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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寶樹:頭頂?shù)男强张c內心的黑暗森林
來源:《科幻世界》  | 寶樹  2016年07月08日23:32

“有兩種東西,我們越是經(jīng)常、越是執(zhí)著地思考它們,心中越是充滿永遠新鮮、有增無減的贊嘆和敬畏--我們頭頂?shù)臓N爛星空,我們心中的道德法則?!?/p>

 

你可能知道,這句膾炙人口的名言出自康德之口。康德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一位同時有資格談論星空和道德法則的大人物,他第一個提出了太陽系起源于星云的假說,又創(chuàng)立了獨樹一幟的道德哲學。在康德看來,群星按照牛頓力學的原理運行,道德法則按照“人是目的”的基本公理確立,二者都是理性的結晶。它們彼此映照,也投射出人性的莊嚴偉大。這句話歷來很能給渺小的人類以安慰——在《三體II:黑暗森林》問世之前。

 

今天,至少在《三體》讀者的心目中,星空已經(jīng)不再燦爛,道德與人性也支離破碎。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一片陰森可怖的宇宙圖景:由于兩條公理:“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边@就導致每個文明都把其他文明看成是競爭者,從而設法隱藏自己,消滅一切暴露坐標的對手。在這個宇宙中,縱有所謂“善良”的外星人,也會因為文明之間的無法溝通而相互猜疑,不得不把彼此視為敵人。

 

自然,“黑暗森林法則”未必會制約每一個文明的行動。你完全可以看到暴露了坐標的異文明而置之不理。但由于文明數(shù)量實在過多,1000個文明中,哪怕999個都不采取行動,單獨一個動手也夠了。一個光粒,一片二向箔,就足以毀滅一個星系。所以總體來看,“暴露者死”是一條鐵律。所有成熟文明都遵循一條規(guī)則——藏好自己,做好清理。

 

真實宇宙中存在“黑暗森林法則”嗎?隨著《三體》系列的火爆,這個問題在科幻迷和《三體》讀者中引起了越來越多的爭辯。答案是,的確有過,今天仍然以某種形式存在,但未必是在宇宙空間里?!度w》讀者讀到這些故事,感到恐懼與顫栗不是偶然的。頭頂?shù)男强掌鋵嵤侨诉h古記憶的投射。

 

人類的遠古記憶和星際戰(zhàn)爭有什么關系?可以稍微改寫一下前面的兩條公理:“第一,生存是族群的第一需要;第二,族群不斷增長和擴張,但棲居地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在遠古時代,這兩條公理同樣適用,甚至更加適用。我們的遠古祖先面臨著和宇宙時代的后裔們同樣的問題:他們遷徙到一片新的山谷,發(fā)現(xiàn)邊上的族群和他們講著完全不同的語言,崇拜完全不同的圖騰,有完全不同的紋身和裝飾品,(在他們眼中)甚至不算是人類。他們會怎么做?

 

一定會打得不可開交——十七世紀英國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論斷。他認為人類一開始處于一種“自然狀態(tài)”,在其中每個人對一切事物都享有自然權利,認為自己就是世界的主宰,一切理所當然屬于自己,所以“任何兩個人如果想取得同一東西又不能同時享用時,彼此就會成為仇敵”,怒目而視,揮拳相向,這就是所謂“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

 

這個“自然狀態(tài)”有點聳人聽聞,被認為只是霍布斯的想象,沒有什么實證的證明,和實際古人類的生活毫無關系。盧梭就和他大唱反調,認為野蠻人淳樸可愛,沒有主動加害他人的意圖。后來的人類學家多數(shù)站在盧梭一邊,說遠古時代地廣人稀,競爭沒有那么激烈,無需大動干戈,相反,貿易和通婚等才是更迫切的需要。原始人之間如果偶有交戰(zhàn),也是像小孩打架般毫無章法,傷害很小。

 

可惜,二十世紀下半葉的研究證明這種觀點站不住腳。無論是遠古的人類祖先還是當代尚存的狩獵部落,交戰(zhàn)都是他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原始部落中處處懸掛著人頭,許多部落建起了堅固的堡壘,年輕人吹噓著殺死過多少敵人,遠古人類的尸骨上往往帶有砍斫殺戮的痕跡——根據(jù)估算,這些人群中的暴力死亡率可以達到總人口的20%-30%左右,遠遠超過了最殘酷的二戰(zhàn)的水平。

 

對上古“黑暗森林狀態(tài)”的最有力證明,來自人類社會之外。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一些動物學家在非洲觀察黑猩猩的生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黑猩猩社群之間也存在“戰(zhàn)爭”,黑猩猩是領地性的動物,但不只是固守自己的地盤,而經(jīng)常主動去侵占其他族群的領地,不是趕走了事,而是有意識地將對方趕盡殺絕。如從1974-1977年,在坦桑尼亞,一個叫做卡薩凱拉的族群反復進攻,打死了臨近卡馬哈族群的大約十頭黑猩猩,迫使剩下三只(都是雌性)加入自己的族群,將其地盤據(jù)為己有。除了規(guī)模大小,這和人類的戰(zhàn)爭舉動本質上沒有區(qū)別。我們的猿人祖先,大概不會比這些黑猩猩更加“文明”。

 

所以,霍布斯的觀點比盧梭等人更接近歷史真相?!耙磺腥藢σ磺腥说膽?zhàn)爭”縱然有所夸張,但每個族群和周圍族群之間對立仇殺,卻是從猩猩到人類存在了幾百萬年的常態(tài)。結果是,從最早直立行走的古猿中曾經(jīng)分化出許多支系,譬如直立人和尼安德特人,但最后只有智人一支保留下來,其他的(也包括智人的許多分支)都被滅絕了。

 

不僅如此,遠古混戰(zhàn)中還有某種比“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更“邪惡”的東西,恰是這種東西讓黑暗森林狀態(tài)一直駐留在我們內心。

 

霍布斯設想的遠古之戰(zhàn)是兩個原始人狹路相逢,互不相讓,最后大打出手,勝者為王,說起來還有幾分“英雄氣概”。這其實不是黑暗森林,而是光明戰(zhàn)場。這種交手誠然有之,但黑猩猩往往采用另一種作戰(zhàn)方式,他們經(jīng)常派出小規(guī)模的“部隊”悄悄越出邊境進行巡邏,由幾只猩猩組成,排成一隊,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在叢林中潛行,當遇到對方大隊人馬的時候就躲避,而當看到落單猩猩,自己占絕對優(yōu)勢時,便一擁而上,將對方撕成碎片,甚至分而食之。這才是名副其實的“黑暗森林”。

 

這種有意進行埋伏、突襲和劫掠的“游擊戰(zhàn)”只有黑猩猩和人類才有。和黑猩猩一樣,狩獵采集部落主要的作戰(zhàn)方式也不是光明正大地當面對決,而是潛伏和劫殺落單的敵人,或者在月黑風高之夜沖進敵人的村寨,把熟睡中的異族人殺得一干二凈,考古學家挖出了不少這樣的屠殺現(xiàn)場,好一個“藏好自己,做好清理”!

 

按照霍布斯的交戰(zhàn)方式,體力相差不大的原始人面對面作戰(zhàn),看到彼此之間都有喪命的危險,也都感到了死亡的恐懼,最后會妥協(xié)退讓,簽訂社會契約,把自己的自然權利讓渡出去,建立國家與社會秩序。但如果歷史開端不是光明戰(zhàn)場而是黑暗森林的話,整個故事會復雜得多。各種欺詐、毀約和復仇會層出不窮,阻礙契約社會的建立。當然,多次博弈下去,最終會讓我們漸漸認識到還是保持和平好,不然遲早死光光。但即使這樣,對個人來講,最好的策略仍然是雙面性的:在可能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遵守約定,保持和平,但在不易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大可下狠手除掉對方,依然是“藏好自己,做好清理”。

 

如此一來,我們就從史前過渡到了歷史時期,人類歷史是兩面性的,一方面是朝堂,教會,法律等冠冕堂皇的上層建筑,一方面是藏在底下,深不可測的宮斗,陰謀和殺戮。歷史上的“黑暗森林攻擊”層出不窮,如果列舉一遍,相當于從木馬計到911恐襲的整個世界史。

 

這種本能甚至藏在每個個人內心深處,適當條件下就會發(fā)生作用。美國動物學家達李奧·馬埃斯特里皮埃里討論過若干“明里合作,暗中競爭(消滅)”的現(xiàn)象,有的發(fā)生在我們意想不到的領域。譬如學術論文的匿名評審機制,很多人認為匿名可以保護評審人不遭到報復,從而保證評審客觀公正,實際上卻給了這些評審者以暗中干掉學術競爭者的機會,他們“剽竊這些投稿人的思想,拖延他們作品的發(fā)表,以便讓自己有時間重做,聲稱那是自己的原創(chuàng);他們通過苛刻的負面評價,壓制這些投稿人論文的發(fā)表,或阻止他們獲得經(jīng)費資助”。甚至還可以在專業(yè)上“謀殺”這些投稿人,譬如建議拒絕他們對教職的申請。今天的日常生活中,從打小報告到網(wǎng)絡罵戰(zhàn),任何可以隱藏身份的領域,幾乎都會立刻進入“黑暗森林”。

 

正因為我們是可以隨時發(fā)動黑暗森林攻擊的生靈,我們才能理解深邃星空的恐怖。不過,仔細想來,黑暗森林也并非一無是處,“藏好自己”本身已經(jīng)是最低程度的秩序。出于對更強大文明的恐懼(在億萬個文明中肯定會存在),每個文明都要低調地隱藏自己,而不是雄赳赳氣昂昂地占領各星系稱王稱霸。這類似于對主權者或者說國家的服從。歷史上,強大的國家建立后,各族群不得不終止敵對,越來越多地交流和共同生活,彼此容忍,暴力也在不斷減少。原始社會中暴力死亡率可以達到20%-30%,古典文明時代只有5%,今天總體上大概只有1%左右,發(fā)達國家和地區(qū)甚至趨近于零?!度w》宇宙中的諸文明也能走上同樣的道路嗎?

 

很難給出確鑿的答案?!度w》里的“宇宙社會學”依賴于太多根據(jù)不足的假設(譬如宇宙中文明很密集,實際上或許非常稀少),無法進行嚴密推演。但即使假設黑暗森林狀態(tài)的確存在,或許仍然有一條路可以走出來:對聆聽著的其他萬千文明的恐懼曾經(jīng)敉平了人類和三體人之間的技術鴻溝,讓地球和三體彼此建立威懾,進而結成盟友。據(jù)此可以推測,文明間偶爾的相遇在宇宙的各個角落都會偶有發(fā)生,畢竟文明是非常密集的。一旦相遇,只要擁有暴露彼此坐標的能力,不論技術水平相差何等懸殊,都可以建立威懾機制。而只要威懾關系存在,就能形成某種妥協(xié)、共存甚至協(xié)作,成為超文明、超物種的關聯(lián),為走向更開放的文明網(wǎng)絡奠定了基礎。自然,這過程絕不是一帆風順,其中仍有千萬個文明要隕滅,無數(shù)星系要被摧毀,但最終,某種超級文明聯(lián)合體會在星系間誕生,形成對任何個別文明的絕對優(yōu)勢,也就可以終結混沌狀態(tài)了。《三體III:死神永生》末尾的“智慧文明集群”的“回歸運動”用數(shù)百萬種語言廣播,也許就是對此的暗示。

 

為了看到更燦爛的星空,我們內心的黑暗森林本能必須被遏制和約束,但也絕不能扔到一邊。在《三體》中,地球和三體的暫時聯(lián)合,因為三體人的背叛而決裂,最后導致兩個星系都灰飛煙滅。這與其怪三體人背信棄義,不如說是地球人忘記了相互威懾的真諦,一廂情愿地以為已經(jīng)建立了信任。雙方時刻準備偷襲和消滅對方,又彼此懼怕對方的力量,才能為更加友好的相處和融通贏得機會,我們內心陰森可怖的黑暗森林,恰是“道德法則”的第一塊基石。

 

(作者:寶樹)

 

延伸閱讀:

 

劉慈欣:《三體II:黑暗森林》,重慶出版社,2008。

 

托馬斯·霍布斯:《利維坦》,黎思復、黎廷弼譯,商務印書館,1986。

 

達里奧·馬埃斯特里皮埃里:《猿猴的把戲:動物學家眼中的人類關系》,吳寶沛譯,電子工業(yè)出版社,2014。

 

尼古拉斯·韋德:《黎明之前:基因技術顛覆人類進化史》,陳華譯,電子工業(yè)出版社,2015。

 

伊恩·莫里斯:《戰(zhàn)爭》,欒力夫譯,中信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