫的,這也充分表明他對陜西文學的鼎力支持。

對于“陜軍東征”的說法,王蒙認為,那其實是媒體在起哄呢!但他也坦承“陜西人對文學的興趣實在太大了,喜歡寫作的人有很多很多,尤其那個年代簡直就多得不得了!陜西文學在全國來說還是很重要的,一些作家早已走出陜西、走向全國。”遺憾的是有些陜西作家早早就得病了,去世的也太早,沒能留下更多更好的文學作品。他念叨著:路遙走了!京夫走了!周志安走了……得肝病的作家比較多。最近聽說陳忠實也病了,是喉部的問題,不過好像已經(jīng)控制住了。陳忠實是陜西文學界出來最早的作家之一,他起步早,在“文革”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在寫作了,寫一些符合當時政策的文學作品,“文革”時也已經(jīng)出來了,為這事還給他找過一點小麻煩。陳忠實和張抗抗他們都是老知青,蔣子龍和劉心武等都是那一批人,后來在國內(nèi)都是很有影響力的作家。那時候陜西還有柳青,內(nèi)蒙還有馮林志……當時全國有那么二十幾個人已經(jīng)在文壇開始嶄露頭角。他還關(guān)切地問:現(xiàn)在“葉格格”(葉廣芩)挺好的吧?!只是每次來陜西都很匆忙,顧不上跟大家一一見面、細談。

王蒙談陜西飲食

上個世紀80年代王蒙來陜西時,一次從延安回西安,路上的車走得很慢很慢,那時從延安到西安還沒有通高速公路,也沒有火車,更沒有高鐵,公路的狀況和乘坐的車都遠不及現(xiàn)在。他們一大早就動身趕路,走到三原附近時就已經(jīng)到晌午了,大家都餓了準備就近吃飯,就在路邊一家飯館吃羊肉泡。人餓了自然吃啥都香,那碗泡饃他吃的酣暢淋漓,吃到最后時發(fā)現(xiàn)碗里有一段“蔥花”,當時心里暗自嘀咕“這個蔥花怎么就這么大呢?”結(jié)果后來用筷子夾出來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一只母蟋蟀。只是那碗泡饃已經(jīng)全部被吃完,甚至連碗里的湯都喝光了。原來那只蟋蟀是在房梁上的,結(jié)果被做泡饃時的熱氣一烘不慎從房梁上掉了下來,不小心又被廚子舀到碗里去……后來,王蒙因故多次來過陜西,每每只要一想起陜西,就總是會忍不住想起那次吃泡饃時吃出來“好大的一段蔥花啊”!只是時隔多年,當初那段“蔥花”留給王蒙的并不是懊惱的記憶,而是對那個年月人生旅途一些人和事的難忘和懷念。

吉建芳在王蒙先生家中-采訪-2012年6月

如今回想起來,四十多年都已經(jīng)過去了,王蒙笑著說,如果再過四十多年,我都快要一百三十歲了!等我活到130歲的時候,一定要專門來一次西安,好好吃一頓羊肉泡饃!反正活到130歲的時候,肯定是走遍全國都能免費吃了。如果在大漢朝,七十歲的老人朝廷就給發(fā)一個權(quán)杖,他們叫“敬老杖”,老人們手里拿著這個走到哪里都可以免費吃飯。

午飯很簡單但氣氛很熱烈,王蒙異常興奮。他說,京城家中附近有一個陜北人開的餐館“蘭花花”,他經(jīng)常和家人一起去那里吃飯,每次點主食時總會要一碗油潑扯面,但“蘭花花”廚師做的油潑扯面是被改良過的。這次來西安,終于吃到了正宗的油潑扯面,色、香、味俱佳。他吃得很盡興,也很有感觸,順便講到前一陣去重慶時竟沒能吃到一碗正宗的擔擔面,甚為遺憾。因為餐館服務(wù)人員端上來的竟然是一碗放有兩個雞蛋的面,是為“蛋蛋面”而非擔擔面,令他當時頗有些“痛不欲生”。一貫幽默風趣的王蒙在午飯的餐桌旁講起這段經(jīng)歷時,依舊用輕松調(diào)侃的語氣和語調(diào),在場的人全都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甚至笑出了眼淚花。

王蒙的街談巷議

撫今追昔,談古論今,王蒙感慨萬千。他說,當年毛主席也非常希望新中國能舊貌換新顏,但光靠政治軍事斗爭換不了,換完之后領(lǐng)導(dǎo)的作風是好了,也比過去會講話了,但是如果經(jīng)濟發(fā)展不上去也沒有辦法,吃不上飯的還是吃不上飯。仔細想想,毛主席的詩詞里面盡是這些詞“千里尋故地,舊貌換新顏”“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虎踞龍盤今勝昔,敢叫日月?lián)Q新天”……數(shù)不勝數(shù),不甚枚舉,期盼殷切,壯志宏偉。毛主席有這個心,而且他太有這個心了,也做了很多的事情,但是那時中國的經(jīng)濟始終有點半生不熟。毛主席是用指揮打仗的方法搞經(jīng)濟,主要是那時候我們國家的經(jīng)濟基礎(chǔ)實在太差了!不過那一代人主要的任務(wù)還是打基礎(chǔ),工業(yè)一個體系、農(nóng)業(yè)一個體系……國防導(dǎo)彈、原子彈、氫彈也都有了,打基礎(chǔ)的階段就那樣兒,那時全國都是“勒緊褲腰帶搞建設(shè)”。

時逢中央正在召開十八屆五中全會,“十三五”規(guī)劃中最引人矚目的“放開二胎生育政策”很快引起國人熱議,各種超級爆笑段子充斥著網(wǎng)絡(luò)和微信朋友圈,但王蒙認為,不可能一下子就出生那么多的小孩,因為現(xiàn)在的事情已經(jīng)遠不是以前那么簡單了,人們的思想更加復(fù)雜,社會大環(huán)境也更加復(fù)雜多變。國家剛一放開二胎政策,孩子就都生出來了?!這樣的可能性很小。聽說之前國家放開“單獨二胎”的時候,都沒有多少人理這個事兒。再說了,計劃生育的政策其實主要管的還是城市里面的人,農(nóng)村人哪怕“二胎”政策沒有放開,該生的還得生,你罰款他也要生。

這些年來,王蒙在游歷和行走中去過全國許多地方的名山大川,爬過泰山、黃山、天柱山、九華山、峨眉山、五臺山、廬山、雁蕩山、嶗山……遼寧鞍山的天山,遺憾的是多次來過陜西,但卻沒去過華山,也沒有去過太白山。談到爬山,他還回憶了前夫人崔瑞芳在世時,2007年跟她一起爬泰山時的一些情景。那年他74歲,他們是從后山爬上去的,當時天上下著大雨,爬到一半時身上全都濕透了,不得不停下來歇息。那天也沒穿雨衣,只有一把小雨傘,爬山時王蒙就和夫人合用那把小雨傘,盡管當時是夏天,但山風吹來仍感覺冷颼颼的,到山上后他們還烤火取暖。衣服濕的不能穿了,就在山上新買了衣服和鞋襪,也幸好山上還有賣的,才避免了繼續(xù)穿濕衣游覽之苦,否則的話就更慘了!他記得第一次爬泰山時,是跟蔣子龍等許多作家一起去的,那次是真正從山腳一直爬到了山頂。

王蒙談藝術(shù)之魅

王蒙新著、小說集《奇葩奇葩處處哀》的封面設(shè)計跟以前其他作品的封面設(shè)計風格大不一樣,以前的大都比較沉穩(wěn),而這本則有些花哨、前衛(wèi)。那個小說和小說集的封面整個兒感覺跟他以前的作品都不太一樣,感覺像是個萬花筒。當然也跟書中同名中篇小說《奇葩奇葩處處哀》中的男主人公沈卓然暮年的人生經(jīng)歷有許多相似之處,真的是很“奇葩”。王蒙笑著說:那種設(shè)計很有裝飾感,也是為了銷路。

在這本小說集之后,您最近還在創(chuàng)作什么作品?

最近還沒有寫作品。

有沒有打算創(chuàng)作什么題材的作品?

暫時還沒有。

去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王蒙文集》(45卷)在社會上引起很大轟動,王蒙也被稱為“著作超身”的著名作家,而他的影響最大的兩部書《青春萬歲》和《這邊風景》從創(chuàng)作到出版都歷時幾十年,仍舊深受讀者歡迎?!肚啻喝f歲》寫完在25年以后正式出版,《這邊風景》寫完在40年以后正式出版。一般人寫完一部七八十萬字的文學作品大都是三十幾歲了,40年以后作者本人還在不在也是個問題,即便健在的40年也早就熬“沒”了,有的是沒作品了,有的是作品沒人看、也沒人說了,有的作家和作品甚至在4年以后都沒人再提了。

《這邊風景》被評論家稱為:有人類學的意義。因為書中描寫的地理風貌現(xiàn)實中全都找不到了,只能到小說里去找。就連艾克拜爾?米吉提也說,書中描寫的伊犁市風光如今風貌大多不存,人們?nèi)绻胍滥莻€年代的伊犁市是什么樣子的,就只能去小說中慢慢體味了。這也是當今社會和城市發(fā)展過快帶來的普遍現(xiàn)實問題,它讓人們漸漸失去了鄉(xiāng)愁。讀了小說以后,許多外地的人們說一定要到伊犁市去看一看,現(xiàn)在已經(jīng)給伊犁市帶來一些這方面的人群。人們?nèi)ヒ晾缏糜纹渲械囊粋€游覽項目,就是王蒙當年在那里工作生活時的場景。

王蒙談到,余華曾寫過他對魯迅的認識過程?!拔母铩逼陂g什么書都沒有了,大家只知道一個魯迅,也只能看魯迅的書,把他給煩的呀!多年后他說,從來沒有一個作家讓他這樣煩過。但當他“文革”結(jié)束后再看魯迅的作品時,人也變得更加理性了,他覺得魯迅的作品寫得特別好!像余華那樣講魯迅,就講得很透了,魯迅在中國歷史上的影響和地位以及對一代人的影響他都講的很透,很少有人能這樣講。魯迅的小說往往一開篇就把人給揪住了,總是能用很短的篇幅就把整個世界描繪的那么深刻又干凈利落,他對文字的那種駕馭能力是一般人望塵莫及的。魯迅的文學作品大都比較濃縮,這也說明毛主席推崇魯迅的作品也不是毫無緣由的,他們都是在文字上功力非常高的人。能被毛主席推崇,談何容易!毛主席能看得起幾個作家呀?!他還推崇《紅樓夢》,作為一個政治家,說明他的鑒賞能力確實是很高的,政治家的身份他本來應(yīng)該推崇《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的,可是他卻偏偏推崇《紅樓夢》,屬于“破格”推崇《紅樓夢》。王蒙也研究《紅樓夢》,還在電視上做過幾十集的專題講座,出版過多部研究《紅樓夢》的著作和解說本,屬于《紅樓夢》的超級擁躉。

余華有一次在挪威講這個故事,挪威人深有同感,他們說,你這個故事跟我們對易卜生的態(tài)度一樣!包括莎士比亞也是。英國出臺了一個制度,凡是演莎士比亞的戲劇不許隨便改,誰如果改了是要被判刑的。但這也有好處,他不無憂慮地說,中國現(xiàn)在許多文藝作品被戲說被胡改,什么東西都敢改,就連《趙氏孤兒》和《雷雨》也敢改,竟然連《三國演義》里面的“赤壁之戰(zhàn)”也敢改,這樣下去可怎么了得?!香港曾經(jīng)有改《紅樓夢》的,一開始就是林黛玉從十米跳臺上往下跳……

一票難求的講座

說來也是奇怪得很,那天上午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下雨天,中午不知什么時候小雨竟悄無聲息地停了。雨后初晴,空氣宜人,一抹淡淡的紅云飄過玻璃窗外,一個干凈明朗的城市出現(xiàn)在晴空下,就連路上淺淺的水坑也兀自干了。出行的人們?nèi)齼蓛?,笑顏如花?/p>

在陜西省圖書館講座開始前休息時,王蒙問,“圖書館里的讀者服務(wù)有咖啡室這些東西嗎?”得知圖書館有快餐,且每個樓層有提供免費開水的地方時,他又打趣地問,“快餐里有肉夾饃嗎?”在場的人全都被逗樂了。吃的東西是不能帶進來的吧?!因為圖書館里如果有了吃的東西,就可能會引來老鼠、蟑螂這些東西,會影響到書籍的安全和完整,他不無憂慮地說。一些特殊圖書的保存需要恒溫恒濕,西安還好,南方一些城市太潮濕了,如果做不到恒溫恒濕書籍就可能會受損。有兒童閱覽室和專門的外文閱覽室嗎?有少數(shù)民族閱覽室嗎?王蒙關(guān)于圖書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館長都一一作答。

當天的講座有許多人上午早早就去排隊領(lǐng)票,300多張票很快就被領(lǐng)完了,但領(lǐng)票的隊伍仍然排的很長。雖然主辦方一再告知:沒票了!但大家依舊排著整齊的隊伍不愿離去,期待的人群一直等到下午3點鐘講座開始后,才被放進去一少部分站在過道聽。聽說有四個女孩從上海打“飛的”專程趕到西安來聽講座,簡直就是王蒙的“超級粉絲”。也沒能領(lǐng)到票,無奈之下,幾個人拿著當天的機票一再懇求主辦方能讓她們進場聽講座。圖書館的工作人員深深地被她們的熱情所打動,想辦法調(diào)劑,硬是給她們每人提供了一張聽講座的票,滿足她們此行的夙愿。一位圖書館工作人員感慨地說,別人來圖書館作講座時報告廳里往往坐不滿,多少總會有些空座位,而王蒙來的時候報告廳里早都坐滿了,外面竟然還有好幾百人排著那么長的隊在等,太意外了!太震撼了??!

走進圖書館時,看著長龍一樣的隊伍和激動的人們,我只敢匆匆瞥一眼人群就趕緊低下頭去,實在不忍心看到人們焦急的眼神和略有怨憤的表情,同時也倍感欣慰和欣喜。當天下午的講座異常精彩,坐在前排的我?guī)缀跄坎晦D(zhuǎn)睛地盯著講臺上的王蒙,全神貫注地聆聽他精彩絕倫的講座,生怕漏掉任何一點細節(jié)。他口若懸河談古論今,一會兒冒出一句純正的英式英語,一會兒又冒出一句伊犁味兒十足的新疆話,一會兒背誦一段經(jīng)典古詩詞,一會兒又把話題引到當下流行的網(wǎng)絡(luò)熱詞,一會兒善意地批評幾句那些疏于閱讀的現(xiàn)代人,一會兒又把圖書館建設(shè)作為一座城市文明的標志娓娓道來……簡直太精彩了!現(xiàn)場聽眾不時由衷地爆發(fā)出一陣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群情振奮。

由于當天到場領(lǐng)票的聽眾遠遠超過了圖書館報告廳的“承受”能力,擔心人們等待太久了情緒激動,同時也為了確保王蒙的安全,保證講座能順利進行,當天還動用了一些安保人員來維持現(xiàn)場秩序。即便這樣,仍有許多沒能進場的熱情讀者守候在場外久久不愿離去,希望能見王蒙一面,或是請他簽名。

講座結(jié)束后,王蒙全然不顧一個多小時連續(xù)作講座的疲憊,興致勃勃地參觀了解了圖書館的古籍保存情況等。

作為一名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已經(jīng)60多年的跨世紀作家,王蒙不但像常青樹一樣佇立文壇,“是中國文壇一個巨大的存在”,筆耕不綴,佳作頻出,而且在碎片化閱讀大行其道、紙媒逐漸走向沒落的今天仍能受到廣大讀者如此厚愛,實屬罕見。

其實也見怪不怪,因為他不是別人,是王蒙——中國,能有幾個王蒙?!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三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