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春節(jié)

日子過得真快,轉(zhuǎn)眼又至新春。忙碌了一年的人們,盤算著這一年中最重要的節(jié)日該怎么過。
對于生在北京、長在北京的我來說,能見證北京這座古老都城半個世紀以來年味兒的變遷,不能不說是件幸事。
老北京人是非??粗剡^年的,作為皇城的居民,長久以來形成了一套獨特的過年的風俗,而這種風俗是滲透在北京人的骨子里的,從而不大會因為某些外 在的原因而變化。一提起過年,我馬上會聯(lián)想起北京的大雜院,因為當時北京人的生活是與大雜院密不可分的。我也是如此,因為我一多半兒的童年是在大雜院里度 過的。
記得小時候我住的那個院子,家家戶戶都打理得窗明幾凈,各家的物品也碼放得整整齊齊,誰也不會去占用別人的地界兒。北京人大多愛花兒,因此每家 的窗臺兒上和房檐下都擺滿了花盆兒,我那時不識花,但就覺得好看,特別是初夏時看見白色的蝴蝶在各色的花瓣中起舞,都會著迷地看上好一陣子。
大雜院是藏不住秘密的,所以大伙兒也都很誠實、互助且豁達,否則各家就沒法兒相處。那會兒的人都不富裕,但大伙兒卻不計較。就拿過年來說,在那 個物質(zhì)并不豐富的時代,人們表現(xiàn)出來的慷慨讓今天的人難以理解,更別提去效仿了。正因為如此,才使得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內(nèi)心里總會珍藏著那份溫暖和揮之 不去的情懷。
我姥姥是最普通不過的家庭婦女,她大字不識一個,但勤勞樸實、聰明能干。從臘八到除夕是老人一年中最忙碌的時段:臘八那天全家人是必定要喝八寶 粥的,姥姥熬的粥是最正宗的八寶粥,每次喝粥時我都會留意去數(shù)熬粥所用的食材,但每次都會數(shù)糊涂了。姥姥也會泡臘八蒜,她把剝了皮的蒜瓣兒洗凈,放進大號 的玻璃瓶子里,倒?jié)M醋后密封起來。打這以后我就有事干了,每天都吵著要去看這些瓶子,看看里面的蒜瓣兒是否變了顏色,因為姥姥講,只有蒜瓣變成了好看的綠 色,才可以吃它們。每當我看著大人們興高采烈地就著臘八蒜吃餃子時,我實在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磿敲聪硎??我曾出于好奇嘗過一口臘八蒜,又酸又辣,難吃的要 命。
姥姥的手很巧,剪得一手好窗花。窗花剪好后,我會跟著姥姥挨著家給街坊們送去,這是我很樂意做的事情,因為回家時嘴巴里、口袋里、手里都塞滿了街坊們送的各式吃食,足夠自己享用一陣子的。
姥姥的面食做的也是一絕,炸排叉、蒸豆包、刻餑餑、包餃子樣樣精通。印象最深的是看姥姥炸排叉和蒸豆包。每到春節(jié)前,姥姥就會在灶上支起一口大 鍋,招呼家里人一起來炸排叉。看著排叉在沸騰的油鍋里變成金黃色,滿屋子都蕩漾著香噴噴的油煙味兒。炸好的排叉冒著熱氣被齊整地碼放在白瓷盤子里,由小姨 和舅舅們鄭重地端著,去送給各屋的鄰居們。當他們回來時,盤子里肯定會盛滿了各家的特色食物:有北屋劉大媽做的豆包、西屋唐大哥做的肉皮豆醬、后院孫大爺 炸的咸帶魚……那一刻人們朗朗的笑聲、食物誘人的香氣,以及舅舅們煙草和老酒的味道讓整間屋子充滿了幸福和滿足感。多年以后,這種感覺還會讓我留戀和回 味,成為我最美好的記憶。
北京那時的冬天才算是真的寒冷,窗戶上結(jié)的是冰花兒,房檐下掛的是冰溜子,戶外就是個天然冰箱。于是姥姥就準備了兩口大缸放在房檐下的石階上, 大缸里一層層地擺滿了豆包和饅頭,供節(jié)日期間食用。由于天氣寒冷,那些饅頭和豆包的頂部都被凍開了花兒,看起來怪怪的,吃起來有種別樣的香甜。
那時孩子們對過年的期盼是當下的孩子沒法兒理解的。對于那時的孩子來講,過年就意味著有美食、有新衣,還有鞭炮和花燈,當然還會有長輩們給的壓 歲錢。三十兒晚上,院子里的孩子們穿著新衣服,用細竹簽挑著紙燈籠,在院子中間的空地上追跑嬉戲著。不時會有孩子的燈籠被蠟燭點燃了,于是這個孩子就會哭 號著跑回家。面對哭號的孩子,即使平時最暴躁的父母,在這一刻都會變得慈愛。不消片刻,這個孩子就會挑著一盞新的燈籠奔出家門。
那時的我不敢放“二踢腳”,只會放“躥天猴兒”。瞅著一個個“躥天猴兒”伴著尖銳的嘯聲在空中炸響,仰望深邃的夜空,我會想住在天宮上的玉皇大帝是否也在過年?他會不會也給土地爺一點兒壓歲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