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立:苔蘚
我不遠千里慕名來到被稱為貴州屋脊赫章韭菜坪最高峰旁邊的天上石林,不用說自然是為了攝影。
在網(wǎng)絡上百度到的資料顯示,天上石林原名洛布惹,這是彝語,意思是石頭與滑竹組成的森林。貴州屋脊赫章韭菜坪是世界面積最大的連片喀斯特地區(qū),曾三次入選全國十大避暑名山之一。韭菜坪有大、小韭菜坪之分,小韭菜坪最高峰2900余米,是貴州最高海拔。
當我頭戴太陽帽背著攝影包獨自走到天上石林景區(qū)大門前的時候,感到有點意外,這個景區(qū)竟然不用門票。
景區(qū)大門前邊,只有幾個生著柴火燒洋芋賣的老太婆。當然,也有幾個當?shù)卮迕竦暮⒆訝恐R在大門邊轉悠,租馬給游客騎。我坐在一堆柴火邊,買些燒洋芋當午餐,蘸著老鄉(xiāng)自制的辣椒面,居然花錢不多吃個熱和。
在我吃洋芋的過程中,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的小姑娘牽著一匹馬,一聲不響地站在我旁邊。
當我吃完東西,站起來一邊舉起一瓶礦泉水喝一邊朝景區(qū)大門走的時候,那小姑娘微微笑著,細聲細氣地對我說,叔叔,你不想騎馬去石林嗎?我家小黃乖得很。你不用怕。
嗬,這小姑娘竟然說的是比較標準的普通話。我一下來了興趣,隨口問,小黃是誰?小姑娘笑著說,就是這匹小黃馬呀。我說,哦,小姑娘,你普通話講得這樣好,讀幾年級啦?小姑娘說,七年級了。我們村里人讀書晚,我是八歲才上學,今年十五。這樣吧,叔叔,你背著照相機,很像我遇到過的一個好心的叔叔,今天,我免費讓你騎馬。
小姑娘這么一說,我反倒不好意思了。我說,好,我今天就騎你的馬去石林。不過,騎一趟,他們收多少錢,我也給你多少。我指指身邊的那些牽著馬的少年,接著說,如果你不收錢,那我就不騎馬了。
小姑娘就有些難為情地說,好吧,那我給你打五折。我說,不行,起碼要打八折。小姑娘微微一笑,說,好,八折就八折。站穩(wěn)嘍,小黃,請客人坐到你背上。
小黃馬瞪著清澈的大眼睛望望我,真的十分乖巧地走到我身邊。我驚奇地感嘆道,唉呀,這匹馬比城里的寵物狗還通人性哪,很聽話。
小姑娘自豪地說,那當然了,我家小黃什么都會聽,它還用眼睛跟我說話呢。
我踩著馬鐙騎到小黃馬上。說實話,這匹馬根本就不高大,騎在它背上,我絲毫沒有古代騎士的威風感覺。小姑娘一手牽著韁繩,走在小黃馬的右前側。
那幾個沒有招攬到生意的少年用羨慕的眼光望著小姑娘。小姑娘回頭,朝他們笑笑,用彝語說了一句什么。那幾個少年就笑起來。這時候,幾輛轎車駛到景區(qū)大門前停住,一下子來了十多個游客,那幾個少年趕緊牽著馬圍過去。
走進天上石林景區(qū)大門,小姑娘牽著馬,沿一條鋪著石板的人行步道緩緩而行。我看著藍天白云,看著青青野草之間突兀而起的白色石頭,感到有點意思了。不過,還不是取出相機的時候。我就跟小姑娘閑聊。
小姑娘,你剛才說,我背著相機,很像你曾經(jīng)遇到過的一個好心的叔叔,所以你今天打算免費讓我騎馬。這是怎么回事兒?
這個嘛,是我讀五年級那年的事。那天下午,我到山上撿柴。叔叔,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韭菜坪山上,冬天特別冷,屋里要燒柴火才暖和。那天下午,我背著一大捆柴從山路上走下來,在公路上走著的時候,遇到一個背著雙肩包的叔叔。他一看見我,就笑著問我可不可以給我拍照。他說著廣東味很重的普通話。我說可以。他就把雙肩包取下,拿出相機,給我拍照。那天,我穿著奶奶給我縫的彝家姑娘裙,青布,鑲紅花邊。那位叔叔一邊給我拍照,一邊跟我說話。他知道我家就奶奶和我兩個人時,好一會不說話。然后,他說,可以到你家喝點水嗎。我就請他到家里喝水。那天,他看到我奶奶六十多歲還屋里地里的忙活,看到我這么小就背那么大一捆柴,說,你家應該有一匹馬幫著做農(nóng)活,還要有牛。我奶奶嘆一口氣,說,以前,我兒子在時,我家有牛有馬??墒?,兒子坐拖拉機翻車死了,兒媳婦又跟人家跑到外省,十多年沒有音信。牛馬么,早就賣了。
噢,小姑娘,這么說,你讀五年級時就可以幫你奶奶做事了嘛。
叔叔,我四歲的時候,就可以幫奶奶做事了。我第一次做飯,攪拌包谷面時水放得太多,蒸出來的飯像稀飯,可是奶奶吃得很高興。奶奶笑著,不斷的夸獎我,我也笑了。那年我四歲。不過,很快,我就會做飯了,我蒸的包谷飯又松軟又好吃,我炒的豆腐啦洋芋啦奶奶都很喜歡吃,我會煨豇豆酸湯,會涼拌折耳根野小蒜,會炒臘肉,蒸蛋花,還會做菜豆腐湯呢。那年冬天,村里水井沒水時,我還可以跟奶奶一起,走十多里凝子路,到石林這邊來背水。走凝子路,又滑又陡,得在鞋上拴著草繩,要不,一步三滑,稍不注意就會跌倒呢。奶奶用裝五十斤水的大塑料桶,我用裝幾斤水的小塑料桶。到我八歲多的時候,我就可以用裝五十斤水的大塑料桶背水了。
小姑娘,你八歲就可以背五十斤水走十多里山路呀?
叔叔,騙你是小狗。我八歲時,有一次,跟奶奶上山挖洋芋,因為頭天晚上下過雨,山路又稀又滑。我和奶奶一人背著一大籮筐洋芋,吃力地往村里走??墒牵乱粋€陡坡時,唉,真不好意思講,我和奶奶都摔倒了?;j筐中的洋芋,滾得滿地都是。我的右腳螺螄拐火辣辣的痛,我曉得腳崴傷嘍。可是,我沒有對奶奶說這事。我怕奶奶難過,怕奶奶擔心。我暗暗咬牙,忍著腳痛,從泥水橫流的地上站起來。我生怕奶奶也跌傷,幸好,謝天謝地,我把奶奶扶起來時,奶奶說,沒事。我就高興地跟奶奶一起笑起來。我和奶奶把地上的洋芋全部撿進籮筐,重新背起,踩著泥水橫流的山路回家。奶奶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每走一步,我的腳都痛得我想大聲喊奶奶。
不對吧,小姑娘,應該喊媽媽。
叔叔,我從記事起,就沒有見過媽媽。也沒有見過爸爸。奶奶說,我才半歲多點,爸爸就坐拖拉機翻車死了。媽媽呢,不曉得去哪兒嘍,我今年十五歲,從來沒有聽到過媽媽的聲音,更不要說看見過媽媽了。那次,我的腳一直痛,十多天后,才漸漸好了。我一直沒有對奶奶說,怕奶奶難過,怕奶奶為我擔心嘛。小黃,走穩(wěn)當點,不要顛簸了客人。對了,那天,那個叔叔知道我家就奶奶和我兩個人,掙不了錢買牛馬時,就對奶奶說,大媽,一定要讓蕎花讀書。我回城后,就寄錢過來,幫你家買個牲口。還有,以后,我每個月都寄點錢給蕎花用。
小姑娘,蕎花是誰?
蕎花就是我的名字。奶奶從小就是這么叫我,說我命苦,像苦蕎那樣苦。那個叔叔真好,他回去后,真的寄錢給奶奶買了馬,喏,就是你騎著的小黃。那個叔叔真的每個月寄錢給我,過年過節(jié)還寄新衣服給我。我家有了小黃以后,往山地中運肥,挖洋芋、撕包谷運回家,都靠小黃馱。叔叔,說起來真好笑。前兩年,我給小黃背上馱著的筐子中裝東西,因我太矮,夠不著,我就想一個辦法,放一個小板凳在小黃身邊,我兩手抱著東西,踩在小板凳上,再往小黃背上馱著的筐子中放。奶奶每次看著我這樣往小黃背上放東西,就忍不住大笑起來,說這小鬼丫頭真會想法子。奶奶笑著的時候,我也就高興地笑起來。我跟奶奶一邊做活路,一邊笑,就不覺得累。
路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許多奇形怪狀的石頭,石頭之間,則是野草。有的游客在草地上撐起巨大的紅傘,席地而坐,搞燒烤,喝啤酒,無比愜意。我是第一次來天上石林,有蕎花當向導,還是不錯的。
我說,蕎花,那個叔叔現(xiàn)在還每月給你寄錢么。
蕎花說,他一直按月寄的。不是直接寄給我,是寄給我的班主任老師。前兩年,是寄給我小學時的班主任,去年,我到鄉(xiāng)里讀初中,他就寄給我現(xiàn)在的班主任。因為我的學習成績在班上一直是前幾名,所以,那個叔叔對我的班主任說,他很高興,他樂意一直幫助我,直到我以后大學畢業(yè)。叔叔,因為這個事,我一直努力學習,我千萬不能讓那個叔叔失望。所以,每天放學回家,做飯、洗衣,還有就是幫著奶奶做完地里的農(nóng)活以后,再晚再累,我也要做作業(yè)、看書。有時,都晚上十一點過了,我坐著坐著,眼睛皮就打架,腦殼也不爭氣地東歪一下、西歪一下。這時,坐在我身邊一聲不吭做針線活的奶奶,就會被我打瞌睡的樣子逗笑起來,說,蕎花,小鬼丫頭,別坐了,去睡吧。我一下子驚醒過來,用洗臉帕在冷水中浸一下,揩揩臉,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奶奶,我的作業(yè)還沒有做完呢。每天晚上,奶奶一定要等我做完作業(yè),上床睡了,她才睡覺。奶奶總是有做不完的針線活。她做衣服,做褲子,做鞋墊,總也做不完。哦,叔叔,我的奶奶真是太能干了,她種包谷種洋芋種蕎子種菜,喂牛喂馬,喂雞喂豬,皮膚粗糙的大手還能做一手好針線活。奶奶做的彝家衣服,在村里很有名呢。村里,好多大姑娘出嫁前,都請奶奶幫她們做兩套出嫁時穿的花衣服。她們自己也做,可是,沒有奶奶做的好。
蕎花,你們村里,姑娘出嫁時還穿手工做的衣服呀。這多費事,買一套嘛。
叔叔,你們大城市來的人不曉得,我們山里的彝家人,逢年過節(jié)呀辦喜事呀,都要穿彝家人自己做的衣服。這種衣服外面根本買不到,村里人也不會去買。彝家人自己不會做衣服,說出去,丟人嘛。
哦,是這樣呀。那么,蕎花,你會做衣服么。
我奶奶說,再過幾年,她就正兒八經(jīng)教我做衣服。現(xiàn)在,我只能做一些簡單的逢逢補補的針線活。不過,叔叔,我奶奶給我做的兩套花衣服,真好看。我平時都舍不得穿呢。我想,要是我穿起奶奶做的花衣服,就算上電視都會好看呀。
蕎花,你們村里看電視方便嗎。
不太方便。家家都用鍋兒天線。我們這地方地勢高,山風大,有時,看著看著,電視上就全是雪花,全是雜音。哈,準是大風把鍋兒天線吹歪嘍,得到屋頂把鍋兒天線重新擺正,才有電視畫面,雜音也才會消失。有時,看著電視,突然停電,就看不成了。不過,我們村里,有的伙子真聰明。村里停電,有時,一停就是好幾天。停電時,村里的伙子們?yōu)榱丝措娨?,就買來電池,把電視機背到山頂上,說山頂?shù)貏莞?,電視信號更好?;镒觽儼央娨暀C背到山頂以后,竟然用電池啟動了電視機,還真的收到電視節(jié)目呢?;镒觽兙透吲d地跟著電視里的歌星唱呀跳的。我奶奶說,當然嘍,伙子們這樣賣力,那是為了在姑娘們面前顯擺。
蕎花,你們村里的伙子真聰明,用干電池還可以放電視,這事兒,我在城里也沒有聽說過。佩服,佩服。
小黃,好好走,不要光想著啃路邊的草草吃。我們村里,這年把,倒是不經(jīng)常停電。停電了,我們也不怕,因為村里路邊,隔不遠就有一個太陽能路燈。我家院子邊,就有一個太陽能路燈。晚上,停電時,太陽能路燈也亮,我就抬一條板凳到院子里做作業(yè)。路燈把家家戶戶門前的水泥院壩和水泥路照得白生生的,就好像大月亮照著我們的村莊,好看著哪。不過,真正有大月亮的夜晚,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們都不在村里了,他們邀約著到山上草坡去唱歌。當然了,他們一定要穿上彝家的花衣服。
一路聊著,我們來到了此行的終點,天上石林入口處的一個鋪著石板的小廣場。蕎花告訴我,穿過小廣場,就是在石林之間繞來繞去的人行步道,有的地方,步道很窄,僅容一人側身穿過。不過,只要沿著步道走,就不會迷路,就會走出迷宮一般的石林。
我把騎馬的錢如數(shù)給了蕎花??墒?,小姑娘開心地笑著,堅持按八折優(yōu)惠收了錢,才牽著小黃,跟我說了再見,慢慢往回走。
石林的巨大超出了我的想象。入口處聳立著的一些巨石,千姿百態(tài),石上竟然纏繞著黛青色的藤蔓,無比蒼翠,無比茂盛,石下的地面生長著葳蕤的野草。這個石林終年云遮霧繞,所以叫做天上石林。我穿過幾個省來到石林,竟然遇到藍天白云的日子,這是我運氣好。
我手握照相機,沿著鋪著石板的人行步道,一頭扎進無邊無際的石林。三個多小時后,我在相機卡上儲存了幾百張照片,又從另一端回到石林入口處的小廣場。
剛過去的三個多小時中,我被天上石林的美景不斷地震撼,不斷地尋找拍攝的最佳角度,根本沒有動過攝影包中裝著的礦泉水和餅干。
我坐在小廣場邊的石凳子上,喝些水,準備打個盹,休息一會,再回程。
叔叔,你要回去么,我讓小黃馱你,這次真的完全免費啦。你硬要給錢,我就不讓你騎馬了。
嗬,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姑娘,還是蕎花嗎?我真的不敢認了。仔細看看,還真是蕎花。當然,小黃還是小黃,沒有一絲半點變化。我的意思是說,站在我面前的蕎花,沒有穿著那套洗得發(fā)白的運動衫,而穿著一身粉紅色的彝家姑娘裙,領口、肩部、袖口等部位鑲嵌著月白色的飾帶,頭頂一塊粉紅色帕子,還戴著許多造型精致的銀飾,山風吹過,丁咚作響。關鍵是,蕎花穿上這身裙裝之后,立刻就成了一個大姑娘,不再是剛才那個看起來又瘦又小的小姑娘了嘛。
怎么,叔叔,你認不出我了嗎?我是蕎花呀。我穿著的這個,就是我奶奶做的彝家姑娘裙。剛才,有幾個游客讓我穿上彝家盛裝,他們要拍些照片。我就趕回家去換了這身衣裳。
我說,蕎花,你穿上這衣服,看起來起碼突然之間長大三歲,都成一個大姑娘了。
看看天色還早,我就站起來,笑著說,蕎花,你穿上這身衣服,真漂亮呀,我可不可以也給你拍些照片呢。
蕎花露出燦爛的笑容,高興地說,好啊,許多游客都喜歡在拍石林時,請幾個身穿彝族服裝的姑娘小伙站在石林中,說這樣拍出來的照片才好看。
雖然是在石林入口處,但是拔地而起的石林已經(jīng)蔚為大觀。蕎花讓小黃悠閑地在石林邊的草地上吃草。小姑娘變魔術一般拿出一個精巧的小竹籃,笑著說,叔叔,快來,我請你吃晌午。
蕎花一邊說,一邊走到一塊拔地而起頂部纏繞著蒼翠藤蔓的巨石前坐下,朝我招招手。
我走到蕎花對面坐下,從攝影包中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蕎花。蕎花接過礦泉水,擰開蓋子,仰頭咕嚕咕嚕喝幾大口,說,我還真是口渴啦。
蕎花揭開小竹籃上蓋著的一塊帕子,淡黃色的竹籃中,放著一疊暗綠色的面食。小姑娘拿起一塊,遞給我,說,叔叔,你嘗嘗,我烙的苦蕎粑。這是我們韭菜坪老高山上的特產(chǎn),你們城里人,很少吃苦蕎這種粗糧吧。快吃吧,還有點微微熱,正好吃。
我一向喜歡吃面食,不過,吃的都是精粉白面,這種苦蕎粑,還真沒有吃過。我接過苦蕎粑,略一看,嗬,圓圓的一個,暗綠之中略帶焦黃,非常薄,表面極其光滑,像以前的老唱片一樣很有層次感,顯示出制作者手藝確實不俗。
我咬一大口,咀嚼之后,溫和的苦澀之中帶著一種回甜,一種清涼而細膩的口感,突然之間讓疲憊的味蕾活躍起來。不錯,的確有特色,貴州屋脊的苦蕎粑。
蕎花仰著臉,笑吟吟地看著我,那神氣,極像學生望著正在批改試卷的老師,緊張之中充滿期待。
好吃嗎?
很好吃。蕎花,不瞞你說,要是你到我們城里烙苦蕎粑賣,包你天天顧客爆滿??嗍w,是很好的保健食品,能防三高。
是么,叔叔,那,以后,我經(jīng)常烙苦蕎粑,快遞給你。
這個,怎么好意思呢。
沒有關系的,在我們韭菜坪老高山上,苦蕎嘛,像洋芋一樣,可多啦。奶奶說,人跟人相遇了,就是一種緣份。那位廣東來的叔叔,給我家買馬買牛,還一直寄錢給我,寄新衣服給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謝那位叔叔。對了,叔叔,既然城里人喜歡苦蕎,那,我一定寄些苦蕎面粉給那位廣東的叔叔。并且,我還要告訴那位好心的叔叔,非常感謝這幾年,他對我的幫助。今后,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不過,不用每月寄錢給我了。
噢,蕎花,你是說,你現(xiàn)在自己能掙錢了嗎。
不是這個意思,叔叔。我和奶奶因為沒有勞動力,是村里的精準貧困戶,享受許多優(yōu)惠政策呢。我在鄉(xiāng)里民族中學讀書,吃住在學校,每天有免費的營養(yǎng)午餐,一個月真的不需要什么錢。最主要的是,現(xiàn)在,奶奶在種莊稼以外,還能在家門口打工掙錢呢。
啊,你奶奶六十多歲了,怎么還能打工呀。
叔叔,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奶奶手工做的彝族服裝很好么。去年底,我們村里開辦了一家彝族服裝廠,人家把我奶奶請去,不只是打工,還手把手的教村里小媳婦、大姑娘們做針線活路,奶奶當起了師傅呢。所以,奶奶的工資就高些。叔叔,你想,我和奶奶吃的糧食、蔬菜都是自己種,不花錢,豬肉、雞蛋么,也是自己喂豬喂雞得到的,不花錢。
蕎花,這么說來,你家根本就不貧困了嘛。
是呀,叔叔,奶奶說,今年,我家就要實現(xiàn)脫貧。不光脫貧,奶奶說,我家還要小康呢。
說得對,蕎花,小康不小康,關鍵看老鄉(xiāng)。電視里就是這么說的。
不瞞你說,叔叔,我家要小康,奶奶掰著手指頭,一筆一筆,能夠算出賬呢。種包谷洋芋苦蕎收多少啦,種蔬菜收多少啦,喂豬喂雞收多少啦,奶奶在服裝廠打工收多少啦。
蕎花,這已經(jīng)不錯了。
別急,還有呢。我家還有十幾畝承包地,流轉給村里種養(yǎng)殖專業(yè)合作社,每年流轉費收多少啦。還有政府貼息貸款入股合作社,每年分紅多少啦。叔叔,奶奶說,別看我家就兩個人,老的老,小的小,可是,我家,也能小康。
蕎花,你學習成績這么好,今后,你大學畢業(yè),找到一個工作,你奶奶就可以享清福了嘛。
是嘍。所以,我現(xiàn)在每一天都舍不得浪費。叔叔,你知道么,我對奶奶說,等我以后讀大學了,我一定帶奶奶到北京,看天安門廣場。
我和蕎花吃完美味的苦蕎粑,小姑娘站起來,說,叔叔,就這兒吧,照相。
我端著數(shù)碼相機,一下子,就被蕎花身后灰白巨石上浮著的紅色東西吸引了,指著那些紅色東西對蕎花說,那是什么。
蕎花回頭一看,露出甜甜的微笑,說,這是苔蘚,韭菜坪石林的紅苔蘚呀。
噢,苔蘚還有紅色的哦,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而且,石頭上沒有一絲半點泥土,那些苔蘚怎么可以存活哪。
這個么,叔叔,我想,韭菜坪石林陰雨大,一年四季都有霧,那些苔蘚,可能就是靠吸收霧氣中的水分生活的。
蕎花,你真聰明,一定是這個道理。那些苔蘚,我們不知道它們從哪里來??墒?,它們在筆陡的石頭上面,靠霧氣中的水分,不但存活下來了,而且,還把全身長成了紅色,像花兒一樣鮮艷。
叔叔,你真聰明,一定是這個道理。
咔嚓,咔嚓。
我一連給蕎花拍了幾張照片。
照片的題名么,就叫苔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