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狄馬加: 讓詩歌浸染靈魂的光輝
吉狄馬加
中國新詩自誕生之日起,就受到外來的影響,如今,中國新詩受到了世界的關注。新詩如何處理民族性與世界性的關系?本報記者就此采訪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詩人吉狄馬加。
詩歌的世界性是詩歌離開詩人后創(chuàng)造的奇跡
記 者:您的詩歌扎根于彝族的傳統(tǒng),同時也走向了世界。您是如何處理詩歌民族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性和世界性的關系?
吉狄馬加:詩歌民族性和世界性的關系,實際上是一對既清楚而又含糊的關系,就語言而言,在每一個民族中詩歌都是其語言的“寶石”和“鹽巴”,或許從某種意義而言,詩歌的翻譯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但盡管這樣,我們還是要在跨語言中完成詩歌的再創(chuàng)造,這就是所謂翻譯給我們帶來的驚喜和奇跡。
每一個詩人,特別是有著深厚精神文化背景的詩人,傳統(tǒng)對他的影響可以說是無處不在的,就像人置身于他必須呼吸的空氣中。但我們必須承認在這個地球上,人之所以是人,毫無疑問他們會有許多共同的情感,作為人類還必須承擔這個群體許多共同面臨的問題,雖然詩歌永遠是個體生命的一種折射,它還是詩人面對內(nèi)心宇宙以及外部無限空間最為獨立的表達,但是無論怎樣詩歌要被傳播到更遠的地方,它必須具備一種特質(zhì),那就是它能與無數(shù)個陌生的心靈在另一個世界找到共鳴,詩歌的世界性其實就是詩歌離開詩人后又一次創(chuàng)造的奇跡。
有人說,世界上只有兩種詩歌,一種是寫得好的詩歌,另一種就是寫得不好的詩歌。但我要說的是,同樣也還有兩種詩歌,一種是通過努力可以翻譯的詩歌,另一種基本上就是不可被翻譯的詩歌,這種詩歌從文本的存在來講,就是其作為母語的讀者也很難進入,一些詩評家往往把這類詩稱為“天書”。需要強調(diào)的是,這個世界有一類詩歌無論在哪一種語言中,都會呈現(xiàn)出它的品質(zhì)和經(jīng)典性,比如西班牙詩人費德里科·洛爾加就具備這樣的特點,我還在年輕的時候,就把他視為真正的榜樣。
記 者:您寫詩主要受哪些詩人的影響?
吉狄馬加:這個名單如果寫下來會很長,但我可以告訴你,俄羅斯詩人普希金是第一個深刻影響我詩歌寫作的人,他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道理直到今天也受用,那就是對自由、光明和正義的贊頌,對弱者和不幸的人們的同情,詩人不能只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和世俗的生活,他還應該關心大眾的生存狀況和命運。
美國黑人詩人蘭斯頓·休斯讓我學會了重新認識自己民族的文化和傳統(tǒng),他的作品是英語詩歌中最憂傷、最樸實而又最精致的代表,但非常遺憾在中國他的詩歌被翻譯的篇什不少,但還沒有一個有份量高水平的合集出版,我期待著翻譯界能有人去完成這項美好而崇高的工作。
新詩與中國古典詩歌內(nèi)在聯(lián)系割不斷
記 者:今年是新詩誕生百年,百年新詩走過了不平凡的歷程。有人說新詩與古典詩歌之間是斷裂的關系,您曾說過新詩和古典詩歌血脈相連,為什么說是血脈相連?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
吉狄馬加:新詩與中國古典詩歌從文字和語言的變化來看,它們并不存在出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斷裂,正如中國古代漢語和現(xiàn)代漢語,它們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無論如何也是割不斷的,我們很少有人從文字和語言的角度去提出問題,因為這才是最重要的。
另外,中國古典詩歌的審美傳統(tǒng),或深或淺地都會體現(xiàn)在中國新詩的創(chuàng)作中,聞一多不用多說,就是深受英美詩歌影響的卞之琳、戴望舒等等,在其不少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只有東方詩人才會蘊含的意境和情調(diào),純粹的英美詩人是寫不出這樣的詩的,這需要我們的詩評家和研究者去做更深入的研究。
記 者:您認為新詩與古典詩歌應如何相互取長補短?
吉狄馬加:我不是給詩歌看病的“醫(yī)生”,我無法開出一個令所有的人都滿意的藥方。但我可以告訴你一個非常好的情況,現(xiàn)在中國許多寫新詩的詩人,他們在閱讀經(jīng)典詩歌時,把中國古典詩歌的份量加的很重。這在過去是不太可能的,因為近十多年隨著國際詩歌交流的頻繁,許多優(yōu)秀的詩人意識到任何一種詩歌,都不可能不與自己的語言傳統(tǒng)和詩歌傳統(tǒng)產(chǎn)生更為隱秘的續(xù)結(jié)。與外來詩歌相比較,這種續(xù)結(jié)才會讓我們變得更自信、更深厚、更優(yōu)越。
這個世界不能沒有詩歌
記 者:您說過回顧新詩百年發(fā)展歷史時,要重視少數(shù)民族詩歌的突出貢獻,有哪些突出貢獻?
吉狄馬加:中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每一個民族都有著自己的詩歌傳統(tǒng),中國新詩百年當然也有許多杰出的少數(shù)民族詩人,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寫出過不少具有經(jīng)典意義的作品,可以說他們是中國新詩寶庫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當然需要講清楚的是,中國少數(shù)民族詩人一部分是用漢語寫作,還有一部分是用他們的母語寫作。用漢語寫作的少數(shù)民族詩人由于他們大多跨越于兩種語言和文化之間,他們雖然是用漢語創(chuàng)作作品,但他們的作品卻在獨特的詩歌思維以及不同于他人的表達方式上,寫出了許多令人驚嘆的好作品,無論是在詩歌內(nèi)容、形式、語言等等,他們的貢獻都是極為突出的。
記 者:新詩近年來獲了不少國際獎,您的詩近年來獲得歐洲詩歌與藝術荷馬獎和布加勒斯特城市詩歌獎等多項國際獎,您的詩歌譯成近30種語言,在50余個國家或地區(qū)發(fā)行。這是否意味著新詩已走向世界?新詩走向世界還需做哪些努力?
吉狄馬加:這個話題我很難去做更多的回答,我在國際上獲得過不少獎勵,許多國家翻譯出版過我的詩集,但我并不認為我的詩歌產(chǎn)生了真正的世界性的影響。詩歌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交流的產(chǎn)物,就是在它產(chǎn)生了屬于詩歌本應產(chǎn)生的影響時,這種影響在一個物質(zhì)主義的時代也是極為有限的。詩歌承擔不了它無法承擔的責任和義務,但是這個世界不能沒有詩歌,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詩歌了,那我們的生命還有什么意義呢?我們只有把自己的詩寫得更好,讓我們的每一個詞語都浸染著靈魂的光輝,我們也才有可能在這個世界找到久違的知音,在這方面我們別無他途,只能通過我們的作品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