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依舊頌英魂 ——觀新編滬劇《鄧世昌》　

　　一百二十年前甲午海戰(zhàn)的炮聲硝煙已然在黃海消失，但兩個甲子從未停歇過的濤聲卻一直在惦念著長眠海底的英魂，歸來兮。果然，由上海滬劇院新編的歷史劇《鄧世昌》再度奏響了一曲英雄的壯歌。

　　鄧世昌、甲午海戰(zhàn)和海戰(zhàn)中北洋水師的壯懷激烈，是我們民族近代最刻骨銘心的歷史記憶。我們這代人腦海中一輩子都回響著電影《甲午風云》李默然扮演的鄧世昌，“撞沉吉野”最后的吶喊，耳邊縈繞著丁是娥《甲午海戰(zhàn)》“祭�！鼻Щ匕僬鄣钠嗤褚鞒�。一個熟悉到家喻戶曉的英雄，一段被許多藝術(shù)作品已經(jīng)經(jīng)典化了的不朽故事，被滬劇《鄧世昌》置入新的時代高度，完成了富于時代精神和歷史深度相結(jié)合的新的藝術(shù)演繹。特別是從編劇到演員這代表著劇院年青一代的集體亮相，有力顯示了滬劇院藝術(shù)上知難而上銳意進取的決心。他們以自己出色的表現(xiàn)，再現(xiàn)了中華民族歷史上一段令人牽腸掛肚刻骨銘心的悲壯時刻。

　　《鄧》 劇有著長卷般恢弘復雜的歷史氣象。作品濃墨重彩保留凸現(xiàn)了歷史的藝術(shù)敘事中鄧世昌悲壯的英雄主義氣質(zhì)和不惜以身殉國的濃郁愛國主義情懷。2009年我在為音樂舞蹈史詩《復興之路》畫冊撰寫的“后記”中曾寫到：“雖然人類進入了21世紀，有了許多新的理念，但國家認同仍然是最古老，也是最不變的核心理念，是支撐著每個國家的精神支柱，是每個國家公民賴以生存的精神家園和心靈歸宿”。愛國是不需要理由的。沒有國就沒有家，沒有家，個人事實上就失去了依托。英雄主義也當如是觀。沒有英雄的民族是蒼白無力的，有了英雄不知愛戴甚至詆毀，更是一個民族的悲哀。愛國主義、英雄主義，是各個國家藝術(shù)家的共同創(chuàng)作選項。必須理直氣壯地為之謳歌。

　　同時，《鄧》 劇又不失時機地吸取了近年史學界清史和軍事專家關(guān)于甲午海戰(zhàn)的最新研究成果，突破了過往史料因認識的局限而對李鴻章、丁汝昌、劉步蟾的符號化描寫，再現(xiàn)了他們在巨大歷史漩渦中的彷徨、猶豫、無奈、掙扎，甚至在世俗誘惑中的自甘墮落和兩軍對壘時動搖脫逃的復雜心態(tài)。既有橫向晚清國運衰敗朝廷腐敗的時代大背景掃描，又有北洋水師從上到下，從李鴻章、丁軍門、劉總兵、鄧管帶，直到普通士卒縱向的內(nèi)心世界解剖。不回避歷史曾有的封建王朝傾覆前復雜尖銳的矛盾，超脫歷史簡單既定認識的羈絆，極大地豐富了英雄主義、愛國主義核心理念周圍及背后人性、政治、歷史的糾結(jié)與沖突。水漲船高，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因為歷史底蘊的豐厚，矛盾的激烈交織，更突顯出了鄧世昌在艱難時世中的成長、前行，以及照亮周圍精神世界的亮度和力量�？梢哉f，《鄧》劇以藝術(shù)真實建構(gòu)起來的歷史氣象，是有著呼吸的“活的歷史”。激起了每一個觀眾內(nèi)心的波濤，獲得了與當下時代思考的息息相應(yīng)。

　　在不少藝術(shù)熱衷戲說歷史解構(gòu)英雄的當下，《鄧》劇有著自己莊嚴飽滿的藝術(shù)品相。它是莊嚴的。對于為國捐軀的英烈，從序幕長眠黃海深處英魂的復蘇，到尾聲英雄們紀念碑般的莊重屹立，作品始終洋溢著內(nèi)在的不可遏制的敬仰和激情。是的，怎一個情字了得？一個“情”字貫穿滲透了從劇作到表演，鄧世昌塑造的全過程。他在日常家庭生活中對妻子的一往情深，妻子對他精神情懷的深切理解，他軍旅生涯中對北洋艦隊的生死相依，尤其是自己作為水軍長官和底層士兵之間那種特殊的血肉相連的情感聯(lián)系非常樸實感人，在劇中折射出了特殊的人格魅力�！多嚒穭≡卩囀啦�身上，捕捉到了一種中國傳統(tǒng)儒家的家國情懷和從海政學校英國教授那里接受現(xiàn)代意識精神氣質(zhì)。從而為鄧世昌找到了人物走向的基本性格定位和命運發(fā)展的有效空間。作為英雄，他沒有定格。從24歲的英姿勃發(fā)，中華民族危亡之際憂國傷時的沉重與擔當，直到45歲生日當天生命戛然而止、壯懷激烈的犧牲，他的處事與性格，始終與戲劇行進的特定情境緊緊交織在一起，發(fā)展、變化著。

　　全劇一開始，就是鄧世昌從軍人軍紀的大局出發(fā)，對既是好友又是頂頭上司的劉步蟾越級上訴要炮要艦被處分的苦心規(guī)勸。但戲到第三幕，鄧世昌自己也走上了不顧個人安危，越級赴京，直面李中堂要糧要餉的人生險途。最為動人的是鄧世昌和同僚劉步蟾兩位青年軍官之間的愛恨交織的友情和行止。尤其是兩人上訴的官道途中策馬揚鞭彼此劍拔弩張又心心相映的爭執(zhí)和交好，賢良寺面對中堂大人的爭相陳詞。英雄不是符號不是概念，英雄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生活在自己時代里的活生生的具體可感的“人”。面對昔日的同學今日的同僚，還有上司花街柳巷的沉淪，朝政的腐敗傾頹，他無奈、苦惱、彷徨，但他不甘，始終在吶喊在呼號，在努力喚起大家的憂患意識。從而為英雄最后不惜以死相拼撞沉吉野的壯舉奠定了真實可信的思想基礎(chǔ)。而最為潤物無聲的則是作為全劇副線的鄧世昌和妻子何如真的愛情，展示了他人生溫婉柔情的另一個側(cè)面。

　　去年我第一次看《鄧》劇立在舞臺上就有了一種“沖動和興奮”。但今天當《鄧》劇載譽歸來的時候，我倒以為，從高原向高峰攀登仍有不少加工的余地。主要集中在鄧世昌周圍的人物，戲不在多而在“準”與“精”。作為重頭戲的東鄉(xiāng)平八郎的勸降，給了鄧世昌怒斥敵頑的高潮戲，但大戰(zhàn)在即，作為北洋水師最高長官的丁汝昌沒有前史、緣由的私下會見，實為大忌，必須需要有個過得去的說法。又如，雖然史學界對方伯謙臨陣逃脫有少數(shù)不同看法，但劇本卻不能這樣模棱兩可地“晃份”。對李鴻章新的解讀也有待于更完整的認識。整個戲基調(diào)的昂揚是對的，但全劇節(jié)奏仍需微調(diào)。朱儉的鄧世昌在茅善玉“陪襯”下，可圈可點，但還要繼續(xù)往人物的內(nèi)心深處沉下去。此外，作為戲曲觀眾，我期待有類似“祭�！边@樣感人肺腑的經(jīng)典唱段。

　　(圖為滬劇《鄧世昌》劇照)