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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步和同代開拓者們一道,踏出了艱難而光榮的歷史之路,而歷史,又把他和同代開拓者們凝聚成了歷史的自身。
他從風華正茂的秀才,到德高望重的革命先驅(qū),或為辛亥革命馬前卒,或為共產(chǎn)主義燃星火,或策杖二萬五千里,或樽俎折強權(quán),或聯(lián)合國憲章上秉筆簽名,或共和國高法上履職院長……雖未必地動山搖,自謙為“隨人治嶺與治河” (見董老詩《九十初度》 ) ,但卻“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牢牢地銘記在人民心中。
近日,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話劇《董必武》在京城公演,再次掀動起了人們對他的深深懷念。如果說這部話劇的演出始終沉浸在熱烈的氛圍中,那么,首先應該是仰仗著人民對他的真摯敬愛。
武漢人藝也正是以這樣真摯的敬愛之情,精心創(chuàng)作了話劇《董必武》 。
嚴謹?shù)奈膶W結(jié)構(gòu)與靈動的歷史空間
可以揣測劇作家面臨這個重大創(chuàng)作課題時的多向思考:寫主人公的編年史?抑或選擇主人公的某一段重要的人生經(jīng)歷?寫歷史轉(zhuǎn)變渦旋中的主人公,還是寫主人公在歷史轉(zhuǎn)變渦旋中的決定性行為?如果選擇了劇名《董必武》 ,劇中實寫的卻是董老在1947年上海的那一段,如何避免其成為《董必武在上海的48小時》呢?
難在這里,妙也在這里:“戲劇不是告訴我們一個人的一生的故事,它得把那人放在一個局面里,拴上一個扣子,等到扣子一打開,整個那人就變得清清楚楚了。 ”托爾斯泰把戲劇如何寫人的奧秘就這么簡潔形象地說破了。 《董必武》正是這樣的例證——
全劇故事發(fā)生的地點是上海馬思南路的中共駐滬辦事處,時間是這個辦事處撤離前的48小時。而時代背景正值解放戰(zhàn)爭的初期,蔣政權(quán)張牙舞爪,風云難測的時刻。董必武領(lǐng)導的中共駐滬辦事處真如汪洋中的一條船,時時都有被險風惡浪吞噬的危險。劇作家選擇這樣的尖峰時刻(即托爾斯泰說的“扣子” ) ,其意既是真實地表現(xiàn)歷史風貌,更是塑造主人公的需要,“人從虎豹叢中健,天在峰巒缺處明” ,正所謂“烈火煉真金” 。這就決定了劇本的文學結(jié)構(gòu)必須是嚴謹?shù)木o湊的,戲劇情節(jié)必須是尖銳的波折的。劇作家在“1947,撤退”的大扣子下,設計了5個小扣子,編織鑲嵌在一起,使之構(gòu)成了一幅突破一座花園洋房和區(qū)區(qū)48小時時空局限的波瀾壯闊的時代畫卷:
圍困辦事處的副官林水生突然闖入,致使主人公董老首次出場,即從容平息沖突,愈加顯示了其臨危有靜氣,大智大勇的氣度和強大的人格魅力;
葉鶯送出辦事處聲明,揭露反動派的陰謀,隱含林水生的幫助,并由此插入葉鶯身世與黃麻起義,其中葉鶯的父親犧牲前將女兒托孤于董老,深刻挖掘了主人公堅定的革命意志源于自身的命運與先烈,與人民的命運早就熔鑄在一起,如大地一樣深厚,如江河一樣長遠,這就是主人公崇高形象的根底;
黃炎培的造訪,勾連出陪都重慶時代,董老在國民參政會上凜然正直,義正詞嚴,怒斥污蔑,在維護黨和抗日軍民光輝形象上,他既有奮不顧身的勇氣,又有敏銳尖利的斗志,更有斬釘截鐵的果敢;
董老夫婦生死相托,何蓮芝的一句“我是你生命的一半,你是我生命的全部” ,讓人們在他們純潔高尚的愛情中驚嘆主人公情感世界的美麗;從一只手電筒引出董老長征時,與前妻、紅軍戰(zhàn)士陳碧英告別時感人至深的場景,而何蓮芝的“介入” ,讓人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你是我生命的全部”的真正含義,那就是對先驅(qū)者的敬重超過了個人的情感……這些豐富而純凈的碧波從另一個角度映照出主人公可敬可親可愛的形象,以及觸手可感的心靈熱度;
巧妙轉(zhuǎn)移黨的經(jīng)費(黃金) ,致使反動派氣勢洶洶的搜查變成了一場鬧劇。而董老的陽臺告別則是那么豪氣沖天,蕩氣回腸,讓人聽到的不是一個人的語言,而是歷史前行的鏗鏘腳步。
也就是說,以上海馬思南路的48小時的短兵相接為“經(jīng)” ,以此前20年的革命斗爭為“緯” ,把土地革命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和當時的解放戰(zhàn)爭連綴在一起,成為主人公的廣闊背景,使董必武的藝術(shù)形象更加具有歷史感、時代感和生命活力。主人公自謂“打補丁和龍?zhí)住?,而劇中顯示的卻是補天和創(chuàng)造。正如董老在《挽陳毅同志》所寫:“皓月無幽意,清風有激情” 。
導演舞臺語匯的嚴密邏輯與揮灑自如
筆者十分推崇黃定山導演的精心佳作《張之洞》 !霸娫~講求意境,沒有意境不能成詩詞。戲劇同樣需要意境,無意境不能成戲劇。意境決定著戲劇格調(diào)的品位,決定著戲劇內(nèi)涵的深淺,決定著戲劇魅力的強弱……面對歷史的長河,沒有詩人般的感受,也就不可能創(chuàng)造出歷史劇史詩般的戲劇意境。 ”如果說《張之洞》獨特的戲劇意境創(chuàng)造在于“異境合一”和“同空分割”的手法,那么,在《董必武》中,又大膽創(chuàng)造出了“實境生虛”的手法:
第八場,董老夫婦深夜談心,生死相托,皆為對方著想,相持不下:
董必武:不行,你必須離開!
何蓮芝: (毫不退讓)離不離開你別問我,你應該去問她! (拿出一只舊手電筒放在桌上)
董必武: (意外)手電筒? (無言) ……
何蓮芝:對,問這只手電筒的主人——紅軍女戰(zhàn)士陳碧英,你的戰(zhàn)友陳碧英,你的前妻陳碧英!
【音樂】鋼琴
董必武: (捧起手電筒深情撫摸)碧——英!
何蓮芝:你跟我說, 1932年,你在江西蘇區(qū)擔任中央黨校副校長的時候,毛澤東同志介紹年輕的汀州市委宣傳部長陳碧英來到你的身邊——
就在這時,陳碧英出現(xiàn)了,她竟然是從這座花園洋房的樓梯上跳躍著走下來,笑嘻嘻地開口就叫:“董校長,你好! ”繼而,便是董老夫婦敘述長征的“那時” ,而陳碧英則表演送行的“當時” ,主人公董老則跳進跳出,竟然在這座花園洋房的實境中揮灑自如地表演1934年的長征路上……觀眾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完全理解夫婦交談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這場虛幻的“實境” 。這樣,也只有這樣,才能實現(xiàn)文學劇本所設定的,讓全劇構(gòu)成“一幅突破一座花園洋房和區(qū)區(qū)48小時時空局限的波瀾壯闊的時代畫卷” 。
然而,這樣“實境生虛”的手法卻是有著嚴格限定的。在表現(xiàn)即實情境時,一絲不茍地遵循現(xiàn)實邏輯,不可隨意“生虛” 。譬如,在第二場,為分化敵人,董老邀請圍困辦事處的副官林水生吃晚飯,林水生折服于董老的高尚人格,答應了。這時,舞臺燈光轉(zhuǎn)暗,洋房布景轉(zhuǎn)動為房后花園,兩人走到露天餐桌旁進餐。這與后來陳碧英的“隨意”上場迥然不同。導演舞臺語匯的這種嚴密性、邏輯性,以及“實境生虛”的揮灑自如,形成了屬于自己的敘述方式。
或許,這又是如馬爾庫塞所認為的,藝術(shù)的本質(zhì)不在于內(nèi)容,也不在于純形式,而在于內(nèi)容變成了形式。
當然,這出話劇和任何藝術(shù)品一樣,精益求精是無止境的。譬如,陳碧英送別的那場戲,師生之情、戰(zhàn)友之情代替了夫妻之情,臺詞拘謹,未能給主人公形象增光;重要配角林水生本應頗具觀賞性,但是,著墨含混,面目模糊,無益于顯示主人公在隱蔽戰(zhàn)線的特殊貢獻。
人民敬重董必武,歷史銘記董必武,話劇《董必武》符合人民的愿望。為此,藝術(shù)家們一定會繼續(xù)進行堅持不懈的努力,把這部戲打磨得更具有歷史的深蘊,讓主人公成為話劇藝術(shù)長廊的不朽形象。
我們完全有理由這樣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