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潘天壽先生塑像
潘天壽坐像 郭俊鋒攝
2006年,杭州西湖區(qū)相關領導建議,把畫家潘天壽和黃賓虹的墓都遷到超山。我贊成這個方案,并希望在潘天壽墓前擺放其雕塑。潘天壽的塑像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也做過幾次,但是因為大小不太合適,所以這次打算重塑。
我希望把潘天壽的塑像做得比較生動,能夠把老先生的精神面貌體現(xiàn)出來,但是,這個要求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因為西方的雕塑藝術傳入中國時間不太長,尤其是西方經典的、寫實性的雕塑。對于中國雕塑界來說,還是很難達到西方經典寫實雕塑的水準,我為這個問題躊躇了好久。
我曾在中國美術館的展覽上偶然看到過幾座吳為山雕塑的文化名人像,看了其個展之后,為山兄的作品讓我眼前一亮,他的雕塑風格正是我想要的。他的雕塑風格是一種大寫意的語言,顯得很空靈,形態(tài)、姿勢特別生動,對于刻畫對象的精神特征、文化性格十分敏銳。于是,我對吳為山的雕塑作品發(fā)生了興趣,還留意看了他的畫冊和更多作品。
吳為山在塑造人物的文化性格和精神特征方面,有特殊的敏銳性,而且他做這類雕塑顯得很輕松,手法非常熟練。于是,我就去找吳為山,特地委托他在杭州超山為潘天壽先生塑像。
當然,這對于吳為山來說也是很困難的,因為潘天壽的照片很有限,有幾張比較清晰的都是正面,側面或者半側面的很少。雖然資料有限,但他沒有二話就開始了構思和創(chuàng)作。
不久吳為山告訴我,他已經開始做了,叫我去看看。到工作室一看,他已經把大的形體用黏土給堆出來了,正在做細部塑造。他在寬大的工作室內快速地移動腳步,遠遠近近地把握著大關系。他的手法大刀闊斧,對于形態(tài)、姿勢,包括微小的動態(tài)的把握都顯得果斷快捷、十分敏銳。
我總共去了兩次,只有幾天他基本上就定稿了,這個速度讓我頗為驚訝,覺得為山兄的基本功真是很棒。因為這一類帶有生動的寫意語言類雕塑,其實是挺不容易的。這一類的雕塑是以19世紀到20世紀西方幾個大的雕塑家為代表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羅丹。這種寫意性的雕塑對形體把握的敏感性和準確性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訓練,才能達到眼、手、心的一致性。同時,還需要雕塑家對于表現(xiàn)對象的文化特色、性格特色有深切的理解能力和獨特的風格性的表現(xiàn)力。如果沒有長時間的實踐經驗和對于形體、空間、情緒的綜合把握能力,以及對于夸張性藝術語言的運用,要達到這樣突出的藝術性效果都是不可能的。
不久,吳為山翻制的銅像就運到了杭州,因為我們事先做好了基座,銅像擺上去以后,對這個墓園大為增色。當時,看到的人都說好,大家覺得潘老先生的精神狀態(tài)表達得比較充分,主要的特點是作品很生動,沒有那種板滯的、教條的感覺。我個人覺得,這是為山兄比較成功的代表作。
吳為山這種具有寫意性的,帶有夸張的、詩意的雕塑語言,在目前的中國雕塑界不太多。而這種語言對于表達現(xiàn)實的具體的人,即有名有姓的具體的人特別合適。這方面的探索,我不僅認為非常必要,而且認為還有很大的發(fā)展空間。我個人覺得,在近些年,中國的抽象雕塑發(fā)展得很快,也取得了引人矚目的出色成果,但是寫實的、寫意的,和既帶有詩意的手法又能準確表現(xiàn)特定人物的特定精神狀態(tài)的這樣一種寫實雕塑,在中國不是太多,而是太少。甚至我覺得,在中國目前的雕塑教學當中,像這樣一類具象寫實,是需要加強的,因為有社會需求。
吳為山是中國寫意性、詩意性人像雕塑的出色代表。從傳承脈絡上講,我想他一定是深受羅丹的影響,而且加上了對中國傳統(tǒng)的熱愛和感悟。這二者的結合,使他的作品既有羅丹式的敏銳生動,又有中國文人的瀟灑恣肆,形成了自己的鮮明特色,在中國雕塑界獨樹一幟,這也正是我請他做潘天壽塑像的由來。
有意思的是,以上的小故事還有后半截。
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我母親還在世,有一次劉開渠先生來杭州,到我家看望她,因為兩家是老同事、老朋友,開渠先生從美術館館長的角度說起,館藏中有多幅潘老先生的作品,但多是中等尺幅的、豎幅的作品,最好再有一幅橫幅的大作品,希望我母親捐一幅大畫給美術館。我母親隨即答應了,將大橫幅巨作《記寫雁蕩山花》捐給了中國美術館。劉先生特別高興地說:“太好了!這樣吧,我回去給潘老做個雕塑銅像,放在美術館院子里,作為感謝吧。”劉先生也很豪爽。
然而,開渠先生回北京后,估計是忙,一時沒有動手做,也可能是時間一長忘記了。總之,做銅像之事沒了下文。我母親去世后,連我也忘了這事。這次在文化部紀念潘天壽誕辰120周年之際,我忽然記起來還有這么一件事,順便就向吳為山館長提出:“能不能就趁這次紀念活動的機會,你作為后任館長替前任館長完成那個三十多年前的心愿,將你做的潘天壽坐像再翻制一個,放在美術館院子里呢?”他一聽,說:“啊?有這事兒!那個承諾當然應該兌現(xiàn)呀!”于是,現(xiàn)在的中國美術館東南角的草坪上就有了一座潘天壽的坐像。
每天太陽西下,穿過樹葉的陽光灑在銅像上,熠熠生輝,院子里的許多雕塑都在綠樹叢中點綴著中國美術館,顯得那么靜穆輝煌。
潘公凱,潘天壽之子,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本版圖片除署名外均為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