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躁夜夜躁狠狠躁夜夜躁,国产精品亚洲一区二区,国产在线精品欧美日韩电影,8x8×拨牐拨牐永久免费视频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丁顏?zhàn)髌罚骸囤H罪》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丁顏  2017年02月06日14:14

到達(dá)這里時天已經(jīng)暗了,春天纏綿的雨季,使黃土路更加粘稠,腳底和行李箱都粘了不少泥。獨(dú)自站在大門外面避雨。雨珠從門頭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姐姐打著傘走近,懷里抱著一包土豆。她看上去比之前更瘦了,穿著棉布襯衫,頭上松松地搭著一條灰色的頭紗。

她問我:“幾時到的,等很久了吧?”從衣服口袋里掏出鑰匙遞給我,示意我開鎖。

“沒有,也是剛到的?!?/p>

土墻木梁的房間,屋子正面的墻壁上擺著一排漂亮的鏡框,里面全是刺繡的牡丹圖,葉子與花比例失調(diào),但看上去是另類的一種美。再往左右一看,從左面墻開始,隔過中間窗戶,一直轉(zhuǎn)到右面墻的一半,又掛了快一圈兒牡丹刺繡圖,有多少張,要是數(shù)起來,還真要數(shù)一會兒呢。有的是白色的牡丹,有的是粉色的牡丹,也有白色與粉色相間的牡丹;有的打著骨朵兒,有的正在盛開,有的已經(jīng)凋零。整個房間就像個印象派的畫室,說不出什么感覺。我拉著行李箱呆呆地站在房間門口。

“全是房東老太太繡的,這里的女人們現(xiàn)在都流行繡這個?!被仡^一看,姐姐正看著我,她過來幫我將行李箱提進(jìn)屋。

將行李箱放在立柜前面,說:“還挺重的。”隨后她打開了窗戶,窗外小院的土墻只有半人高,對面是土黃土黃的大山,千溝萬壑,一條小路在山間拐來拐去,不知道要拐到什么地方去。一陣輕柔的風(fēng)夾著雨霧拂過我的面頰。

我倆默默無語地站在窗前,這時,清真寺的喚禮聲隨風(fēng)傳來了窗口。

"底蓋熱念了。"

姐姐說道。她臉色蒼白,她從小一直都很白,現(xiàn)在越來越白,連嘴唇都是像是在變白,真白得讓人有些受不了。

"我去做禮拜,你隨便坐吧。"

姐姐說完,就出去了。

她還是老樣子,神情萎靡困頓。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進(jìn)入大機(jī)構(gòu),又很快辭職。從此不再有工作。多年的無業(yè)生涯,很快使她變成如今的這幅邋遢的樣子,再一直沒好過。

出了房間,我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被雨霧打濕的頭發(fā)貼在臉上。我穿的是厚厚的針織毛衣,還是覺得冷。四月份都過了一半了,還這么冷,西北的天氣根本沒法跟南方的比。

“你是要先吃飯,還是要先去老屋看看?”姐姐端著一盆土豆到水管旁去接水。

“先去老屋看看吧。”來之前我已經(jīng)跟姐姐在電話里說過想要去老屋看看。

沿著一條小巷子一直往前走,在寺門口處拐了彎兒,出現(xiàn)在眼前的這棵核桃樹我是記得的,它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在那里。

我們和幾個中年男人擦肩而過,她們都帶著白色無沿小圓帽??礃幼铀麄兪侨デ逭嫠伦龆Y拜的,又有兩個人并肩走過來,經(jīng)過我們身邊時,兩個人都跟姐姐打招呼:“馬老師好啊?!边@一句東鄉(xiāng)話我聽懂了。

姐姐跟他們笑著說了什么,我是一個字都沒聽懂,我已經(jīng)離開東鄉(xiāng)好多年了,我竟然連我的母語都會忘掉。

“我在這里的小學(xué)幫忙代語文課,這里總是留不住老師?!苯憬愀医忉尅?/p>

“哦?!彼瓦@種性格,辭掉好好的工作不干,就愛干這些有的沒的的事。

走在清真寺的墻外面,飄過來一股濃濃的芭蘭香的味道。對這個味道我再熟悉不過,淡淡的像植物自身的味道。我突然覺得孤獨(dú)起來,這樣的味道讓我想起父母都在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家里常有這樣的味道。突然而至的懷念,讓我不安起來。無意中一轉(zhuǎn)頭,瞧見剛才擦肩而過的兩個男人的白色無沿小圓帽在遠(yuǎn)處一起一伏的飄動,像有頭無身的鬼的影子一般。

從核桃樹下拐過去,又穿過幾條小巷子,走到盡頭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油漆剝落的院門上沒有門牌。進(jìn)了院門有條小路通向后面的院子。小路上用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鋪究。房子外墻也和院門一樣油漆剝落,紅黑摻雜,斑斑駁駁的。大門旁邊有個灰色的蓄水池,是以前用來積雨水用的,現(xiàn)在上面沾滿了墨綠的苔蘚。另一邊種著一株快頂?shù)椒块艿母叽蟮男幼訕洌@得格外壯觀。杏花兒被雨打濕了,全都像是膩在樹枝上,展露頭角的綠葉點(diǎn)綴其間。杏子花被雨泡濕之后一點(diǎn)都不好看,我心里暗想。

"好想念這兒呀。"我懷著真情實(shí)感,將心里想的話說出了聲。一旦說出聲來,反倒感覺虛假了。其實(shí)怎么都無所謂。這里早就變了樣子。

姐姐說:“父親被埋葬一個月后,我經(jīng)過暗房門口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肉腐爛的味道,推門進(jìn)去,滿地都是老鼠的尸體,無處下腳,都是些常來的暗房的老鼠,海洛因上癮,之后聞不到海洛因,就死得很凄慘。動物尚如此,何況是吸毒的人。我心里害怕,就從這里搬了出來?!?/p>

我不知道跟姐姐說什么,就呆呆地站著,屋子里到處都落滿灰塵,這么厚,應(yīng)該叫泥土才對,我搖搖頭,這里太舊了,連犄角旮旯里的蜘蛛網(wǎng)都是破敗不堪的。

又在雨中按原路走了回去,姐姐端來了茶,接著又是饃饃和煮熟的土豆,簡單不過的晚飯,我心想,要是再有點(diǎn)菜就好了。我們爬上炕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坏故潜粺门?,坐上去好舒服??粗憬闵n白的臉,我心里直琢磨,她一點(diǎn)都不像別人的姐姐那么溫和有愛。但不管代溝有多大,我該怎么著還怎么著吧。

話越來越少了,開始感覺不自在時,姐姐離開了房間,我知道她又是去做禮拜了,剛才從寺里傳來的喚禮我聽見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仰起臉吐了出去。

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隔間做禮拜的姐姐,再亂翻了一會兒姐姐放在炕桌一頭的書和瓶瓶罐罐之類的,看上去姐姐愛收集小東西的習(xí)慣到現(xiàn)在都還沒改,一個人待著也會覺得不自在,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哪里不對勁了。

“今晚你要自己一個人睡,還是要跟我一起睡?”。

“怎樣都行。”

我忙放下剛拿手里的一個藥瓶,轉(zhuǎn)頭看著已經(jīng)過來站在炕沿邊的姐姐說。

“那就跟我睡一起,這個炕是熱的?!彼D了頓說:“明天早晨要走是嗎?”

“是明天中午的機(jī)票,早晨從這里搭車過去就剛剛好。”我回答她。

“也好,我一個人已經(jīng)住慣了,你來了反而有些不習(xí)慣。”她好像有點(diǎn)賭氣。

“本來就是來東鄉(xiāng)開戶籍證明的,高考時要用,姑媽惦記著你讓我?guī)|西給你,吃的用的都有,還有一件毛衣說是……媽媽織的,我也有一件。”說媽媽兩個字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來往姐姐臉上看了看,她看上去好像好好的。

“高考?你不是還有一年嗎?”

“在那邊參加高考,戶口這些事,要提前弄好,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哦,這樣也好?!?/p>

“蓋上這個,你先睡?!彼硪淮残卤蝗旌驼眍^給我,說著又給自己加了一件毛衣。

“那你呢?要出去嗎?”

“我得再去學(xué)??纯茨切┝羲薜膶W(xué)生,有些孩子太小,不會照顧自己?!?/p>

“我陪你一起去?!?/p>

“不用,這里是老村莊,鄰里鄉(xiāng)親,沒什么怕的,要不是你今天來,我這會兒還到學(xué)校呢,得操心那些孩子睡覺。”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出去看看?!蔽乙呀?jīng)下炕穿好了鞋子,我并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見屋里。

我們一起走出門去,走上與剛才去老屋相反的一條路,下過雨,路都變得很泥濘,沾著鞋有些難走,姐姐有些難為地說這里的路一下雨都這樣,她蹲下來將自己的褲腳挽了起來,我跟著她照做,但這樣還是沒有讓步伐輕松起來,路邊很安靜,唯有一間店鋪,“哐當(dāng)——哐當(dāng)”地傳來聲響,燈光打在招牌上“東鄉(xiāng)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羊毛氈?!?/p>

搟氈都成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了,要是被以前背著工具穿山走鄉(xiāng)搟氈顧家的男人們知道了,臉上會不會平添幾分光彩。

學(xué)校是新建的,在村頭的最高處,在這個位置建學(xué)校感覺還不錯,這會兒宿舍那邊的燈亮著,也聽不見什么聲響,姐姐徑直走進(jìn)食堂(門上掛的是食堂的牌子,其實(shí)就是一個大一點(diǎn)的廚房),熟門熟路地扭開煤氣,開始燒熱水。

“彩虹,彩虹?!币粋€女童被姐姐的叫聲喚了來,扎著兩條小辮子,跑到姐姐跟前說:“老師,你來了。”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向我。姐姐吩咐女孩子叫其他孩子將臉盆都擺好。

“我得讓他們睡覺前都洗個腳。”姐姐帶我去學(xué)生的宿舍。

“洗腳也要老師操心啊。”

“都是離家很遠(yuǎn)的孩子,父母不在身邊,年齡又小?!苯憬阋幻嫱崎T進(jìn)去一面說。

“哦。”還能說什么,她的理由充分的足夠做證明題了。

一間很大的房間,從中間被一堵墻隔開,墻上一個小門,左右互通,兩面掛了牌子——女生宿舍、男生宿舍,一面一座大炕,小孩子像魚一樣一條一條地排著睡覺。

見姐姐提著熱水進(jìn)來,就嘰嘰查查地跳起來,端來塑料盆一個一個地坐好,等姐姐倒水給他們,看上去都還挺乖的。低下頭噼噼啪啪地洗著腳,有些孩子用一盆水連臉都一起洗了。

有個男孩,實(shí)在很小,正規(guī)來說這樣的孩子應(yīng)該是上幼兒園的,一見到水就興奮起來,趴到盆邊兒上,雙手打得水花亂濺,咯咯地笑,姐姐抱起他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幫他洗了腳,用毛巾擦干,安排他睡好,蓋了被子,端著男孩的洗腳水走向外面。

“你先在這兒坐一會兒,我給他們?nèi)弧!彼龔拇白油饷娓艺f話,說著從窗臺下拿起一個背簍放在肩上。

不知道她去什么地方攬燒炕的麥草了,我走出來,找到燒炕的地方等她。

洗完腳的孩子站在廊檐下一盆一盆地往下潑水,嘴里嘰嘰咋咋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水潑在地上嘩嘩地響。

“你現(xiàn)在像極了一個媽媽?!蔽铱粗持澈t走來的姐姐說。

“是老師?!苯憬悴粍勇暽鼗卮鹞?,我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笑。

“也是,老師可能不會做這些洗腳燒炕的事?!?/p>

說著她又繼續(xù)燒她的炕,彎著腰,將一大背簍細(xì)碎的麥草用鐵锨一下一下地兜進(jìn)幽暗的洞里,又用榔頭深深地往里推,推得榔頭的把子全都要進(jìn)去了才罷休。

女生宿舍的炕燒好了,又背著剩下的半背簍碎麥草,去燒男生宿舍的炕。

做完這些,姐姐去宿舍里吩咐了些什么,就跟我一起走出了校門,用大鐵鏈將學(xué)校門綁起來上了鎖。

“這也要鎖?”我問。

“鎖上里面的孩子安全一點(diǎn)?!彼檬肿Я俗Я髓F鏈,這才放心,繼而說:“學(xué)校三個老師,一個回家探親,一個生孩子,一個我,妹妹來了騰不開身?!?/p>

天已經(jīng)黑沉沉的,下過雨被云遮住星星和月亮,就什么都看不見了,我開了手機(jī)上自帶的手電筒,暗暗的也只看得見腳下的路。

“這段路走下去就有路燈了。”姐姐攙了一下我的手臂說。

“哦”我沒有抬頭,繼續(xù)認(rèn)真地看腳下的路,真怕一腳踩進(jìn)稀泥里面,灌一鞋泥加水。

“什么時候?qū)W會燒炕的?”在往回走的路上我問她。

“在這里不會燒炕,冬天是會被凍死的?!?/p>

“你學(xué)會的可真不少?!蔽艺f。

“一個人生活,不會的都得學(xué)會?!彼龑⑹殖谝路诖镒灶欁缘乩^續(xù)往前走,昏黃路燈讓她的背影變成了一塊黑。

姐姐一直走在我的前面,低著頭,頭紗擋著臉。我看著姐姐的背影,想起小時候跟她去果園摘果子的事,也是這樣一個人在前面一個人在后面走著去的,陽光明晃晃地打下來,姐姐走太快時,我得小跑才能跟上她,提著小竹籃跑在陽光下是很愜意的一件事。

“咱們家的那片果園還在嗎?”我快走兩步,追上姐姐問。

“不在了,早兩年被我給賣掉了。”

“哦。”心里沒有失望是假的。

“想去嗎?可以翻墻進(jìn)去轉(zhuǎn)轉(zhuǎn),反正天黑了是沒人看見的?!彼O聛恚D(zhuǎn)過頭來問我。

我想了想說好啊。

這些年這一道也是有了一點(diǎn)變化的,道路寬了一點(diǎn),有了路燈,有超市,平房少了,一兩層的小樓房跟平房連在一起,在黑夜里一凹一凸得像堆砌的積木。

姐姐帶著我往果園那邊走,一路走下去都有路燈,倒是讓我意外了不少,這里以前跟荒草雜灘沒什么區(qū)別。墻被圈的真高,我站在墻根下問姐姐真要翻墻進(jìn)去嗎,她說說好就是來翻墻的。姐姐先上墻,爬在墻頭一拉我,我也就上去了。再順著果樹爬下去,果園里的泥土硬邦邦的,干枯的草踩著腳底下嚓嚓嚓的響,將我一下子拉回了現(xiàn)實(shí),也對,這才四月份,哪來的綠草如茵,果實(shí)繁碩。雖有路燈照著,但果園里比外面暗多了,姐姐一棵樹一棵樹地摸過去,在暗影里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起了一陣風(fēng),她的頭紗被吹得鼓了起來,白色的花瓣飄落在她身上,看得我好失落。

我發(fā)現(xiàn)我竟然還記得眼前的幾棵樹都是結(jié)什么果子的,小時候一到秋天一家人都會來果園里摘果子,所以有印象。

對于有果園的人來說,秋天真是一個好季節(jié)。

現(xiàn)在這一幅荒草萋萋的樣子還真是讓人難過,我準(zhǔn)備再爬墻出去,但是姐姐說用不著那么麻煩,她之前一個人來過,大門是暗鎖可以從里面打開,跟在姐姐后面大鳴大放地從正門走出來,膽子竟然正了不少,其實(shí)也完全就是心理作用,這條路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見一個人走過。

“沒想到墻被圈那么高,要不是我們已經(jīng)長大肯定是爬不進(jìn)去的?!蔽艺f。

“都一樣,想那時,我們?nèi)麍@的墻是不高,但墻頭插了不少碎玻璃?!苯憬憧粗艺f。

“你說話也像極了一個媽媽?!?/p>

“可能吧,像我這個年齡的其他女孩都已經(jīng)是幾個孩子的媽了?!苯憬阏f得過分坦然,倒使我尷尬起來。

從果園出來以后我們繼續(xù)在路上晃悠,姐姐依然安安靜靜地走路,我走在她旁邊也沒說什么話,兩個有心事的人走在一起可能就是這種狀態(tài)吧,可是即使我有心事,也不代表姐姐也有心事啊,我又不是她,暗暗笑自己,真會想些亂七八糟的。

“我?guī)闳コ允肿パ蛉獍??!苯憬阃蝗挥锰絾柕目跉飧艺f

“去哪兒吃?”我問。

“走過這條路,再往左走一點(diǎn)就有一家?!彼f。

“一定要去吃嗎?”

“來這里的人,都會去那里吃手抓羊肉?!?/p>

“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歡吃羊肉?!?/p>

“走吧,就當(dāng)陪我去的。”她想了想說:“剛才爬墻爬得我有些餓?!蔽乙稽c(diǎn)都不想去,可是姐姐說她餓,于是就跟著她往過走。

賣羊肉的餐館,還亮著燈,里面給人油膩膩的感覺,老板客客氣氣地問兩位想要吃點(diǎn)什么。

“剁一斤手抓?!崩习暹f來的菜譜姐姐連瞟都沒瞟一眼。

老板跑到后廚很長時間之后,出來的是老板娘,非常不好意思的樣子站在姐姐面前說話,手上來下去的比劃,說的什么我依然聽不懂。我發(fā)現(xiàn)姐姐像是在生氣,瞪著眼逼得老板娘移開了目光。

“她說什么?”我問姐姐。

“羊肉已經(jīng)賣光了,老板娘說今天生意太好連生肉都沒有剩下一點(diǎn),讓我們明天再來?!?/p>

“哦?!蔽尹c(diǎn)點(diǎn)頭,沒有再說話。倒是姐姐看上去非常失望。

“我們可以吃別的呀,面片、面條之類的?!蔽野参克?/p>

“你餓嗎?”她問我。

我搖頭。

“那算了,我們什么都不吃了,走吧,等你下次來的時候再吃?!蔽抑澜憬阈睦锟隙ㄊ鞘?,她的頭紗已經(jīng)從頭頂滑落到脖子上了,她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我兩從店里什么都沒吃就出來了,走過來看見清真寺的門開著,院子里靜悄悄的,我不想再繼續(xù)走下去了,心里沉甸甸的,啊,這一路走得好不輕松。

“里面有長凳,我想進(jìn)去坐一會兒。”我跟姐姐說。

她什么都沒說就陪我進(jìn)去了,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清真寺里面空蕩蕩的,也很黑,黑得我感覺什么都看不到。

“你不是小時候跟我一樣也是不怎么吃羊肉的嗎?”我問她。

“不喜歡吃外面的,但媽媽做的手抓羊肉我是喜歡吃的。”

“他們都說媽媽做的手抓羊肉好吃,是因?yàn)閶寢屧诶锩媲那募恿撕B逡??!蔽覊阎懽诱f出了這句話,又嚇得自己吐了舌頭。

“誰說的,我去監(jiān)獄看媽時問過她。她說都是謠傳,她只是在喂羊的時候,在草料里拌了很多調(diào)味料,陳皮、五香、孜然、花椒之類的?!苯憬愫孟癫]有生氣,還耐心給我做解釋。

“你去監(jiān)獄看過媽媽?”我問她

“嗯,大學(xué)畢業(yè),被查出疾病的時候,我去看過她一次?!?/p>

“我以為……我知道你一直都覺得父母讓你很丟臉?!蔽艺f著這句話心里并不平靜,想當(dāng)初跟父母斷絕關(guān)系這樣的事姐姐都是干過的。

我們在清真寺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你剛才說,被查出疾病是怎么回事,你生病了?”我繼續(xù)問她。

“嗯,直接病因就是媽懷我的時候繼續(xù)待在老屋的暗房里熬制海洛因,讓我粘了不少毒品?!彼哪樕幱舨簧倭?,說:“不說了,說來心煩?!?/p>

“那個老屋……”我接了話茬,沒有比現(xiàn)在更好的時機(jī)了。

“對啊,我們兩都是在那個老屋里出生的?!?/p>

聽到姐姐這么一說,我吃了一驚,多少有點(diǎn)兒心顫,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姑姑帶你做過體檢,你沒染上什么病,染了病的是我?!彼粗业哪樥f。想必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我不好意思笑了笑。

“姑姑讓我建議你將老屋也賣掉,錢留給我上大學(xué)用。”為了不讓對話中斷,我趕緊接過剛才的話茬說出了這句話。

這句話是我從見著姐姐那一刻一直最想說的一句最主要的話,但一直一直都沒好意思說出口。如果真的不要緊,我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說出它。

“姑姑還建議了什么?”姐姐聲音沉沉地問。

我知道一定會這樣的,姐姐一定會不開心,我不清楚我這算不算來跟姐姐爭奪房產(chǎn),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以后沒錢上學(xué)的日子。

“放心吧,姑姑不建議我也會這么做的,這些年我已經(jīng)賣光了田產(chǎn),老屋是留給你的?!彼f。

“老屋是留給我的?”我聽得有些不太不明白。

“你相信報應(yīng)嗎?”

“這個怎么說呢?”

“我信,就如父母當(dāng)年制毒販毒,害了不少人,后來報應(yīng)落在自己的頭上,父親被槍斃是報應(yīng),母親被判刑也是報應(yīng),還有冥冥中不為人知的報應(yīng),就如我的病,是好不了的病?!彼^續(xù)說,也沒有看我。

“你的病……”我想問問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就治不好了。

但她的淚水已經(jīng)流滿面頰,說:“我每次禮拜之后﹐都會祈求真主饒恕罪孽深重的父母,以已故父親的名義做了不少施舍,賣掉果園田地為建造清真寺﹑圖書館﹑橋梁道路﹑慈善機(jī)構(gòu)出資。以此贖罪,就是想如果真有一報還一報,那就讓你之后的路好走一些。”

“我賣掉田產(chǎn),捐出去,姑姑罵我敗家,我也沒想著讓她理解,那些田產(chǎn)都是父親販毒時買來的,染了多少不干凈的錢,誰說的上。老屋是祖上的房產(chǎn),莊稼人清清白白的財產(chǎn),留給你也應(yīng)該是干凈的?!?/p>

聽姐姐這么一說,我的心情多少輕松了些。又為對她的誤會不自在起來,剛才還以為要有戰(zhàn)爭呢,就將臉緊繃繃的繃起來做了準(zhǔn)備,歹猜還真是一種疾病,一不小心就會抹殺掉一切美好的事物,我伸出雙手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姐姐瞧著我的舉動,說:“讓姑姑帶你去南方生活的目的也只有一個,是想要給你一個光明的生長環(huán)境,不想讓你的生活有任何陰影,你是我們大家唯一的希望?!?/p>

我們都很沉默,周圍空氣的躥動我似乎都能感覺得到。

突然周圍好像亮了很多,我能看見對面大樹的輪廓,和樹縫隙里的亮光,抬頭往上看,下了一天的雨,這會兒竟然有了月亮,剛才還是看不見的。

“月亮出來了?!痹瓉斫憬阋舶l(fā)現(xiàn)了,她抬頭看著天空,忽然之間,周圍都亮堂堂的。

“其實(shí)有兩個月亮呢?!蔽腋f。

“哪里,哪里有兩個月亮?”

“清真寺塔頂?shù)陌朐赂炜罩械陌朐乱荒R粯印!蔽抑附o姐姐看。塔頂?shù)陌雮€月亮被一根粗鋼筋支起來,也亮閃閃地放著光。

“一個月亮被另一個月亮照亮了?!苯憬憧粗?shù)脑铝琳f,聲音很小像是在喃喃自語。

“是大月亮照亮了小月亮?!蔽艺f的很認(rèn)真,心里也是很認(rèn)真的。

姐姐手伸過來,抱了抱我的肩膀。

“不早了,要不我們回去?”她問我

“好啊?!蔽艺f。

于是我們沿著走來的路往回走,越走周圍越是亮堂堂的,天空里連星星都有了,一閃一閃的。

本文原刊于《青年文學(xué)》2016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