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躁夜夜躁狠狠躁夜夜躁,国产精品亚洲一区二区,国产在线精品欧美日韩电影,8x8×拨牐拨牐永久免费视频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黃德海:莊嚴賦盡煙塵中——談弋舟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 黃德海  2017年05月25日08:03

2014年8月,上海書展,一直為文學(xué)熱情張羅的走走匆匆忙忙對我說,晚上弋舟和田耳來,你一起吃飯吧。其時我剛寫文學(xué)評論不久,還在左支右絀地嘗試摸索自己的風(fēng)格,來不及知道文壇上的秀出人物,正準(zhǔn)備問弋舟和田耳是誰,她已經(jīng)趕著去張羅別的事了。吃飯前準(zhǔn)備詢問的時候,她卻還沒等我開口,就已經(jīng)告誡道——不要勸弋舟喝酒。待我要問一下為什么,并說明自己早已戒除了勸人喝酒的惡習(xí),她卻又一陣風(fēng)似的去忙別的了,我只好帶著一肚子疑問先找地方坐下來。

不久,弋舟就來了,單肩斜掛著一個雙肩包,邁著一種似乎精心設(shè)計過的步伐,面色黯沉,深情落寞,沒有跟人熱絡(luò)寒暄的意思,于是也就各自無話。那天飯局有十三四個人,氣氛頗為熱烈。我因為牢記著走走的囑咐,跟弋舟只象征性地碰過一次杯,其他時候,就見他在一個人默默地喝酒,等喝到后來的時候,眼睛便開始濕潤,唯沉默保持不變。飯局快結(jié)束的時候,田耳從別處趕來,隨之便掀起一輪高潮。田耳顯然已經(jīng)喝高了,好像在嘟嘟囔囔跟大家道歉,卻誰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之后的時間,我就看著田耳東倒西歪地在座位上搖晃,不時還掙扎著要站起來敬酒和接受敬酒;那個被禁止敬酒的弋舟,仍在自斟自飲,只不時抬起濕潤的雙眼,茫然而無辜地看著大家。

后來,走走帶給我弋舟的《劉曉東》,并跟我說,寫得好,語氣斬截到不容有絲毫猶疑。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反正我讀《劉曉東》的過程中,耳邊就不停地回蕩著“寫得好,寫得好”——確實寫得好,因為起碼,小說里有一個實實在在的作者形象,即便在沉默里,也有種無遮無掩的柔弱,帶著明顯的幽辟孤冷,跟我那天晚上所見的正同——即使你并不喜歡:“中年男人,知識分子,教授,畫家,他是自我診斷的抑郁癥患者,他失聲,他酗酒,他有罪,他從今天起,以幾乎令人心碎的憔悴首先開始自我的審判。”

后來我就找了弋舟的其他書來讀,更覺得能與那天晚上的印象符合?!秳詵|》之前的作品,有一種飄蕩的幻想氣息。那些小說中的平常日子,有綿延致密的細節(jié)和具體而微的想象,尤其是對人物內(nèi)在情感的處理,揣摩功夫下得透,轉(zhuǎn)折處布置精心,沒有常見的突兀和尖銳,準(zhǔn)確能時或看出作者深邃的用心??傻冗@一切團攏起來形成整篇,卻又似乎跟所謂的現(xiàn)實并無太大的關(guān)系,現(xiàn)實中的干凈或污穢、溫存或敵意,仿佛都經(jīng)過了意識的再造,籠罩上了一層明顯的反省色彩,磨去了其中的粗糲感,顯出整飭的樣子?;蛟S是因為這有意識反省牽連的對人世的憐惜,即使再小的事情,再瑣碎無聊的瞬間,都能滲透出濃重的悲憫感,顯示出獨屬于弋舟的藝術(shù)質(zhì)地。

《劉曉東》于此更進一步,把反省指向自身,開始了自我審判。上世紀80年代已還,理想消退,瑣碎代替了崇高,時代的聚焦點從理想變成世俗,原先光芒四射的人物也頹廢在塵世里。在這樣的時代交替里,人們最為普遍的心理,就是默認時代的選擇,把責(zé)任推給時代和他人。最后,是看起來柔弱無力的劉曉東,承擔(dān)起了反省的責(zé)任。他有自己卑下的心思,復(fù)雜的愛恨,掙扎于絕望和虛無之間,矛盾重重,猶疑不定??勺罱K,只有這個柔弱且矛盾重重的自我審判者,才是小說中唯一擔(dān)當(dāng)起反省這個時代的人,因為只有他明白,世界的敗壞與自己有關(guān)。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反省者,檢省著自己對眼下這個糟糕世界的責(zé)任,不置身事外,不借故推諉,而是動用了自己全部的微弱力量,努力打開他經(jīng)歷的時代,見證它的起伏,體會大變動中人的委屈,在小說里洗凈荒蕪世界留在一代人心里的傷口。

或許是因為《劉曉東》中明顯的自罪感,我覺得弋舟此前小說里的悲憫,似乎也轉(zhuǎn)進了一層,流露出某種莊嚴的氣息,堪稱書寫或一情形的標(biāo)志性作品——自《劉曉東》之后,所有推卸責(zé)任式的書寫都將失去價值。只是,我在被鼓舞的同時,卻也有了些隱隱的擔(dān)憂,小說在自省同時流露出的自憐式的柔弱感,很容易把人捆縛在某些細致周密的固定頻道——或者也可以這樣來表述我的擔(dān)憂,柔弱的自省有時會把人從生活的煙塵中生拉出來,耽溺在意識的(故作)清凈境界里,就如弋舟自己說的那樣,過上一種奇怪的“二手生活”。

2015年暮春,我因機緣待在北京一段時間。有天中午,忽然收到弋舟短信,問我是否在魯院,他正巧來京,或可一見。仍然是單肩斜掛著一個雙肩包,迤迤邐邐走進了魯院的食堂,相約晚上聚聚。那時張楚還待在灤南過他的“一手生活”,弋舟電話過去,“一手生活”立刻乘大巴緊急趕來。晚飯吃到十一點,弋舟的話多了一些,酒意卻仿佛剛剛上來,意猶未盡,于是又赴簋街夜宵。開喝不久,一個抱著吉他的歌者在店外徘徊,弋舟忽然感動起來,從他的雙肩包中掏出錢來遞出去,卻并未點歌,而是自己走到歌者的位置上,滿懷深情、滿眼淚花地高歌了三曲。據(jù)說歌聲動人的“一手生活”,就那樣看著“二手生活”完成了自己的深夜演出,當(dāng)然并沒有忘記鼓掌。

那天晚上的歌聲幾乎消除了我的擔(dān)憂,也讓我無端相信,弋舟引用卡爾維諾小說中的那段話,不是借機標(biāo)榜,更不是心血來潮:“重要的不是生活在煙塵之外,而是生活在煙塵之中。因為只有生活在煙塵之中,呼吸像今天早晨這種霧蒙蒙的空氣,才能認識問題的實質(zhì),才有可能去解決問題。”用弋舟自己的話來說:“我終于明確地知道,我們的時代,我們的背景,就是我一切悲傷與快樂的根源。我想,也許當(dāng)我竭力以整全的視野來關(guān)照時代大氣質(zhì)之下的個體悲歡時,才能捕捉到我天性中力所不逮的那些時代的破綻,這也許會賦予我的寫作一種時代的氣質(zhì),唯有此,才能解決我天性中根深蒂固的輕浮,讓我以缺席的方式居住在避難的時空里?!?/p>

《丙申故事集》的出版,讓我確證了自己的感覺。這本集子收入弋舟丙申年寫作的5個短篇,讓人覺得作者對世界的容含度提高了,小說打開了一個特別的內(nèi)在空間,新的血肉生長出來。生活的煙塵大面積地在小說里蔓延,卻奇崛鮮烈,于人世的蕭瑟孤寂處透顯出頑韌的生機,從而有了更具活力的莊嚴,就像那個“地鐵菩薩”——“車過高碑店時,上來一個女人。她大概有50多歲,很胖,肚子里像是塞進了一塊正在發(fā)酵的面團,但她卻穿著件正常身材的人穿上都會顯得逼仄的小夾克。她濃妝艷抹,面無表情地坐在我的對面,長長的藍色睫毛一眨不眨。她旁若無人,像一尊正襟危坐著的膨脹的菩薩。我突然感到羞愧難當(dāng)。這尊地鐵里的菩薩猛烈地震撼了我。在我眼里,她有種凜然的勇氣和怒放的自我,這讓她看起來威風(fēng)極了?!?/p>

我把弋舟的這批小說,稱為“盛放在拗格里的世界”。它安置了世界本身的粗礪和不完整,卻不是削齊磨平,而后讓它再生般地重生在虛構(gòu)的世界里,就像古詩里的拗格,看起來每一處關(guān)鍵的平仄都不對,卻在全詩完成后呈現(xiàn)了全備的美感。除了偶爾還是會流露出的幽辟孤冷,那些亙古長存的山川、勁力彌漫的日常進入小說,打開了人內(nèi)心的某些隱秘之處,勾勒出早已被現(xiàn)代小說遺忘的雄闊野心,閱讀者或?qū)⒕従徃惺艿狡渲泻氐木薮竽芰俊?/p>

前幾天,弋舟在朋友圈偶爾曬出了馮象翻譯的《摩西五經(jīng)》和《智慧書》,并略述心得。我不禁猜測,這個一直在小說技藝上不懈向上的人,現(xiàn)在算是真正有了屬于自己的精神和敘事經(jīng)典吧,他將會如何借此調(diào)整有時輕易示人的柔弱,打開自己略顯夸耀的幽辟孤冷,又是怎樣把身心所得愜洽地安放進新作品中呢?他或許會充分意識到,時代和自身的破綻,都必須經(jīng)過更為嚴苛的反省,因為小說寫的,并不是平常生活,而是對平常生活的洞見。有分教——非關(guān)幽冷俏模樣,莊嚴賦盡煙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