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海邊.漁事
我的少年是在海邊度過的。六六年文革運動剛剛開始,我和爸爸的戶口遷回老家廣海鎮(zhèn),媽和哥哥弟弟還留在高州,那年我才十一歲。
臨海的小鎮(zhèn)很美,往遼闊的大海里伸出一對犄角。左邊是駐軍的烽火角,右邊是停泊漁船的南灣碼頭,中間就是廣海鎮(zhèn)了。站立在海邊,可以望見上川島、下川島,這兩個島在國家版圖上有標示的,屬于祖國的南大門,也是重要的邊防軍事要塞。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自然,廣海人都會下海捉魚。男人在海邊捉蟹捉蝦,或搖起小船到海里下網(wǎng);女人多數(shù)在近岸的礁石上鑿蠔(牡蠣),或在海灘上撿些海螺、貝殼,遇上男人們圍魚也會湊上去撿些圍魚尾,有時也會在家編織一些漁網(wǎng)出售。
廣海鎮(zhèn)的男人下海多是赤條條一絲不掛;女人下海也穿得非常少。男人扛著漁具從姑娘身邊經(jīng)過時大搖大擺,面不改色心有跳;姑娘們也會直腰對望,邊望邊羞男人。男人的私處多數(shù)涂上泥巴偽裝,只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女人雖然沒有脫光但也所剩無幾,緊身得有如比基尼,該凹的凹,該凸的凸,該曲的曲。總之廣海人的回歸自然,廣海人的返樸歸真,廣海人的民風淳厚,現(xiàn)代人稱之為:意識超前!
一、 鑿蠔
玉屏姐住在我家右屋,那年大約是十七八歲,一支花的年齡。小圓臉,皮膚白嫩白嫩的,笑起來臉上會露出兩個小酒窩,左臉的酒窩淺,右臉的酒窩深,經(jīng)常有事無事都會“咯、咯、咯”地笑,小鎮(zhèn)上很多人都認識她,有人叫她“妲妃”,她聽了會罵回頭的。
有一天,玉屏姐對我說:“阿弟,今日姐姐帶你去海邊鑿蠔,你去不去?”
那時的我還蒙童天真,生得五官清秀人見人愛,又正是貪玩的年齡,聽到玉屏姐問我,馬上跳起來回答:“去去,玉屏姐你帶我去?!?/p>
那天,我跟玉屏姐來到蓮花山腳下的海灘。那里是炮兵營駐地,一般閑雜人等是不準進入這個區(qū)域的。但玉屏姐跟那些當兵的都很熟。玉屏姐說是去年鎮(zhèn)里搞軍民聯(lián)歡時認識的,而且這炮兵營的營長也都識她。少人鑿過的地方當然多蠔,而且個頭又大。玉屏姐說:“平時很少來這里鑿蠔,因為這些當兵的很煩,每次見了都要我唱歌?!逼鋵崳抑烙衿两氵€有一層意思:下海穿的衣服少,是怕遇上熟人。
“阿弟過來,脫褲?!庇衿两憬形?。
我雖說弱冠之年尚屬矇眬,但要我當著這個大姐姐的面脫褲(我這個年齡段還未有底褲穿的,面褲一脫就見底了),我臉上火辣辣地紅了一陣又一陣。玉屏姐見我害羞,便說:“傻仔,你不見所有下海的男仔都不穿衣服的嗎。海水很容易漚爛衣服的?!瓉?,來,姐姐幫你脫?!闭f完,三下五除二地脫光了我的衣服,玉屏姐笑我“嘻嘻,你這條小蚯蚓……?!?/p>
對于男女的情事那時我還未懂得,但肯定那次我是受到了她的一些啟蒙,不然過了這么久怎么還會記得那么清楚。好在我那時才十一歲,那個地方應該未有什么陰影。
玉屏姐也將她的長褲脫掉,里面只剩下一條薄薄的內(nèi)褲,那是用“日本尿素”袋改裝成的,染成藏青色,那陣時興,穿著舒適,有點象絲綢的感覺。那陣布料珍貴,要布證才能購買,而且海水的咸氣容易腌爛衣服,很多人都留有舊衣服專用在下海時穿的。玉屏姐叫我轉過身去不準偷看。她另外多帶了一件舊衫來換上。玉屏姐的身材很靚,胸部高高漲漲的,撐得那件小碎花衫都快裂開來了,露出好大一條肉縫,紐扣都幾乎扣不住。被浪花濺濕后,什么都顯了出來。
“阿弟!鑿蠔,你望我干什么?!币糜衿两憬?jīng)常笑著訓斥我兩句。
玉屏姐特地為我多帶來一套鑿蠔工具。一只小挎籃,里面有個瓷盤,還有一把鑿蠔用的錘子。蠔鑿有二十公分長,柄是圓鐵,一頭焊上鋒利的小鏟刀,一頭焊上小鉤錘。蠔殼粘附在礁石上生長,玉屏姐教我首先要學會分辨那些是未被鑿過的,那里是蠔殼的前口,那里是蠔殼的后腦。
在海灘上有著大大小小的礁石,上面布滿了蠔殼。那些生長在石頭縫里的蠔特別難鑿,有時要睡下身子才能夠得著。有時一大片空蠔殼,用錘敲開來,想不到底下居然還生長有未鑿的大蠔,要細心辨認,就象地質(zhì)學家要用錘子到處敲打一樣。先用鉤錘勾,不管有沒有蠔都先勾開殼來看;其實有經(jīng)驗的一錘落下,聽聲音憑手感便可知道里面有沒有蠔肉了。然后倒轉鏟刀將蠔肉根部割斷,將肉放入盤中。蠔(牡蠣)很似生長在河中的蚌,蠔肉的形狀也似蚌肉,但營養(yǎng)和價值可就差遠了,不可同日而語。
礁石多數(shù)都被人花花綠綠地鑿過了,留下滿礁石的空蠔殼,就象礁石面上種滿了鋒利的刀片,鑿蠔人要在刀刃上作業(yè),一不留神便會被割出血口子來??傊徬柸藳]有不被蠔殼割過的。
“阿弟,莫急。千萬小心腳下的蠔殼,好利的!”玉屏姐經(jīng)常提醒我。
我鑿的蠔少,玉屏姐就在她的盤里撥出一些讓我?guī)Щ丶?。聽說蠔的營養(yǎng)很豐富,女人吃了會長奶。
之后,我又跟玉屏姐下了幾次海。這年夏天我跟玉屏姐學會了鑿蠔。再之后,聽說玉屏姐嫁了,是嫁給當兵的。
二、捉花柳魚
住在我家斜對面的東成哥對我很好,經(jīng)常講故事給我聽。他家有個后院,院子里種有番石榴,他經(jīng)常摘來給我食,很香甜的。東成哥已是廿歲的大青年了。生得高高大大,國字臉,濃眉大眼很有男子漢氣概的那種。他家里只有他和他媽兩人。聽說他爸是老師,曾經(jīng)被批斗過,后來不知是死了還是去遠處勞改了,東成哥一直都不肯說。東成哥是捉魚專業(yè)戶,??孔紧~來生活。
因為住在對面屋,隔著一條街,東成哥有事無事都往我家跑,喜歡看我爸畫畫,喜歡和我玩。所以,東成哥在我回憶中是我少年時代最要好的朋友,就象親哥哥一樣。
有一次,東成哥要去海里捉魚,我也要跟著去,他就帶我去了。
我跟著東成哥挑著魚簍下海。出了東門后來到海邊,東成哥就脫光了衣服,用水衣紙包好放進背簍里,我同樣也要脫個精光跟著。沿海邊走還要行三里路程,一路上會遇上好幾拔姑娘在鑿蠔。看到我們走過來,那些姑娘在起哄羞我們,東成哥那天和我都沒有往那個地方涂泥巴,東成哥說:“不要理她們。密實姑娘假正經(jīng)?!鋵?,她們也很想看的?!闭f完,還更加昂首挺胸地闊步前進。
退潮后的海灘露出一片泥漿,蝦蝦蟹蟹便生活在這片泥漿里。這里的海底平整,退潮時一退就是一兩里,空出一大片的灘涂。放眼望去,魚蝦蟹滿海灘都是,鱗光閃閃星光點點的,滿海灘都布滿了會動的東西在蹦蹦跳跳。
離鑿蠔姑娘幾十米遠,我們下海了。一直行到海灘深處,泥漿差不多到了我的肚臍。
“你看,”東成哥在教我辯認“這個小孔上的水是藍色的,上面浮有一層銹鏡,你看你看,這些就是鰓痕……”
只見東成哥右手握拳,伸出中指,順著泥漿探入小孔,然后用無名指和食指并攏順時針一旋,挖成半月形,剛好斜放著竹篾編織的小漁籠,灌些水再往籠面糊上泥巴。
“這是讓花柳魚產(chǎn)生錯覺,以為漲潮了,便出來覓食,它一出到洞口便會鉆入這個籠,這種籠是只進不出的?!睎|成哥說完,往旁邊插上一根竹簽做標記。
用竹籠裝花柳魚,一般要帶上百多個稱為“一手籠”。竹籠大約二十公分長,圓筒扁尾,圓筒口往里彎,小魚只能進不能出,是用篾青編織成的。花柳魚形狀似柳葉,象手指那么大,身上黑泥色光亮亮地帶有白花點,圓滑滑的比較好看。一路下籠,下完了一手就回頭收籠?;\里一般裝有一條花柳魚,間中也會裝有兩條的?!耙话慊\里有兩條的都是一公一母?!睎|成哥說。那時的花柳魚稱作高級魚,市場上可賣到八九角錢甚至一元錢一斤。在當時來說已經(jīng)是很貴的了。那些龍須魚,狗吐魚、甚至比拳頭還要大的花蟹等等才賣到一角幾分錢一斤。海邊人都說花柳魚營養(yǎng)補身。
那次我跟東成哥下海,東成哥捉到了四五斤花柳魚。
三、叉鱔魚
我在海邊還有一個舅舅,是大媽的哥哥,大媽在日本侵華逃難時死的,爸爸逃難到高州后才又娶了后媽生下我們幾兄弟,所以這個舅舅我一直未見過。舅舅家住在臨海的大洋村,離廣海鎮(zhèn)有十多里遠,走路要個多小時才能走到。那村有“三山五海二田地”之說,舅舅的成份是半漁農(nóng),自然也經(jīng)常下海。我記得,當我和爸爸從高州遷戶口回廣海鎮(zhèn)時,爸爸第一次帶我去見舅舅的情形。
舅舅一家人很高興我這個外甥的到來。寒喧幾句之后,舅舅便叫舅母下灶燒水,接著便見舅舅從墻上取下一把鐵叉子,背起背兜出門去了。我爸對我說:“你舅舅好本事,他這是出海叉鱔魚了。他叉鱔魚在這帶是很出名的?!?/p>
舅舅身形高大,身骨硬朗,方形臉,皮膚呈紫胴色,非常陽光非常健康的那種,象在電影中經(jīng)常見到的海邊漁民的形象。
果然,過了半個多鐘,舅舅回來了。舅舅說“可惜,讓一條大門鱔走甩了?!彼麑⒈扯档壮?,倒出來兩條大鱔魚,一條是四斤來重的大門鱔,另一條是鶴鱔,嘴尖尖的有兩斤多重。還有三幾個蟹、海螺什么的。我爸對我說:“你看,我說你舅父有本事嘛,舅母在這里燒水,鍋里的水還未燒開,那邊你舅舅就可以捉到魚回來做菜了?!?/p>
我爸對舅舅說:“你這手絕技能不能教我兩下?”
舅舅得意地說:“這沒什么的,主要是認準洞口,還有就是下叉時要準。”
“還說沒什么,這里面可大有文章了。不見得別人也能那么手巧?”我爸說。
舅舅走到一旁殺魚?;卮鹫f:“一般鱔魚在泥漿底下生活,鉆泥漿時,洞口一定有溜過的痕跡,這個平時要多觀察。洞口的水有銹鏡,要用手去探孔,水從另一邊冒出來說明兩孔相通,而且洞口的大小遠近,都可分別出魚的大小和種類。認準之后,用叉朝中間猛叉下去。記住,千萬別叉到自己的腳,泥漿很滑,叉的時候一定要講技巧┈┈喏,是這樣叉的,腿要這樣分開站,這樣握叉……,”舅舅站起來拿著叉示范給我們看。
那天舅舅親自下廚,將鱔魚做成了好幾道豐盛的魚宴,爸和舅舅都喝了酒。爸和舅舅嘮叨起往事,爸爸說起他年輕時,家里很窮,大年三十了沒有錢過年,那年的天氣剌骨地冷,誰都不敢下海,那天他出海箏蝦了,結果他箏到了七十多斤大肉蝦,個個都有腳拇指般粗,賣了個好價錢。說完后,爸爸深有感慨地說:“大海是餓不死窮人的。”
四、捉蟹
這年署假我在舅舅家連住了十來天,每天都跟著舅舅的三兒子永康去割草、放牛、養(yǎng)鴨的。永康比我大一歲,生得虎頭虎腦的特別調(diào)皮搗蛋。有一天我跟著永康去放牛,在鄉(xiāng)間小路上永康叫我騎上牛背,我沒有騎過心里害怕,永康扶著我坐了上去,果然牛很聽話。后來我在牛背上終于大膽起來,和永康一路說說笑笑的。我還見過永康敢在牛背上翻斤斗呢。
有一天永康帶我去趕海。小孩子趕海,是在退潮后用一塊大帆布鋪在海灘的泥漿上面,十幾個小孩圍著帆布將魚往里趕。每人手里拿著帶葉的樹枝舉高揮動,由永康指揮齊聲喊著“唷唷、唷唷……”嚇那些小魚蝦的往帆布中間跳去。最后由永康一聲令下“起!”大家就一齊拉起大帆布四周圍,中間就有了一堆小魚。這樣,我們要不斷地轉移位置,不斷地放布收布。那次我們每人分得三四斤小魚,舅舅還表揚了我。
永康雖然比我大一歲,但海邊的事他知道得很多。那些魚呀蝦呀蟹什么的習性怎樣,使用什么方法去捉等等,他經(jīng)常給我說起,在我眼中簡直就是大人。
有一次永康帶我出海捉蟹??干弦粔K兩米長的滑板,三十公分寬,板頭往上彎,中間有個木手架,永康將滑板放在泥漿面,再裝上一張鐵齒耙(比豬八戒的鐵耙大),使用粗鐵線焊成的,也比較輕,永康單腿跪在滑板上,雙手把住支架,右腿使勁一蹬,滑板就“嗖”的一聲往前滑行。他說:村里曾經(jīng)舉行過滑板跟自行車比賽,一隊人騎上自行車在岸上踩,一隊人用滑泥板在泥灘里滑行,結果是自行車輸給滑板呢。但要捉蟹就得插上這個耙。蹬腿滑行時要留意耙會碰上什么,魚蝦蟹碰上鐵耙發(fā)出的聲音都不同的。永康還教我,什么樣的天氣。魚蝦蟹會出來尋食,見到人來了便會躲起來,有些蟹還會用泥巴蓋住殼腦來偽裝。碰到“咯”的一聲便知道是蟹了。鐵耙碰到“得、得”聲一般是海螺,有時也會將海蟮從泥漿底下耙出來,那就很難捉的了,要用叉子去叉才行。
永康去耙蟹了,我留在原地學著永康教給我的方法去捉龍須魚。
龍須魚有手指般大但比手指長一倍,全身嫩肉色,無鱗,因為頭上有須所以叫龍須魚。我經(jīng)常有吃到,味道也很鮮美。捉龍須魚是不用帶工具的。藏身的孔口只有手指頭大,孔口的水是墨綠色的,伸出中指探入孔口,水從距離四十公分的地方冒出來,這就是龍須魚的孔口了。只要使用雙手中指順著這兩個口往下探,大約有四十公分深就有拐彎處,龍須魚就躺在那里,用手捏出來就可以了。對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說,那真是很好玩的一項活動。海邊的大人們都不感興趣,因為龍須魚不值錢,這種捉魚方法產(chǎn)量又低。我記得那次我捉了幾十條還不到半斤重,還撿到了一只巴掌大的軟殼蟹,還撿了一小把海螺。有只章魚被它溜走了,我那時還未懂得捉章魚的方法。永康回來了,那天我將手伸進永康的漁簍里被蟹鉗住了,痛得我“呱呱”叫,那只蟹卻自動脫開鉗逃跑了,留下大頭鉗在我手指上,永康用牙齒將蟹鉗咬爛才將我的手指救出來。過后,永康教我如何用手捉蟹才不會被它鉗住,蟹要如何分公母,又教我如何捉章魚。
五、蚯蚓球捉魚
海邊人不喜歡吃淡水魚,認為淡水魚臭腥,有股漚爛水草的腐臭味,遠不及咸水魚味道那么純正濃厚?!岸喔F都要吃咸水魚”成為那個年代的口頭禪,可見淡水魚的價值在海邊人心中有多賤。因為這樣,在廣海鎮(zhèn)的河河涌涌里淡水魚特別多,甚至連排水溝都有塘虱魚、鱔魚之類。晚上打著手電筒往溝里一照,便可見到鯽魚、鯉魚,甚至連黃鱔、鯰魚都有。
我試過晚上跟亞榮在西街尾的排水溝里捉過魚。
那種捉魚方法很特別,要帶四樣東西:一是裝魚的簍子,二是圓形的象面盆大的網(wǎng)撈,三是用蚯蚓綁成的一個蚯蚓球,四是手電筒,因為要在晚上作業(yè)的。
白天,亞榮帶我到蕉地挖蚯蚓。蕉地的泥土肥沃松軟,一鋤頭下去便會翻出十幾條?;丶液笳襾硪桓榫€(也可以用縫衣線代替)從蚯蚓中間穿過,一條連著一條,約有米多長后便將穿了線的蚯蚓打折再打折,最后折成一個球狀,綁在一根尺多長的木棍頭便可出發(fā)。
選溝段也講究方法的,亞榮說要選彎處,水流不能急直。時間要等到晚上十點多鐘才出發(fā)。
亞榮選好位置蹲著,左手拿著網(wǎng)撈,右手拿著蚯蚓球木棍,將蚯蚓球伸出水面,輕輕地不停撻水,一會兒,魚群就真的游過來了。那些魚也不怕光,來了便撕咬蚯蚓球,亞榮便在魚兒張嘴撕咬蚯蚓球的那一刻,雙手同步,左手的網(wǎng)撈遞過去,右手的蚯蚓球帶著魚往網(wǎng)撈里裝。這是利用蚯蚓身內(nèi)的麻線將魚的牙齒掛住便往網(wǎng)撈里裝,而這個動作雙手一定要配合。
我便學著亞榮用蚯蚓球捉魚。
好幾次,我使用的蚯蚓球棍直接敲到了塘虱魚頭的硬殼上“谷、谷”響,它們也不怕,奮勇地回頭再撕咬。黃鱔魚則狡猾多了,只見它游過來躲在一旁看熱鬧,感到?jīng)]危險后猛地過來就是一口咬下,然后急著往后拖。那時,我跟亞榮出來一晚都可捉到七八斤的,特別過癮。老實說,我也喜歡這種可以直接觀賞的古怪的捉魚活動。
可是奇怪,現(xiàn)在再使用這種捉魚方法好象不靈驗了。不知是人笨了還是魚聰明了,總之現(xiàn)在使用這種方法就是捉不到魚。難道魚也會告訴它的子孫們,這種蚯蚓球不能碰?還是應了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進化了?!不得而知。
六、大斑魚
那個禮拜天我不用回校,一早李元海便約我一齊到烽火角的溝涌里釣魚。那時我已讀初二了,學校正在搞運動亂哄哄的,聽說有魚釣我當然高興了,我們很早就出了門。
烽火角是陸軍部隊的一個駐防地,海灣處駐有海軍和艦艇,聽說陸軍的一個生產(chǎn)師駐防在這里,專門種田的。我們?nèi)サ牡胤骄褪遣筷犔镞叺臏蠝嫌坑?,平時很少人到那里捉魚,所以淡水魚特別多。
李元海有二十多歲了,高高瘦瘦,眼睛細瞇細瞇的,很有心計,在鎮(zhèn)上沒有幾個人愿跟他玩的,那天他約了我去釣魚。
半路上下起了大雨,我們踩著泥濘的田埂小路前行。突然我見到前面的田埂小窩里躺著一條大斑魚,大約三斤多重!我想,下雨天,大概是從旁邊河涌里跳上來的,嘴還在動呢,我驚叫一聲:
“李元海,這里有條大斑魚!……”
當時李元海在另一邊田埂,我正想彎腰撿起來,李元海大喝一聲:“別動!等我來,這條不是斑魚,是蛇變種的,很毒的?!北阙s了過來。
將我拉開,只見他小心地雙手將魚攔腰一抓,便放入他的漁簍里,“走吧”。說完繼續(xù)前行。我也不敢出聲,默默地跟著走。
斑魚我是認得的,正在上個星期羅叔就送過來小半桶魚給我家,說是他兒子捉的,他們不喜歡吃淡水魚,其中就有四條斑魚。一下子吃不完,到現(xiàn)在都還養(yǎng)著兩條斑魚呢。我每天放學都要伸手到桶里捉著玩,跟這條一模一樣,只不過這條特別大罷了。但李元海說這條是蛇變種的,有毒的!我還真不懂回答。
那天我釣的魚特別少,還不到一斤,李元海卻釣了五斤多,加上那條大斑魚有八斤多,背簍很重,都差不多滿蓋了。本來他的技術比我好沒什么說的,只是那條斑魚的影子老是在我腦海里晃來晃去?;丶业穆飞?,李元海說:“今天你釣得這么少,我送兩條給你吧。”說完他從簍里挑出兩條小塘虱魚放進我的魚簍里。
我一直耿耿于懷本來屬于我的那條大斑魚。假如那天我能拿回這么大的一條魚回家,我爸該多高興呀。
七、釣白鱔魚
烽火角的駐防部隊在海邊圍海造田,我們這些小鬼都喜歡到軍營邊上釣魚,逐漸也跟他們熟悉了起來。慣了,有時找不到伙伴也會自己一個人去。
自從我跟東成哥學會釣魚之后,逢上節(jié)假日總會跑去垂上半天釣的。一般釣魚使用三到五根魚桿,用細長的蚊帳竹(竹桿)作釣桿,綁上尼龍線和魚鉤,浮標使用一指長的麻桿骨制作,沒有現(xiàn)在什么“天狼”搖輪等等的先進釣魚工具,都是采用現(xiàn)成的材料土辦法制作工具。有一天,我自己又來到烽火角,挑個位置上好魚餌,將五根釣桿逐一扇形擺開,屁股坐下便守候起來。眼睛不停地來回巡梭那幾個麻骨浮標。水面上倒映著藍天白云,微波閃爍。我下的釣餌多數(shù)是蚯蚓,很多魚都喜歡吃。有時也會炒上一些飯團,釣上來的魚一般是塘虱魚、黃鱔、鯽魚、鯉魚等,草魚、鯪魚、大頭魚是不吃蚯蚓的。
釣魚是不能出聲的,怕嚇跑魚。釣桿也不能經(jīng)常動,讓魚有個分析形勢的時間和欣賞食物的過程。一會兒,我看到三號浮標輕輕動了一下(只是輕輕地),輕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記住,動這第一下說明:有魚來了。再過半分鐘又看到幾圈細小的波紋,然后平靜。又過了一會,那浮標又動了一下,水面的波紋比上次大了點,然后又復平靜。
我瞇著眼睛等呀等,不停地掃視著每一個浮標,再沒動靜。真是,釣魚就是磨脾氣練性情,魚不上鉤你就得等,急不來。
西線無戰(zhàn)事。大概過了十來分鐘我都幾乎想放棄了,想將釣桿提起來移位,誰知就在此刻,那三號浮標居然在動了,但不象往常的那樣動法,而是慢慢地半斜了起來,然后又復歸平靜,又不動了。磨吧,我現(xiàn)在是守水待魚,腦里閃過守株待兔的故事,嘴里叼著小草,又想起玉屏姐、東成哥……釣魚就是分神活動,很容易令你海闊天空的。
一陣,四號和五號都動了一兩下,而三號浮標跟著也有動了。原來半斜的麻骨浮標居然直立了起來,筆直地半截在水里半截朝天指,我心里緊了一下,一點點、一點點地往下沉,麻骨還剩下一公分在水面時又不動了。真急死人!假如此時浮標再往下沉一點點的話,我就會馬上起釣的。多希望三號浮標能猛地一下子沉落去呀。但是它就是不再往下沉,也不見往前拖走,經(jīng)驗告訴我現(xiàn)在萬萬不能起釣的,一拉釣鉤魚便跑了,經(jīng)驗告訴我現(xiàn)在魚還未上鉤,魚只是使用雙唇輕輕叨住餌,還未將餌放進口里或者吞落肚里,此刻我起釣百分百會落空的,而且還會把好不容易聚攏過來的魚嚇跑。我還得等。
等,等,終于三號猛地一沉,一拖,我隨手起桿往上一揚“咦?”勾住什么東西拉不起來了?我不敢松手,根據(jù)手感肯定是釣到了魚但又纏住了什么東西,因為水面的漣漪仍在不斷擴散。松了點,我又拉緊點,一點點我慢慢地往上拉……終于拉出來了,是條白鱔,是條三斤多重的白鱔!難怪吃餌吃得那么刁。
平時釣塘虱、鯉魚、鯽魚等,浮標顯示出來的動作是光明磊落的,先是蜻蜓點水“得”地點一下,隔會又是“得、得”地點兩三下,再過一會便連續(xù)“得、得、得”地,然后“嗖”的一聲猛地落沉落下去。白鱔魚卻鬼鼠得多,狡猾得多,它要先纏上某些東西才吃餌,未吃餌時還要磨上好長一段時間,真是釣魚也能釣出人生百態(tài),一種米養(yǎng)百樣人,同樣一江水也能養(yǎng)百種魚。
我記得那天回來后,爸爸用白鱔魚燉冬瓜湯,燉出來的湯可清甜了,簡直鮮美無比,白鱔魚的肉醮些醬油吃,感覺嫩嫩的,滑滑的,香香的,令我回味無窮。
八、釣魚趣怪
說起釣魚歷史,我還真的釣出許多古靈精怪的名堂來。
有一次,我釣上來一條鯽魚,是勾住魚背脊拉上來的,魚鉤在背脊中間穿過;有一次,我的魚鉤是勾住塘虱魚的胡須根部拉上來的;還有一次更逗人,我的魚鉤是勾住魚嘴巴,魚鉤從塘虱魚的下嘴唇穿過上嘴唇,似縫衣服一樣,把它的兩片嘴巴縫合起來,還真不知這條魚是怎樣偷吃我下的誘餌的!還有,我釣過一條赤眼野鯪是勾住尾巴拉上來的,還有釣到眼睛拉上來的;還有釣到嘴角拉上來的;釣到鰓、釣到身、釣到額頭的都有,真是千奇百怪,無奇不有。
這還不算,我甚至還釣到過一條蛇呢。我記得,那次象平常一樣使用蚯蚓做餌。本來想釣塘虱魚、黃鱔魚之類的,但我起桿時,卻拉起一根硬硬直直象木棍的東西。往常起釣,其它種類的魚都會掙扎、扭動、蹦跳的,但這條蛇卻硬梆梆似僵尸般,好象拉起一根木柴,好在那次蛇落地后自己松鉤溜走了。那次假如我不小心用手接了過來,被它咬上一口還真的不知怎么辦。當我回來對朋友說起,他們都肯定地認為:我釣起的那條是水蛇,而且百分百的無毒!雖是受到安慰心放了下來,但現(xiàn)在回憶起仍然心有余悸,額上仍有微汗。
回憶起少年時期的生活點滴,真象做了一個愉快的夢一樣,我相信,許多人也會尋出自己往日經(jīng)歷過的開心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