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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詩人正相反——
他是眉側的耳朵,
他是眉下的眼睛和嘴巴,
是接收器!是監(jiān)視器!是報警器!
所以,詩還是挺有用的,
不然歷代文字獄中,
也不會總有詩人顯赫的囚室。
真正的詩人,
不會把自己放在心上,
而將世界置于腦后。
稻谷與蔥姜喂靈喂敏的嗅覺,
監(jiān)測世風的平仄——
詩是備忘錄!
詩是吁天錄!
詩是啟示錄!
詩在生活中的發(fā)言,
絕非可有可無的旁白。
詩人是座活火山——
隨時可以噴發(fā)光芒和熱量。
唉!詩人的筆,
也常是啄木鳥的嘴,
弄得蛀蟲和想睡午覺的樹木們,
聯(lián)手詛咒那篤篤叩擊之聲。
我執(zhí)著于文學的功能,堅信詩歌與社會、與大眾是一種自然的聯(lián)系,是一種血脈性的關系。
我在跨文體長詩《 黃之河 》中,通過對屈原的揣摩與描繪,進一步表達了我秉持的詩歌理念。我說——
以生命為民族創(chuàng)造節(jié)日,在中國,你是唯一的人——詩人!
屈原,你隱在端午背后的,不是節(jié)日的臉,卻是節(jié)日的心。你的名字,絕非楚邦風干的臘肉,輕呼一聲,便鮮嫩如初。
晝踏風霜,夜枕憂患。躺著的鼾聲,在宦海外的驛站內(nèi)輾轉;豎著的夢緒,在塵土中的歧路上飄泊。當你夢見自己是魚,醒來必定沒有水——只有網(wǎng);當你夢見自己是鳥兒,醒來必定沒有天空——只有籠子;當你夢見自己是羊,醒來必定沒有草——只有屠刀。唉!怕就怕,吃草的人生,遇上吃肉的世道。憂思的燭照下,生活被你一眼看透,看透又要說穿,這你就難免被邪惡圍剿、被陰謀放逐。路漫漫其修遠兮,天光失色,云影襤褸,殘霞晚照啃破你顛連的長衫。孑然一身,由于黑暗,連影子都被吊銷了。(
三閭大夫,請回答我:古老的文字獄,是從你的“屈”姓上開始壘砌高墻的嗎? )到處是模糊不清的臉孔,到處是含義不明的表情。夜色迷茫,主動辭職的,被動解雇的,道義的崗位上,還有人值班嗎?
手說:你書寫過了,有這奏章、詩文為證;腳說:你跋涉過了,有那坎坷、崎嶇為證;眼說:依舊是這黃濤、黃土、黃人,看上去如同原地未動;心卻說:斑竹蕭蕭,時間已經(jīng)調(diào)頭而去!——心言罷,在悲涼中一沉到底。
上下求索的政治抱負渴死了,所幸耐旱的詩情還活著。靈感成熟的剎那,恰巧經(jīng)過你提籃的心窩……
你不是為了肚子而不要面子的人。你瘦得只剩了骨頭——文人的錚錚鐵骨,你吸進濁氣,呼出骨氣。人哪,可以躲開功名,躲開利祿,躲開紛爭,可你躲得開自己嗎?生活已成負擔,生命已是累贅。既無前程,又無后路,兩腿猶豫的當口兒,念頭打挺兒硬成了墓碑。(
日夜——這光陰的黑白兩道,逼迫那些想保住小命的人逆來順受。而高貴者的呼吸,則是不肯迂回的氣流。 )生既令人慨然,死就使人淡然。生死之間,人常來常往,皆是熟客。
肉體剛剛出發(fā),靈魂己經(jīng)凱旋。你以瞑目的方式,從苦不堪言的人間撤退,酷似戰(zhàn)略轉移。你把腳印與才思留在了岸上,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果然如此!“詩”和“尸”聽起來一樣,睜眼一看則差遠了:“尸”是死的,而“詩”是活的。——你的藝術,讓你永處死亡之外!屈原,你是挑剔的光陰“挑”得出卻“剔”不去的詩眼。熱愛生活又超然物外,珍惜生命又不懼死亡。詩人,是黑暗消化不了的實體,如鯁骨,橫豎都卡在歷史的喉頭。你用源遠流長的端午反復確認:詩人是那種為民族出路謀綠燈,而寧愿給自己生命亮紅燈的人!
良知讓方塊字有了無改的神韻,湘風中的松竹梅,自認是你的后裔。而艾味的雞蛋、蒲體的粽子,則是一味味中藥,——可以明不明之目,可以強不強之身。
哦!遠比汨羅江充沛的時光之水,滋潤著一輩輩轉世的漢語之魂……
我理解的詩人和我心目中的詩歌價值,大致如此!
中國的新體詩與舊體詩各有各的傳統(tǒng),但歷代中國詩人卻保持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傳統(tǒng),那就是心系眾生、憂國憂民。屈原上下求索的形象,常常令人思之心動。詩是生命與生活的詠嘆調(diào),詩人心懷蒼生便熱血激蕩,熱愛生活便永不失語。
我希望我們的詩歌不乏莊嚴感,能夠充作時代的同期聲。綿綿靈感化作錚錚詩行,雖然是筆底微言,仍求透視民間憂樂。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癡迷,我絕不會偏執(zhí)到認為只有如此才是詩。詩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自然需要詩歌形態(tài)的豐富性來維系。所有不慕功利、拒絕污染的綠色文字,皆如清風出岫、細雨臨頭,都是對文明的愛撫與滋潤。詩壇應該是一個多元的、自由的、開放的共享空間,主流意識、精英情懷、民間話語、私人化寫作、身體修辭、口水敘事……各種流派、各種風格、各種面目平安相處的境界,正是社會和諧的折射。對中國詩歌的發(fā)展前景,我一貫抱有樂觀態(tài)度。至于如何繼承與借鑒、構建中國詩歌的美學體系、探索民族性與當代性相統(tǒng)一等諸般問題,還須有更多的藝術實踐加以回答?傊,要用自己的源頭,養(yǎng)自己的活水。
我們寫作出版的一冊冊詩集,應該是一部部精神傳略、靈魂讀本。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個瞬間,我們的后人回首歷史,能夠這樣評價今天的詩人:“由于他們奮力的堅守,在一個物質全面勝利的時代,思想與精神并沒有潰不成軍!”
我欣賞這樣一句話:天下風物宜放眼,人間不朽是文章。
中國詩人
趙 愷
在汶川地震廢墟上我見過一所幼兒園。殘垣斷壁間的一塊黑板上留有用彩色粉筆寫出的字:小班詩歌朗誦會。
黑板下面的瓦礫間有一冊筆記本,筆記本上寫著一首孟郊的《 游子吟
》。
古老的唐詩,稚嫩的筆跡:這個靜臥在地獄門坎上的生死組合如雷經(jīng)天,撼人心魄。
詩歌,中國詩歌。
世世代代,千家萬戶,哪一個中國人不是背誦著唐詩長大的?中國文化傳承選擇詩歌為載體,是詩歌的光榮和驕傲。
孩子的聲音穿過三維空間變成愛因斯坦的時間之維:中國古典詩歌具有多么強烈的現(xiàn)代特征。
不然,“關關雎鳩”如何能夠成為愛情紀念碑,“慈母手中線”如何就能夠成為母性紀念碑,“勸君更盡一杯酒”如何能夠成為友誼紀念碑,“飛流直下三千尺”如何能夠成為自然紀念碑,“大江東去”如何能夠成為命運紀念碑,甚至一篇古典散文也能像詩歌一樣被一個民族世代背誦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